特别是她爹。
多辛苦才娶了张氏为继室填房,如果知道他的原配还活着。他爹会做出什么事来?
司徒盈袖想到这里。就先打了个寒战,下意识不想再想下去了。
事到如今,不用沈嬷嬷交代。她都知道这件事不能乱说。
但是起初的震惊过后,她心里就只剩下高兴,不仅高兴,而且兴奋激动。胸中满满的幸福简直要溢出来了。
她不是没娘的孩子了……
她有娘,亲娘!
司徒盈袖激动地往回廊上转了个弯。就看见谢东篱背着手立在上房门口,沉着端凝,如同静默的大山,他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里,就能让浮躁的心平静下来。
司徒盈袖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了过去。笑着道:“谢大人来得真是太好了,我正想去找谢大人呢。”
谢东篱“哦”了一声,回眸看了她一眼,漠然道:“我是来看小磊的。他的功课做了没有?”
司徒盈袖忙道:“今儿小磊的事先放一放,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向大人讨个主意。”
“咦?对你来说,还有比小磊更重要的事?”谢东篱眯了眼,轻嘲说道。
司徒盈袖不以为意,笑着招了招手:“大人跟我来。”说着,带着谢东篱走下台阶,在庭院里遛弯打转,一边迫不及待地把沈嬷嬷刚才说的话,对谢东篱转述了一遍,末了还道:“……大人,我娘居然没死!”难怪会“尸骨无存”……
谢东篱停下脚步,眉头微蹙,抬头看了看天空,道:“你打算怎么办?”
这正是司徒盈袖为难的地方。
她用手揪着扇套上的穗子,咬了咬唇,细声细气地道:“我也不知道。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他们拿这件事做文章怎么办?总是十年不知去向,到时候对我娘的名声不好……”
谢东篱怔了怔,继而忍无可忍地在她身前站定,一双黑不见底的双眸紧紧盯着她,沉声道:“这个时候考虑名声问题,你不觉得太早了吗?”
“怎么会太早?京城里可有人正等着捉我娘的错处呢!”司徒盈袖理直气壮说道,一点都不怵地瞪了回去。
谢东篱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要冷静。
这姑娘实在是太厉害,总是一句话就能让他从冷漠淡然变得暴躁易怒。
这样不好,不好……
谢东篱平静下来之后,才一字一句地道:“你现在要考虑的,第一,是那个人说的是不是真的。第二,如果是真的,你要确定如何救醒你娘。第三,等救醒之后,再来考虑如何安置你娘的问题。至于名声,你把它当回事,它就能压死你。如果你不把它当回事,它算什么东西?理它都多余。所以你最不需要考虑的,就是你娘的名声问题。”
司徒盈袖愕然半晌,才心悦诚服地道:“谢大人就是谢大人,这话说得井井有条,太厉害了!——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过嘴里说知道该怎么做了,其实又拉上谢东篱。
“谢大人,您能不能跟我一起去看看?我有些害怕。万一不是真的,而是个圈套……”司徒盈袖很是犹豫地说道。
谢东篱忍不住冷笑:“……你担心是圈套,还要拉我一起去。在你心里,我就是给你垫背的人?”
司徒盈袖忙摇头,道:“当然不是!谢大人这么厉害,您要去了,不管什么圈套都不攻自破,我才不担心呢!”
“巧舌如簧。”谢东篱白了她一眼,转身往台阶上走,唇角的笑意一闪而逝,飞快地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
等沈嬷嬷吃完饭,谢东篱又回去布置了一下,才来到司徒三房的宅门前,等着司徒盈袖和沈嬷嬷一起出来。
为了不走露消息,司徒盈袖没有带司徒家的下人和护卫,只带着司徒晨磊,完全靠谢东篱带着他的护卫和随从,一起跟沈嬷嬷去往金陵城外的小农庄。
张绍天藏在进庄子的一个岔道口附近的小山坡上,看着司徒盈袖跟谢东篱一起进去了,而且庄子四周都被谢东篱派了重兵把守,才点点头,放心地离开。
他知道谢东篱的本事。
看来咏洁的女儿并不笨,还知道找救兵。
张绍天用尽了心思,沈咏洁都不能完全醒过来,始终就差一口气。这一次,他同意沈嬷嬷去找司徒盈袖,把这件事透露出去,就是希望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的到来,能让沈咏洁多一点求生的心。
她能不能醒过来,就看这两孩子了。
……
司徒盈袖一边走,一边打量这个庄子。
庄子非常小,小到就一座三进宅院那么大。
在城里可能不算小,但是在郊外有大片空地的地方,这庄子真是小到没眼看。
可能正因为太小,所以不引人瞩目,才能把她娘在这里藏了这么久?
司徒盈袖忍不住回身打量了一眼不远处的小山包。
那里就是司徒家的祖坟所在地。
也是司徒盈袖她娘亲以前埋的坟茔的地方。
跟这里还真是很近呢。
司徒晨磊好奇地四处打量,问司徒盈袖:“姐姐,我们去哪儿?”
沈嬷嬷在前面回过头,泪里带笑,道:“大小姐、大少爷,前面就到了。”
司徒盈袖拉住了司徒晨磊的手,仰头看了谢东篱一眼。
谢东篱并不看她,径直带着他们姐弟俩来到那小院子门口,吩咐自己的人好好守着这里,才跟着沈嬷嬷走了进去。
在司徒盈袖看不见的地方,谢东篱还派了更多的重兵把守,将整个小庄子已经围得水泄不通。
他比司徒盈袖考虑得要周全许多。
他很清楚,沈咏洁还活着这件事,会对京城的人和事产生怎样的冲击!
当然,目前来说,最要紧的事,还是要将沈咏洁救醒。
只有她醒了,他们才能徐徐布局,回京城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第169章 胭脂痣
来到那扇门前,司徒盈袖的脚步停了下来。
门上挂着大红洋绉纱的帘子,帘子上绣着仙鹤、松柏和南极仙翁,衬着大红的料子看着怪怪的,但却是祝人延年益寿的好彩头。
“大小姐、大少爷,跟我进来吧,夫人就在里面。”沈嬷嬷用手背抹了抹泪,喜极而泣地掀开帘子。
她也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一天……
就算夫人还是不能醒来,她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沈嬷嬷更加殷切地看着司徒盈袖,对她点点头,示意她进来。
司徒盈袖只觉得腿有千斤重,抬都抬不起来。
她的心里翻江倒海,一直在想一件事:上一世,她娘也是这样的情形吗?
上一世,她爹没有想过要分宗,继母张氏也从来没有提过要移灵的要求。而那一世,直到她死,张氏对她一直是慈母样儿,从来没有变过。
她自己更加没有想过要来江南给娘亲移灵。
现在看来,世事都是一环扣一环。
每一个选择,都会导致后面的事情发生连环变化。
她虽然重生,但是世事并没有完全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走。
这样的结果是好是坏,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但是她知道,不管如何,知道她娘还活着的消息,比上一世已经好了太多。
上天还是待她不薄。
这一世,不仅让她救回了弟弟,还把娘亲还给了她……
“愣着做什么?还不进去。”谢东篱背着手立在大门外的回廊下,并没有跟进来,只是淡然催促她。
司徒盈袖深吸一口气,拉着小磊的手,和他一起走到大红门帘内。
沈嬷嬷将那门帘放了下来。
谢东篱虽然没有进去,但是依然定定地看着那门帘,似乎要透过那挂门帘,看见里面的情形。
司徒盈袖拉着小磊的手。绕过里屋中央地上放着的半人高乌云木绣高山大海的屏风,来到了一架小小的填漆床前面。
床上挂着樱草黄蝉翼纱帐子,一直垂到地上。
床前的脚踏板上,还放着一双精致的绣鞋。鞋头上缀着两颗拇指大的珍珠。
司徒盈袖的目光留在那鞋上,然后看了看沈嬷嬷,道:“嬷嬷,这是我娘的鞋?”
沈嬷嬷哽咽着点点头,蹲下身。抚摸着那双绣鞋,泣道:“我盼着夫人能穿上这双鞋,整整盼了十年……”
“我娘既然一直晕迷不醒……”司徒盈袖挑了挑眉,“哪还需要鞋?”
沈嬷嬷当然不会说这鞋是张绍天准备的。
不仅这鞋,这屋里的一切,都是张绍天置下的。
他对沈咏洁尤其细心,一个看着那样高头大马的汉子,却连中单小衣都给沈咏洁备了数百套。
除了每天必换的中单小衣之外,这十年,张绍天硬是按照京城张家府里的惯例。每一季给沈咏洁准备四套四季衣裳、鞋袜,还有一套头面首饰。
这十年来,已经装了满满十多个箱笼。
可惜那些外衫和首饰,沈咏洁一次都没有穿戴过。
沈嬷嬷心里感念张绍天,但是更知道这些事情不能对别人说。
如果沈咏洁有醒过来的一天,她会全数说与沈咏洁知晓。
如果沈咏洁醒不来,那就让这些事情永远成为秘密,跟她带到土里算了……
“我一直预备着,也许说不定哪一天,夫人就醒过来了。若是醒来了。没有鞋,怎么办?难道现做不成?”沈嬷嬷吸了吸鼻子,将帕子掖在腰间,伸手撂开帘子。挂在床边的鎏金花鸟帐钩上。
床上躺着的沈咏洁出现在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面前。
司徒盈袖一下子抓紧了司徒晨磊的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床上躺着的那个瘦骨嶙峋,面目发黄的女子,真的是她的娘亲吗?!
司徒盈袖盯着沈咏洁,目光落在她靠近被子的脖颈锁骨处。
没错,那里有一颗胭脂痣!
这是她对娘亲最深的印象。
她还记得。小小的她躺在娘亲怀里,抬头孺慕地看着娘亲的时候,目光总是会被靠近锁骨的那颗胭脂痣吸引过去!
“娘——!”司徒盈袖终于松开司徒晨磊的手,放开嗓子大声叫了一声,扑倒在沈咏洁床前,跪了下去,抓住沈咏洁盖的被子,全身紧绷,如同一支拉了满月的弓。
“娘——!娘——!您醒过来啊!您看看我啊!我是袖袖……娘……您让我好好看着小磊,我……我做到了……我终于做到了……”她抓着沈咏洁的被子,哭得撕心裂肺。
上一世,她没脸来见娘,因为她没有看好小磊,娘一定会对她十分失望……
这一世,她总算能大声对娘说一句:“娘!我带着小磊来看您了!”
司徒晨磊对娘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是看见姐姐哭得肝肠寸断,他心里跟着痛不可仰,跟着跪了下来,拉着司徒盈袖的衣襟劝她:“姐姐……姐姐……不要哭了,娘听见了,娘知道姐姐对小磊很好的……”
司徒盈袖泪眼淋漓地回头看着小磊纯净的不含杂质的双眸,就像是上一世他在水底含笑看她的最后一眼。
“小磊,姐姐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司徒盈袖一把抱住司徒晨磊,哭得全身抽搐起来。
她哭得那样厉害,似乎要把两辈子的眼泪一下子都哭光一样。
那哭声传到门外,听得谢东篱额角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他抿了抿唇,抬头看着越来越西斜的日头,目光灼灼,眼里像是多了两个太阳,可以透过苍穹,看透遥远的时空……
司徒晨磊被姐姐的嚎啕大哭吓得一动不动,埋头靠在司徒盈袖的肩膀上,一双黑黢黢的眼眸转而看向床上躺着的沈咏洁。
许是司徒盈袖的哭声太大了,沈咏洁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指头轻轻动了动。
这一动,就被一直盯着她的司徒晨磊看见了。
“姐姐,你看。娘的手指好像动了动!”司徒晨磊激动说道。
司徒盈袖一愣,停了哭声,跟着回头看向沈咏洁的方向。
沈嬷嬷在旁边跟着抹泪,道:“前些日子手指头也动过。但还是没有醒过来。”
他们也曾偷偷请大夫来看过,都说没有法子,说如果病人自己不愿醒过来,他们怎么做都没用。
张绍天甚至远赴西域,寻找灵药。却也只能给她解毒,让她动动手指而已。
沈咏洁能不能完全醒过来,真的要看她自己的意愿了。
张绍天知道沈咏洁落葬的时候,根本还没有断气。
被活埋在棺材里,就算没有病的人都会被吓出病来,更何况是她本来就刚刚产子,又中了毒……
这十年的折腾,她还能拖着一口气不断气,不过是她有心事未了而已。
如今把她最挂念的女儿和儿子带到她面前,如果还是没有作用。那她可能真的就醒不来了。
沈嬷嬷一边说,一边坐到床边,给沈咏洁掖了掖被子。
司徒盈袖站起来,怔怔地看着沈咏洁消瘦蜡黄的面容,低声道:“娘,您听得见我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