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入魔教刚刚一年,来的莫名其妙,而在那之前,他还是白道数一数二吴家的小公子。
吴道华心里正想着,眼前已经渐渐有了光亮,远处小镇的灯火渐近,不一会儿,南宫北已经背着他进了小镇。
南宫北先找了镇上一家客栈。这个小镇临山,却并不冷清,主要是从此处往西不多远,马跑2、3个时辰就是往西域通商的商道。这四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许多商队便到这里补给,慢慢的竟然也繁荣起来。
南宫北找的这家客栈还算热闹,店小二看了吴道华两眼,天南海北的人他都见了,也没少见多怪,照南宫北的意思开了上房,送了洗澡水。
“你自己先洗着。”南宫北把吴道华放到房里,对他说,“我去找大夫。”
吴道华应着,看南宫北转身出了屋,立刻开始扒自己身上的衣服。
衣服扒光了,一个小蓝布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吴道华捡起来看,是小童之前塞给他的布包。
之前小童说是长老的药丹,那八成是魔教上精通医毒两道的素华长老。吴道华有些奇怪,既不太明白小童是谁,又知道素华长老的药丹可不是那么好要到的,他四处看了看,把蓝布包塞到了枕头底下。
放完布包,吴道华立刻跳到木桶里。热水让他舒服的叹了口气,也顾不上浑身的伤口,先把自己洗干净再说。
然而他洗着洗着,终于觉得不对了。
吴道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是,他从不练剑,所以手指手掌上一点茧子都没有,但这不代表他的手这么——!吴道华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形容词来。
这双手白白嫩嫩,指尖修长,骨型漂亮,若说不足就是缺少点男人的力量感,但除此之外,几乎就毫无瑕疵了!
这可不对!吴道华一瞬间冷汗就下来了,他五岁那年,不仅几个大几岁的哥哥姐姐练武,就连同年出生比他大三个月的小哥哥也开始练武。那时吴道华还不知道自己天生体弱根骨不佳一辈子都练不了武了,不服气之下偷偷拿了四哥的剑和最小的哥哥比着玩。
两个五岁大的孩子,当然都没轻没重。他哥用刚学的几招之一,斜刺而来,吴道华伸手就抓。
刀剑无眼,从来没人和他讲过剑这么锋利。
那道割痕劈裂手心,吴道华记得自己疼了整整一个月,从此以后右手就再不复灵活。而那道伤疤更是得陪他一辈子。
可是现在!
这双手上压根没这道疤的影子!
而且他一点也不傻!不至于认不出来这根本就不是他的手!
吴道华一惊非同小可,赶紧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把这具身体检查了一遍,一时如遭雷击!
这确实不是他!
吴道华也顾不上洗澡了,磕磕绊绊的从木桶里站起来,一只手撑住桶沿探头往水里照。
下一秒水里的倒影几乎闪瞎他的狗眼!
这张脸,美得让他不忍直视!
吴道华感叹了一声。
他知道这是谁了!他心说,这分明就是那个天天跟他不对付的苏聿苏公子啊!!
吴道华,现在的苏聿,用没骨折的那只手抹了把脸,水里的倒影一点也没变,没变成他习惯的看了二十多年的那张虽然清秀但平凡无奇的面孔。
南宫北带着大夫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光溜溜的人撑在木桶上,水珠从他身上淋淋沥沥的滴下来,这人的表情极其哀戚,配上那张脸,美人垂泪,我见犹怜!
南宫北心头一阵狂跳,心说,好,我现在百分百相信了,怪不得魔教教主要抓他上山!
“来。”他赶紧开口,又想幸亏他心细已经买了衣服,赶紧给对方递过去,“你先穿上,大夫来了,先把手治好。”
苏聿闻声回过头来,大夫是个五六十岁的中年人,对着这幅景色有点目瞪口呆,眼睛赶紧看向别处。
苏聿看见别人不淡定,自己就有点淡定了。
他接过衣服披好,一句话也不说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南宫北看他刚刚表情悲伤,现在又一句话也不说,以为他想起在魔教的悲苦生活,赶紧安慰他,“没事了,你已经逃出来了,啊,那个禽兽再也抓不着你了!”
苏聿愣愣的看了他一眼,脑袋转了几个弯总算想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了,只能哦了一声。
医生在旁边看了两眼,衬苏聿发呆,极其干净利落的咔嚓把他的骨头掰正。
苏聿赶紧一咬舌尖,猝不及防差点没叫出来。
医生看了他两眼,呵呵一笑,“小伙子虽然长成这样,倒还挺硬气。”
“……”苏聿只能点头。
医生拿夹板把他的手臂覆上药膏,固定好,撸了撸胡须,一笑,“少活动,过几天就能好。”
苏聿赶紧又点头。
天已经晚了,南宫北送走医生,叫了酒菜。
苏聿从南宫北刚刚说完那句话以后就有点神不守舍。
他现在可以走了,苏聿知道,天南海北,他自由了。
这是他想了二十多年的自由。
然而在这一刻,他却又犹豫了。
按理讲,他在吴家生长,满脑子应该都是打不了马虎眼的正义,耳朵里听的全是魔教大开杀戒且滥杀无辜的话,内容能吓的小孩子三天晚上睡不着觉。然而在魔教这一年,他却知道魔教和他之前听闻的完全不同。不是什么嗜血杀神大本营,当然,教主更不是像他们形容的丈八尺有余的铁塔大汉。
魔教的人千奇百怪,有的极难相处,有的却能轻易交上朋友。
苏聿和他们混熟以后懵懵懂懂不得其解,何以谓魔?
黑衣的男人面对他的疑惑,只是抬眼看他,目光波澜不惊,语音很是平淡。
随心所欲,是而为魔。
救人随心,杀人随心,万事随心,便是魔道。
南宫北看他也不吃饭只顾着发呆,憋了一憋,只能说,“别想了,吃饭吧。”
苏聿啊了一声,抬起筷子夹了块豆腐,扒拉了两口,偷眼看了两眼南宫北。对方本来神情自若正吃得欢实,奈何学武的人观察都比较细致入微,苏聿吃一口就打量自己两眼,他怎么可能没发现,于是只能看过去。
苏聿正偷偷打量他,被抓个正着小小的啊了一声,脸色有点尴尬。
南宫北咳了一声,下意识的放低声音,“有何事?”
苏聿支吾了一声,放下筷子,“大侠是否今夜就要离开了?”
南宫北笑了笑,以为他刚从魔教逃下来还害怕,于是说,“我一会儿便会离开。但你不必害怕,魔教妖人,我们这回自将一并铲除!让他绝不至于再残害于你!”
苏聿一听,感动的眼泪汪汪的看他,扯出一个笑容。这笑却又只停了一瞬,便悲从中来,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南宫北又吓了一跳,心说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说哭就哭啊!他从来不善于哄女人,这长的这么娘气还受过委屈的男人更不会哄,一时间手忙脚乱。
南宫北一叠声的问他到底怎么了,苏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用手抹了抹眼泪,说,“其实,我还有,还有个很好的朋友,也在教中”他看了一眼南宫北正在认真听,于是接着说,“当时只有我一人受罚,我逃出来的时候,居然,居然没有想到要去找他!”说到这儿他哭的更伤心了,“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坏,我……我居然只自己一个人逃了出来!”
南宫北赶紧说,“不不不,你一点也不坏一点也不坏!”你只要别哭了什么都好了!
苏聿哽咽,“我其实,特别担心他!”
南宫北立刻拍胸脯,“我们明天一定会赢了魔教教主!到时候绝对能把你朋友救出来!不,不止你朋友,其他人我们都救出来!”
苏聿红着眼睛看他,破涕为笑,“那,那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去!”
这一笑宛如雨后桃花,艳丽非常,南宫北一闪神,就已经点了头。
当夜,南宫北大侠在隔壁捶胸顿足,郁闷非常,想着明天一定早点走别让隔壁那说哭就落眼泪的主知道。
他们南剑门,讲究的却是一诺千金,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答应了什么就必要履约。
因为这条门规,南剑门也是江湖上风声最好的门派之一。南宫北自从入门拜师以后从没破过此例,然而他傍晚应下的这句话,却是能不履约就不履约。
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上山,不合规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呢,他良心不安啊!
这一边,被他念叨着的苏聿正一脸郁闷的对着镜子看那张脸。
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心说,真的假的!这么容易就骗着对方点头啦!果然美色才是最终杀器么?!
☆、第三章
第三章
苏聿琢磨了一会儿自己这张新面皮,他伸手捏了又捏,从今以后这就是我了?
吴道华怎么了,真正的苏聿又怎么了,他一概不得而知。
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大部分人都得先忙乱一阵子,但是吴道华,也就是现在的苏聿,并没太多心思忙乱这件事。他从枕头底下扯出蓝布兜,捏了粒药丸吞进嘴里,盖好被子躺下。满脑子都是魔教、教主,一团思绪乱哄哄的,而后者的戏份又说不得更重一点。苏聿想来想去,甚至都不太知道自己上山去能干什么,不过他估计自己只是想离对方能够更近一点。
至于魔教,虽然称之为魔,但苏聿对其并没有排斥,甚至在这短短一年中,他已经快要把自己当成魔教的一员。
苏聿想了半天,忽然觉得他估计只能帮魔教骂骂街。他可是知道的,说是武林正道,有些白道同盟里的门派,嘴上的功夫可比手上的功夫好太多了,说起话来,更是没有一点正道的样子。
苏聿前二十年是吴家的人,仅在魔教待了一年。然而他心里有杆秤,事情看的清楚。白道与魔教井水不犯河水将近六年。这六年魔教的活动少了,更不像从前一样说起来就令人闻风丧胆。这本是好事,而白道觉得,这正是铲除一块心病,一个毒瘤的最佳时机。魔教的存在,不管它到底有没有干什么,有这么一个实力强大却又不结盟、更不听武林盟主号令的门派,其本身就是一种威胁。
苏聿在这儿想东想西,在床上翻了个身,定了定神决定今日还是先闭目睡觉,却觉得胸口有些发热。他刚刚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没有发觉,现在才觉出丹田间正升起一股热流,极细,却无法被人忽略,就像一个干枯的泉眼里忽然冒出一淙清水,让人心旷神怡。
苏聿从来没习过武,也没修过内功,不代表他没看过书,或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一股热气只是开始,随后竟越来越多,仿佛凭空生出一样,慢慢在丹田处汇集成一团。苏聿心中一动,赶紧在床上盘腿坐起来,又惊又喜之下强自镇定,屏息静气。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于是回忆了一遍吴家外门最粗糙的心法,尝试性的按照诀窍引气走通经脉,竟然轻轻松松回环了一个周天。
苏聿睁开眼,深呼吸了一口,神清气爽!
这发现可是非同小可!
吴道华和苏聿,两人关系并不太好,颇有些死对头的架式。但秉承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想法,吴道华对苏聿还是很了解的。至少在有一点上他自忖绝不会记错,那就是苏聿是不会武功的!
苏聿是教中后院里养着的人。后院里养着的人,俗称教主男宠,但其实到这一任教主这儿并不太妥当。现在教主后院里的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上一任教主留下的,只有一个苏聿不是,要死要活非要跟着教主上山的。
对于前者,现任教主的规矩是拿了补偿的银两可以走,留下的管吃管住,但是教中规矩处处都要遵守,在教中行事也受限。而苏聿,他原本是一家青楼的小倌,自从有次被教主救下赎了身,就巴巴的跟到山门口的。几名堂主唯恐天下不乱,非说这就是真爱,关了机关看他上山,教主倒也随他们去闹。
苏聿作为吴道华的时候,是骑着马上的山,一开始的山路马能走,走着走着后来只能将马留在半山腰,崇山峻岭,千难万险。
据说苏聿跟着教主跋涉万里,从江南一路追到四神,饭没好好吃一顿觉也没好好睡一次,等千辛万苦从早爬山到了晚上,人直接晕倒在峰顶总坛门口。那次有人把他拖进去医治,为了安全又里外检查过一遍,确确实实不会武功,似乎又确确实实只是被教主大人迷得神魂颠倒,再加上美人养眼之极,最后终于留在了总坛。
不过教主话只有那么一条,随时随地,拿了银子,想走就走人。
然而今天,莫名其妙重生成苏聿的吴道华忽然发现,他居然其实是有内力的!
一股凉气嗖的就从脚底心窜了上来。
在半山腰南宫北检查时也确认了这具身体不该有内力,此时这股真气从何而来?
是苏聿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