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天钧部此时东进,怕是与李银笙有关。退一万步,就算李银笙与天钧部没有直接的关系,想必她也有实力先于兵部打探到了天钧部东进的消息,并且把这个消息在天京城中散布得沸沸扬扬的,为她这个“上国天女”的大能耐来造势。
接着呢,李银笙适才说得那个日夜祷祝,护卫圣火直至危机化解的法子,实际上是个不吃力又讨好卖乖的法子。对于天京城中的百姓而言,李银笙带着一拨奇装异服的神女日夜祷祝,相比远在西北的大军奋力杀敌,更看得见摸得着,容易令人心生敬畏。而李银笙话里话外,都给自己留下了充足的余地。“直到西北危机解除——”,只要西北危机能解,那就是李银笙的功劳。万一真的没化解,李银笙只要随便找个由头,指责天京城中任何一人“心不诚”或者“不敬”,就能祸水东引,将天京百姓的怒火引到那人头上去。
而那些写好了挂在神庙周围的“许愿帖”又能怎样?这么多心愿,总有一成两成,能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自然实现的吧!而那些实现不了的,李银笙就可以一股脑儿推到西面的兵事上——咱上国天女不是都说了么,眼下天元朝最大的事儿就是西北的事。除了西北的事,天女一时半会儿没顾上,又能怎样?
所以说,李银笙这番将自己树立为上国天女的安排,从太后遗诏,到修建神庙,一直到为国祈福,都安排得周密老到,没有什么错漏。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李银笙大约还想不清楚她到底想一手创建个什么样的宗教,因此她那一番话之中,提到各种不同的概念——“上天”、“真神”……都是些大而空洞但是人人又习惯挂在嘴边的概念。而李银笙所做的就是把自己塑造成为一个与这样空泛的概念可以直接对话的人。又或者李银笙根本就没想真的创立什么教派,也压根儿没想好什么教义、宗旨之类,而是把自己定位在了一个“有求必应”的角色上。不过这似乎倒也更合平民百姓的胃口。
只不过苏简也不愿意多想那些与李银笙有关的乱七八糟事儿,她更关心西北的战局,毕竟永熙现在还在那里,深陷敌境。她转过身去离开这里,竟然有些不敢回想,转身的一刹那她突然也想跪倒在神佛面前,全心全意地为永熙祈求一番,她心里有个声音仿佛在说——只要永熙能平安回来,哪怕是李银笙,她也可以跪。
当日夜里,两名雷字营士兵继续在神庙前戍卫,而更有一小队官兵在神庙外围来回巡视。神庙四周笼上一层白纱,防止有人向神庙中窥视神女的生活。不过这样的白纱可阻不住风雨的侵袭。一阵风吹过,一名神女惊叫道:“哎呀,这神火怎么熄了!”
另一人连忙止住她的惊呼之声,压低声音道:“咋咋唬唬的做什么,天女不是说了,神火熄了就再点呗!记得多加点灯油,灯芯也搓长些,好歹白天人前那可是不能熄的!”
白纱外漆黑的夜中,一个黑影听了这话,闪身躲在黑暗之中,避过巡兵,悄悄消失在天京城黑暗的街道之中。
过了十余日,兵部尚书原峄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军驿紧急递给兵部的军报,兴冲冲地进宫来寻小皇帝文衍。苏简来到宫中见小皇帝的时候,正赶上文衍激动不已地问原峄,“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原峄老尚书激动得胡子一翘一翘,道:“皇上不妨等靖王进京了以后,亲自问问王爷,定能比老臣答得更详细。”
小皇帝就虎着脸问原老尚书,道:“朕不如直接请七叔去做兵部尚书吧!”
原峄登时哑了,半晌,才从口中蹦出一句,“这不一样,七王殿下是能率领千军万马的大将,老臣,老臣也就是给七王殿下跑跑腿,安排粮草,调集士兵……”
文衍看了原老尚书的表情,哈哈大笑,伸拳在原峄胸口轻轻击了一拳,道:“老尚书,朕是说笑,说笑的么!”
在文衍身周侍奉的从人,连同苏简,都是相视讶然,继而都稍稍放下心来,小皇帝已经多少日子没有这样舒心地展颜笑过了,可见边关传来的,应是大胜的好消息。另外,听原尚书的口气,永熙,永熙就快要回京了。
“太傅,武侯真是料事如神,但凭七叔留给傅将军的只言片语,就能推测出七叔在关外的安排。太傅,您还要好好地教教朕那——”
苏简听小皇帝这么一说,喏喏地应了,心中腹诽了一番故弄玄虚的自家老爹,一边留神细听,原来天钧部的这次犯边真的又被永熙带着一千人马,千里奔波,进入大漠腹地,亲自给化解的。
原来,永熙这回的手法与上次收服天冶部的沐永泽颇有几分类似。
天钧部自离开天元朝西境,进入大漠以来,分裂成为东部与西部,西部在一处水草丰美的绿洲定居,并与大陆更西面的部族来往通商。而东部则以牧居为主,四处游荡,牧场年景不好的时候偶尔会投靠西部,然而年景好了,反而会动歪脑筋,来打天元境的主意。
这次出兵,便是东部挑起的事端。他们在泰武侯苏越手下吃了这么久的亏,好不容易听说苏侯回京拘着,自然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于是相约天钧部西部,每部发兵五万,由东部率先东进,西部随后跟上,二部商议好此次东来所得的好处二部均分。
而永熙则带着一千军士直接绕过东部,来到天钧西部所在的绿洲,永熙目光如炬,巧舌如簧,自然将西部之主哄得妥妥帖帖,然而天钧西部被永熙说动罢兵,却自忖没有本事能够阻止得了东部之主。因此,西部之主只交了一封亲笔书信给永熙,余下的事,要永熙自己搞定。
这时,朝中太后薨逝的消息刚刚送到边关,傅菁却没有永熙的半点消息,只得代写了回信,连军报一起通过加急军驿送回京中。
永熙这时带着他的一千人,急速东来,正遇上开拔至关外的天钧部东部,于是他又上演了一出独自入营,三寸不烂之舌劝降的戏码。只是这时对手换了东部之主,他虽然也觉得永熙所说有理,然而部中精锐,已经全部开拔至城下,无法轻言退兵,所以天钧东部干脆将永熙扣了下来,希望以他为质,赚傅菁开城门,乘乱偷袭。但是,令天钧东部没想到的是,这次永熙早有准备,与手下几名阴卫里应外合,反将天钧部的东部之主给擒住了连夜送入关内。
待到第二日天钧大军发现主上失踪的时候,永熙早已出现在城头,对大军晓以利害,力劝他们退兵。而东部之主,也在永熙谈笑之间,被斩于城头。
群龙无首的东部五万大军这下慌了神,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结果夜间被永熙与傅菁偷袭得手,截了五万大军的粮草。天钧部此时再无指望,只得灰溜溜地退兵,西北之围自然解了。
苏简听原峄将军报上的简短内容这么一说,立刻便神驰西北。她曾随永熙亲赴北面天冶部,亲眼见识与各部相争的各种斗智斗力,尔虞我诈,她当然知晓这短短军报中的轻描淡写在亲身经历的时候会是怎样一番惊险。“谢天谢地!”苏简缓缓吁出一口气,突然感觉腿有点软,各种后怕突然第一时间涌了上来。
“太傅——”小皇帝发现了苏简的异状,关切地开口。
一百二十九章 流言(上)
更新时间2013…11…1 9:03:08 字数:3171
苏简强撑着,直说是没事,小皇帝文衍见她虽然面色苍白,可是笑逐颜开,从眉眼之间透出一股喜气来,便稍稍放心,接着便缠着苏简问起那日苏越是怎样如此准确地判断战局的。
这可难倒了苏简,从那日勤政殿议兵以后,每当苏简逮着机会问自家老爹的时候,苏越总是笑笑,糊弄过去,到最后苏简实在逼得紧了,就干脆说:“实话说了吧简简,我实有未卜先知之能,不过这话可千万不能泄露给苏家以外任何一人知道,否则老爹的性命不保。皇上问起,简简千万帮老爹圆一圆——”苏简瞪圆了双眼,盯着苏越看了半天,终于在若无其事的自家老爹面前败下阵来,她隐隐地觉得苏越对此事的判断可能来自于他对西北战局的熟稔,也可能来自于与七王永熙之间的存在某种私下联络;当然前一种的可能更大,也就是说应是苏越自己“判断”的,只是苏越将结论说了出来之后,才发现他“判断”的过程当中包含了些苏越不欲人知的假设和前提,因此干脆就故作高深,把求知欲旺盛的小皇帝推了给苏简对付。
而苏简,面对着眼前满脸期待的小皇帝,也真不敢像自家老爹一样用“未卜先知”四个字来搪塞。于是,她当着原老尚书的面对小皇帝说了长长的一番话,先是教导小皇帝是怎样知人善用,不外乎强调永熙常年执掌阴字营,对西北的动向了如指掌,治军严谨,却又受人爱戴之类。接下来,苏简开始更小皇帝聊起在战场外的那些事儿,不在战场上,却又能够左右战局——以这次的事情为例,就是天钧部自身东西二部之间的裂痕,巴拉巴拉……苏简一面讲着,一面见旁边兵部尚书原峄与侍郎原征都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苏简不禁吞了一口口水,暗想,这两位还真的给面子啊!
接下来,苏简又滔滔不绝地说起在战场上有多少因素可能左右战局,双方兵力、武器配备、士气等等自然不在话下,其他关键的因素还包括——天气、战场地形等等不少,可是她讲得口干舌燥,小皇帝文衍仍然翻来覆去总是想问:“苏侯是怎生料得那么准的呀!”
苏简不管怎样近了远了地扯,小皇帝总是一双眼睛眨呀眨地,似乎时刻在提醒苏简不要忘记提供答案。最后苏简实在堵得慌,突然双掌一击,大声道:“我知道了——这是身为统帅之人应有的直觉!”
一语出而惊四座,小皇帝固然惊讶不已,原老尚书险些没拈断一根胡子,而原征背过身去,肩膀微微抽动,不知是笑还是哭。
当然苏简还得把自己说的再给圆回来。她便说,刚才讲了这么多,都是身为统帅之人应有的品质与应考虑的因素。而在战况紧急,需要决策之际,统帅的职责就是将各种因素统筹兼顾,其实也就是各种算计啦,以便最终做出决断。当然也有可能这身为统帅之人想得更为高远,思维更加快捷,那决定就似一瞬之间做出的,就如一种感觉一样,意识之中就是认为——就是这样的,就应该这般决断。这看起来便是一种直觉。
至于苏越为什么能猜中永熙的意图,并且确凿地断言边疆无虞,大抵是因为苏越与永熙二人阅历相似,对西北战局又都了如指掌,因此想法也相似。此次天钧部犯边,苏越在京中,心中早有御敌之策,各种细节,无一不想到,而且恰恰与永熙之策类同。因此苏越只听傅菁的军报中的只言片语,就推断出了永熙的御敌之道。苏简说了这么长一串之后,以一句俗语做结尾,“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
苏简说完,口干舌燥,文衍赶紧示意黄立,立刻就有下人送上一盏清茶到苏简手里。苏简一边大口大口喝茶,一边想,这个长篇大论,居然没有让自家老爹听见,也让他自豪一下,转念一想,有一就有二,这回帮老爹圆得这么好,下回不知道还有什么难题要出给自己。不行不行,幸亏老爹今日在偏殿招呼礼部那些人开会呢,否则真亏大发了。
这时候,原老尚书上前,对小皇帝说:“苏侯固然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而太傅也是虎父无犬女,老臣听了苏太傅一席话,亦觉得茅塞顿开,胜读十年书啊!”
苏简心中偷偷骂着:“老狐狸,拍马屁!”她何尝不知原峄此时对苏家颇为关注,有意交好,因而一顶顶高帽轮番送上。
然而小皇帝文衍却极是认真,将苏简所讲细细想了一遍,挑了一些紧要的,自己取了笔记了,又从头至尾读一遍,挑了几处苏简没讲透的细细问了。可怜苏简,那些她匆匆带过的部分大多是她自己也不熟悉或者不懂的东西,这时原老尚书和原侍郎就能帮上忙,两人在旁一搭腔,苏简再自己举一反三发挥一下,三人一起应对小皇帝,就绰绰有余了。
这一天天气很好,秋高气爽,令人心旷神怡。小皇帝心情极好,待原家祖孙告退以后,小皇帝就向苏简提出,想出宫去看看。这可吓坏了苏简与黄立,上回在宫外,连番受了这许多惊吓,回到宫中却赶上太后薨逝,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可是皇帝金口玉言,而且还指明了要微服出宫,去天京街市上转转。苏简无奈,只得与黄立二人,私下安排了很多便装的侍卫。苏简又暗暗通知了自家老爹,希望他能够暗中照应。
于是小皇帝就打扮成了个世家少年,苏简干脆也换了男装,一行人从皇城一侧一闪偏僻的小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