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简忙忙地应道:“我在!”
陈去华却对她说:“你也一样,当作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你也一样……”
这句话终日萦绕在苏简心头,当她带着小队长跑的时候,当她练兵演武的时候,当她给那些贫贱出身,终于有机会读书习字的兵士们讲学的时候,这几个字总是嗡嗡地在脑袋里响着。
有时候她会想,这日子过的好快,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仔细想想也就不过几个月,果然跟这个陈将军还不太熟啊!
第二十九章 小卒之死(上)
更新时间2013…7…27 9:01:44 字数:3178
就这样一连过了好几日,苏简都没有再见到陈去华,倒是卢昭和傅菁常常在大营里巡视。因为有练兵章程在,又有苏简他们几个张罗着,神武大营的练兵还是一如既往有条不紊地照常进行着。
但是随着天气一天天变冷,苏简一直在忧心,寒衣的问题迟早要爆发出来。果然,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清晨,原雷字营的几名士兵,提着几条棉衣棉被,赶到了大帐之中。
原雷字营的士兵先出头,也情有可原。此刻原风火二营的主将都在,原林字营的主将现在做了总教头,地部新兵相对原天部而言,对于此事,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儿。只有原先雷字营的士兵,一方面上面还有老上司石琅正出任皇家禁卫,另一方面有担心大营这里自己上面没有人“照看”而受到这种不公正的待遇。
发生这件事的时候,苏简被第一时间叫到了大帐之中。卢昭与傅菁二人见了苏简,上来先劈头盖脸地问道:“苏校尉,你可知陈将军现下在何处?”苏简摇头道不知。这会儿几个雷字营士兵已经将被划开的棉衣棉被丢在帐中的地上,当先一个,正是楚平蛮,口里骂骂咧咧地道:“这种黑心货色也能拿出来给老子用,你们真的是当我雷字营无人了么?弟兄们,走!回阆苑去!找石琅将军为我们做主去。”
卢、傅二人对视一眼,道:“诸位且稍安勿躁,我等已遣人去各营查看了,这到底是原雷字营才有的问题还是诸营都有,片刻后自有人回报。”
过了片刻,果然有人回报,各营校尉听到消息都赶了过来。各营回报的人依次一说,竟是各营都有这样的状况,不少混编进来的地部新兵更惨,只领了一件寒衣,夜间冷得无法入眠,只几个人挤在一起取暖。卢昭与傅菁二将听了回报,对望一眼,各自心惊,连忙找来军需官,问军中是否有炭。目前既然这种劣质衣被遍布全营,那么在衣物上的缺口太大,是无法在一时半会儿之内补足的。为今之计,就只有看看炭盆是否足够,这两天内先救救急。
少时神武大营的军需官赶来,这名军需官叫做韩绍琦。奇特的是,这名军需官虽然负责神武大营的军需事宜,但是却是受户部节制的。
韩绍琦一进帐,看到地上扔着剪开了的棉衣被褥,一愣之下,扑倒在地哭天抢地地叫起撞天屈来。卢、傅二人仔细听了半日,才听出来那韩绍琦其实是在说日前为神武大营操办寒衣的军需官不是自己,而是前任,另一名叫做李准的军需官。卢昭连忙追问:“那李准现在何处?”
韩绍琦见卢、傅两位将军没有要治自己罪的意思,胆子大了一些,道:“日前陈去华将军到户部交涉,因此户部侍郎霍淮文大人调了李准去查询此事。临时任命下官前来神武大营,协调冬令之际的军需。”卢、傅二人此时听说陈去华已经知道此事,而且已经到户部去交涉了,不禁同时都望向苏简。苏简回想起那日陈去华的吩咐,连忙说:“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此事啊!”
“当作这件事没发生过一样……”那日陈去华这般说。
卢昭与傅菁心里却平衡了一些,原以为陈去华一个人早已知道此事,已经开始着手安排却没有知会同僚。谁知陈去华甚至也不曾让心腹之人如苏简知道,可见他真的有不欲人知的理由或是苦衷。这样将来此事真的出了什么大纰漏,也必是陈去华去一力承担,没有他们两人什么事。
这两人眼下却是有另一个难关要过,就是要将眼下这几日应付过去。那韩绍琦虽然样子略有些猥琐,但是在差事上却也不含糊,被传唤而来,不仅背着“公文包”,腰间还别着一个铁算盘。一问之下,韩绍琦随口便报出整个神武大营中共存了多少炭。众人一算,却只够整个大营两天之用。这时卢昭下令道:“既是如此,那通传下去各营节省着用,两帐并一帐,用一盆炭。”而傅菁比较精打细算,问韩绍琦道:“如果此时你与户部霍侍郎说,我神武大营之中急需用炭,几日之内户部能置办下来?”
韩绍琦抓抓头,道:“如果侍郎大人能够安排尽快批了,加上采购,再运过律水,少说也要十日左右。”卢、傅二人又是愁得互相看了一眼,卢昭说:“后日原有一批军饷要发,要不?先用来少买一些炭充作急用?”傅菁摇手道:“不可,众兵本来就已经为此事不平,如果再扣下军饷,甭管什么暂扣几日的说辞,只要银子没到手,军中立时就有哗变!”
“哗变”两字一说出,大帐中的气氛立刻就紧张起来。
苏简这时候又弱弱地开腔:“我说……”而此时再也没有人会轻视这位泰武之孙的意见,大家见她开口,都凝神细听。
“我以为傅将军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苏简一边说,一边想,副将军,怎么这么怪,“眼看腊月将至,若是普通士兵得不到军饷,军心则很容易动摇。但是我想,军中饷银是按军衔设置的,军衔越高,饷银越多,因此,饷银中有不少其实是军官的。”
“我苏简,愿将当季的全部军饷借予神武大营供购置十日内炭火之用。韩军需官,是否可以以神武大营之名立下字据证明?”
韩绍琦一脸茫然,道:“这倒没有先例,不过这位校尉大人所说的字据下官可以立来。”说着,就从他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之中取出笔墨,刷刷地开始写起来。片刻之间,韩绍琦就已经将字据写好。苏简便在文末签了名。
此言一出,不少军中的将官当场表示,愿意随苏简一起,“借”出当季的饷银。卢昭与傅菁没吭声,却在苏简之下,默默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当所有在场的将官都签名之后,韩绍琦拨着算盘一算,说:“如此这般,这些银两可以购买供大营用三日的炭火,如果说像刚才卢将军所说的,两帐并一帐,那么这些炭可以用六天,再加上营里原来有的,一共是十天。”
“既是如此,”卢昭看看众人,这里他军阶最高,“传令神武大营,已经安排每日烧炭,所有将士,两帐并一帐,坚持十天,十日之后,自然给大家一个交待。”
说到要给神武大营一个交待,眼下众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陈去华回来,看他作何打算。苏简像安慰自己一般对原征、庾信等人说,“陈将军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一日到了晚间,苏简“下了班”,渡过律水,愁绪满怀,慢慢吞吞地向苏府走去。如水将似霜先打回府中打点,自己则陪着苏简慢慢地往回赶。苏简没精打彩地走着,不觉竟经过酒肆饭铺云集的东巷坊,在街道尽头的一间寂寂无人的小小酒铺前停了下来。
陈去华孤身一人,正坐在酒铺里喝酒。苏简吩咐如水在外等着,自己走进去,坐到陈去华对面,却见到陈去华面前摆了好几个空酒壶,看来已经喝了不少。苏简高声问那老板:“老板,这人已经喝了多少?付酒钱了么?”那老板见了苏简,又端出一盘小菜,取了杯碟,放在苏简面前,道:“这位客官,酒钱足足够,只是您还得劝劝这位,再好的酒它也伤身,喝醉了,难不成要在小老儿这里过夜不成?”
陈去华此时大声道:“我没醉!”苏简心想,嗯,这是醉酒之人的通常用语。“苏简,你来的好,陪我再喝几杯。”陈去华意犹未尽。苏简心想,我傻啊我,伸手想去把陈去华手中的酒杯酒壶先夺下来。陈去华却突然拉了苏简的手,口中低声道:“苏简,你帮帮我,帮帮我,我要怎么办才好?”
这下苏简真的要翻白眼了,心想全军的人都在等着你拿主意,你却在这里发着牢骚,喝着小酒,居然还把住我苏简的手,她另一只手快,马上就要拍上陈去华的手臂。
可是恰在此刻,陈去华突然痛苦地说:“苏简,你总是能行的。你小小年纪,就这么厉害,又是泰武之孙,未来泰武侯之位非你莫属。我总是羡慕你,你帮我一帮好不好?”苏简心下恻然,知道陈去华或许因为平凡的出身,怕是一旦趟进了这滩浑水里,便独力难支。她的另一只手便从大力拍改作了轻拍,道:“老大,你说咋整吧,只要你说出来,苏简是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绝对不会推辞。”又说了不少安慰陈去华的话。
陈去华听了完全不为所动,反而继续向苏简诉苦,说他本是一介行伍之人,如今却被拖进官场这个染缸里,动辄和这部那部打交道,却发现里面处处制肘,遍地陷阱,为什么想为天元朝做一点事情,就真么难呢?
苏简好话说尽,口干舌燥,禁不住抽回了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酒,饮了一口,润润嗓子,却听耳边陈去华唤道:“水月!”
苏简手一抖,杯中剩下的酒水都顺势泼了出去,苏简只觉得自己连杯子都已经拿不住。而这时候,陈去华却突然放松下来,轻声地哼起一首歌,苏简听他来来回回只在唱两句:“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歌声中充满了温柔之意。
第三十章 小卒之死(下)
更新时间2013…7…28 9:01:35 字数:2464
苏简正在尴尬的时候,门外如水叫了一声:“木先生?”木清华照例是一身青袍,佝偻着身子立在门口。苏简见了他就像见到救星一般,心想,有木先生在,今日从这里估计可以早点脱身,明日怎样处置神武大营的寒衣事件,也可以向木先生请教一二。木清寒不待苏简相邀,自行进来,在苏陈二人这一桌打横坐了,淡淡地说:“怎么,陈将军酒量这样不济,还是你苏校尉太会劝酒?”
苏简早已习惯了木先生这种波澜不惊的语气,但却急急忙忙地将神武大营那“寒衣事件”的来龙去脉,以及众将捐饷、陈去华醉酒等事一一说了。自从那《练兵十策》之后,苏简对木先生已经是二十分的佩服,自然而然地希望木清寒能够帮她与陈去华拿个主意。
木清寒静静听了,沉吟了片刻,说:“原来陈将军这几日多在各部奔走,竟是为了此事。也罢。”说着木先生一瞥苏简,依然用了他那平平淡淡的口气教训苏简:“不是告诉过你么,原本不该你去管的不要去管,真别以为自己什么事都能扛的住。”
两人说到这里,忽听门外有人尖叫起来,苏简认得是如水的声音,“哗”地起身,一时间将桌上杯碟带了个东倒西歪。酒铺外面一名少年叫道:“陈将军……救……”,然后只听“扑通”一声,是人体扑倒在地的声音。苏简已经抢到门口,只见是一个血人伏在地上。陈去华听了喧哗之声,似乎酒也醒了一些。这时候,木清寒一个箭步迈上前,将地上之人翻了过来,苏简惊叫道:“是陈瓜!”木先生回头道:“是那个先知道此事的小卒?”苏简点头。木清寒马上取出一柄小刀,将陈瓜的衣服割了开来,查看他身上的伤情。只见陈瓜浑身到处都是伤口,血早已浸湿了衣服。
木清寒脱下长衣,解开里衣,用刀割了几条布条,一边割一边对苏简吼道:“干净的布,快!”
如水的反应要比苏简快不少,已经是递了两条锦帕上去,苏简赶紧将自己的也从怀里掏了出来。但是陈瓜身上伤口多且深,这些根本杯水车薪。木清寒忽然怒哼一声,苏简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陈瓜的右臂几被砍断,能够看到白白的骨茬露在外面。一见之下,苏简的泪水刷的就从面颊上流了下来,但心里却是怒多于骇——是谁,谁与陈瓜有这等深仇大恨,这么多刀几欲致命,但又不立即致命,陈瓜徒然受苦,即使能抢救下一条小命,也必然会落得个残疾。想到这里,苏简突然警觉,向如水使了个眼色。如水会意,挤出看热闹的人群,悄悄潜走。
说话之间,木清寒已经将陈瓜几处伤口迅速包扎止血,但是陈瓜肋上一条伤口又长又深,布条根本不管用,鲜血依旧汩汩地涌出。木清寒急忙将一块锦帕递给苏简,说:“你使劲按着,一定要使劲按住了!”说毕,将陈瓜的身体托起来,对苏简说:“我们速去丰禾坊同乐堂。”
苏简知道丰禾坊就在东巷坊的附近,便一只手按紧陈瓜的伤口,另一只手托起陈瓜的后脑,随着木先生快步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