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袛承天序,谨用祭告!”
“只要皇上能记得臣的话。将来事事以百姓为先,以民生为重,切莫妄动刀兵,切记莫再轻易加赋。”
“朕——本次祭天之时,秉顺天意,敬告上苍。决心在朕主政期间,绝不加赋!”文衍将手中的黄绫一收,大声说道。
跪倒在地的人群之间。议论之声越来越大,突然人群之中爆发出欢呼之声——
“皇上金口玉言说啦,不会加赋!”“咱们往后的日子要好过了!”“还是皇上惦记着咱小民!”欢呼之后,街道两旁的百姓,山呼万岁,恭敬地在路边跪倒。文衍帝的仪仗摇摇晃晃,朝着皇城门口浩浩荡荡而去。
跪拜在旁侧的人群之中,突然有人激动地说:“咱们拜了这么久的神庙,可是日子有一丝半点的好过么?”听闻此言的百姓心中都是一惊。
“是呀,”人群中一位妇人大声哭道。“上回三儿病重,神庙让三儿他爹跪七日七夜,可是三儿不照样没了!他爹的膝盖都坏了。走不了了啊!”“还有,听说那时江宁郡有人牲,朝廷已经派人去赈灾的时候,神庙还是弄了不少人牲,活生生投到水里去祭拜河神了!”百姓们似乎受到了感染,开始将他们心中关于神庙的疑虑一股脑儿地吐露出来。人群越来越激动,突然有人振臂一呼,大声道:“我们去问问神庙,拿我们那么多供奉,到底去干什么了?”
“对,去问他们,皇上为了我们小民,还出京祭天呢?他们神庙有为咱们做什么了么?只知道搜刮钱财!”人群中登时响应无数。在皇帝的车驾过去之后,无数天京百姓,开始向城中那座神庙的所在涌了过去。
苏简穿了便服,混在百姓的队伍当中,向神庙走去,一路上,她只想着李银笙与她的神庙的功过得失。她自忖如果是自己在那个位置上,其实未必会比李银笙做得更好,尤其是在权术与对旁人和属下的控制上。只是她从没有想过想要创造这么个位子,更不曾想过,要将这么个位子与个人的私欲挂钩。
到了神庙跟前,百姓们的愤怒之情仿佛被眼前的肃穆景象暂时扑灭了些许。大家都张大了口,看着神庙跟前发生的变故。正如苏简所料,打着神武大营旗号的士兵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查封神庙。杨安正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
不少身着白衣的“神女”们神情狼狈地被面无表情的士兵们押解出来,挤在“神殿”之前的空地上。随之搜出的,是“神女”们日常生活所用的各种穷奢极侈的用品,各色锦缎的衣被,金玉的梳妆用品,看来“神女”们的生活,直可以用“锦衣玉食”四个字才能够形容。接着,神庙之中又有几名赤着上身的壮年男子被赶了出来。围观众人一时大哗,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冰清玉洁的“神庙”,竟然真的是个藏污纳垢之所。
苏简在旁暗暗叹息,心道难道自己真的高估了李银笙。
这时候,杨安已经安排了军中的书办大声地念诵起神庙的种种“劣迹”来。这些都是从苏简收到的那卷卷宗之中摘录出来的,神武大营已经事先略略查证,发现这些“劣迹”都是事实昭然。这些有名有姓,有据可查的事件一一念出来,不由得人不信。因此一时间,百姓们尽信无疑,纷纷怒骂。杨安对书办点点头,那书办便大声宣布:“所以‘神庙’之中,作奸犯科之人,秉承皇上谕旨,全部交由天京府与刑部,一一详察之后,明正典刑。”
苏简叹了口气,从混乱的人群之中挤出来,站到一边,见到庾信远远地过来,冲着自己的方向张望。她也冲庾信摇摇手,待他靠近,便对庾信说:“庾大哥,看样子神庙这边是翻不了天了,怎么样,她,有消息么?”
庾信点点头,道:“是……阴字营送来的密信,我这就带你去见她。”
二百一十五章 碧桃花破(下)
苏简想过很多次,她这次回到天京,再一次见到李银笙,会是怎样一副情景。只是她不曾想到,李银笙竟然会住在这么一幢破败的宅院里,而李银笙本人,竟然是那样一副颓靡的模样。
她立在阴字营报讯告知的宅邸门口,用略带疑惑的眼神看了看庾信。庾信缓缓摇了摇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此女了。”苏简听他这般剖白,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头,心中暗自感慨了一番。
那宅院之中,静悄悄的,竟似一个从人也无,而李银笙身着一件白衣,端正坐在堂屋正中的一张圈椅上,面色苍白憔悴,一头秀发散乱,乌黑的青丝散乱地披在肩上。她见到苏简过来,嘴角边露出一丝浅笑,道:“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接着,李银笙叹道:“我好后悔,好后悔——”
“你后悔什么?”苏简淡淡地问,“后悔当日早早除去了阿虹,又害得柔雅自尽身死?”
“我后悔,不该逐你去洛梅洲!”李银笙的目光并没有聚焦在苏简脸上,而是颇为空洞地越过苏简的肩膀,停留在远处。
“是么?应该当日在天京就把我的罪名落到实处,然后就地处死对不对?”苏简觉得胸中闷闷的,有些讥刺地说道。而李银笙摇了摇头,轻轻地道:“那日,你的罪名早已落到实处,文衍帝得知你的罪名之后恨不得将你杀之后快,唯一失策的是石琅竟然让你溜到了洛梅洲的船上……”
“而我。我后悔的是,应该留你在天元,这样我身边就一直会有个对手,令我时时刻刻惧怕的对手。令我的人生不至于如此颓废,了无生趣——”
“你的人生了无生趣?”苏简故作惊讶地说道,然而李银笙自然听得出她话语之中隐忍的些许嘲讽之意,她点点头道:“可是,如今我,我终于像雨如那时一样,我也不想死在你手里,我没有被你斗败,我只是自己不想玩下去了而已……”
李银笙接连说着“我”、“我”、“我”,而同时嘴角边一道血线流了下来。苏简一个箭步迈上去。在李银笙身前两步的地方停下。惊道:“你。你是服毒了么?”
李银笙朝苏简“凄然”一笑,道:“是的,真对不住。我把你一人留在这个世上了——”
“你说什么?”苏简知道李银笙曾经从吴虹口中获知不少关于这个“重生局”的秘闻,她听李银笙这般说,心中一惊,不禁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吴虹死在我手里,因此我接任了阵主,而眼下,眼下我就要死了,却是死在我自己手里,而你不会成为主阵之人……”李银笙面上一阵抽搐,“那又怎样?”苏简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热血都涨到了面孔上来,难道,难道李银笙在说认真的,这真的是个“重生局”么?
“对不起,沈谦,阿——简——”,李银笙此时眼神愈发的空洞,声调也愈发怪异,似乎所有生命的气息都渐渐从她身体中抽离,“你,你还要在这里多待一阵,直到,一个新的主阵之人将你杀死,或是你将他除去……”
“我要去见阿虹……和雨如了……我们还要再等你一会儿,等这一局终了……”
“晓玲——”苏简不禁怆然,无论她此前对此人多么地怨恨,此时听到这位曾经的好友提起其余二人的名字,苏简不禁悲从中来,“怎么会这样呢?”
是呀,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发生的这一切,难道真的源于当日几人聚在一起所玩的那个游戏么?。
李银笙却冲她诡异一笑,道:“沈谦,你过来,我来告诉你那个新的主阵之人是谁?”
苏简犹豫片刻,李银笙又笑道:“你放心,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总是希望你能够破阵而出的。”苏简听了,便又踏上一步,来到李银笙身前。
“这个重生局的规矩,其实很简单,杀死主阵之人的,自动成为阵主,而只要阵主令局中其余之人全部出局……这一局就可以顺利结束!”李银笙说着两眼微微放光,颇有些回光返照的样子。苏简颇有些心酸,忍不住又踏上一步,来到李银笙面前——
“苏简小心!”身后庾信突然一声暴喝,接着他自后而前,将她扑倒在地上,朝一旁滚开。李银笙所在的堂屋之中,突然传来箭矢破空而来之声。庾信紧紧地将苏简护在身下,长声叫道:“大营神武!”这是神武大营中人危急之时求援的暗号。
庾信与苏简过来的时候,带了五百精兵在院外候着,这些精兵不是李银笙身边所留的残部可以抵御的。顷刻之间,李银笙事先埋伏在院中之人,被剿灭得干干净净。而有士兵们过来,将庾信和苏简扶起。苏简起身,见到庾信身上好几处血迹,除了肩头与大腿上各中一箭之外,还有好几处擦伤,鲜血依然止不住地向外流着。
苏简虽然心急,可她也已经不再是刚刚入营的新兵了,当下赶紧帮庾信处理伤口,将箭头取出,再行包扎。这时庾信勉强回过身子来看着苏简,道:“阿简,我对不起你——”
“别说傻话了——”苏简听了此言,心中却是一动,这句话,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听庾信说过同样的。
“刚才那婆娘按下机括,朝你射了一支短箭,我情急之下出手……只怕,只怕没的救了!”庾信疼得脸色惨白,仍然勉力说道。苏简这才省起,抬头看向李银笙,只见庾信的“龙渊”正插在李银笙心口,李银笙的脑袋耷拉着,右手垂下,露出她所坐圈椅扶手下隐藏的机括。堂屋正对的院中台阶之上,落着一枝短箭,箭头乌黑,显是淬了毒。若是没有庾信,苏简这时恐怕早已去与吴虹等人会合去了。
这时屋外一声焦雷滚过,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苏简忍不住有些后怕,双脚发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头,打算好好想一想发生的这一切。
二百一十六章 破局?
很快有人来报,天京乱局已经平定,皇帝文衍在皇城之前检阅了神武大营的精兵,百姓们对亲民而又神武的皇帝感恩戴德,不少人争相在皇城跟前请求参军,报效皇恩。
而神庙的情形则恰恰相反,树倒猢狲散,而墙倒众人推。原先笃信神庙“神力”之人,不少现在跳出来现身说法,哭天抢地地控诉神庙是怎样坑人骗人的。天京百姓众口一词,神庙不是个好东西,纷纷到天京府去击鼓,要求将“作奸犯科”之人,绳之以法。相信之下,文衍这边至少已经稳住了天京,而且得到了神武大营将士的拥戴。原先与文衍面和心不和的朝臣们,此刻才真正对这位皇帝臣服,纷纷来到皇城跟前,表示了忠心。可怜小皇帝少年登基,战战兢兢了许久,直到眼下才真正尝到了独揽大权的滋味。
苏简先是命人将庾信赶紧送到军医处止血疗伤,然后叫人收敛了李银笙的遗体。她亲手将“龙渊”从李银笙胸前拔出,心道,只怕当时庾信也真是猝然出手。这一剑真狠,正中李银笙心口,却只流出了一点点血迹,早已凝成一团,紧紧地贴在李银笙的心口。了无生机的李银笙,依然顶着一副迷人美貌、我见犹怜的面孔,只是双目紧闭,已经不见旧时的秋波流转。
苏简将所有人都遣出了这间小院,自己默默在李银笙的棺木边坐了一会儿,真想放声痛哭。“你们好歹留一个人下来陪陪我么!”
“你们都骗了我,这是个什么鬼’重生局’,等你们都不在了,我还是一个孤鬼儿在这个世上。”自己的这具身体还年轻。难道真要过很多很多年才能回到现实世界里去?或者根本就回不去,那岂不是这么多年,四个人之间,这些争斗,都是白斗了?
天空之中滚过一记焦雷,打断了苏简的想法。她走到院中,雨点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很快打湿了她的衣衫头发,然而此时,天空却全无异状。不见红云。不见血雨。她伸出手,一点点透明的水珠便都落在她手心里。
“傻了吧——”苏简心道,忽然之间她开始怀疑自己。难道过去这好几年的记忆,都骗了自己,什么异象之类,都不曾发生过?
这时小院之外突然有人敲门,接着杨安的声音响了起来,道:“苏侯,皇上传召您入宫封赏。”
“知道了!”,苏简强自忍耐,收拾心情,她告诉自己。已经过了任性的年纪——宫还是要进的,小皇帝还是要见的,毕竟自己与文衍之间,算得上是有点师徒名分,而且天京初定,文衍仍然面对内忧外患不断,恐怕至少需要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来帮他暂时坐稳这座江山。想到这里,她对杨安说:“杨安,帮我暂时将此人——”她指指李银笙的棺椁,“寄在广华寺吧,且不要令人知晓!”她知道,以眼下神庙之臭名昭彰,若被人知道那是李银笙的棺椁,只怕她难留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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