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淑云目光一闪,默默地看了李玉娘半晌,这才转头看向小英,“你刚才说了那么一大通,却是不曾说大郎是个什么意思?他到底是怎么说的?可是允了二郎所说,要把玉娘送去衙门?”
小英呶了下嘴,虽然百般不情愿,却还是吞吞吐吐地道:“大郎倒是没说,只是劝二郎消消气,莫为了这事儿伤了兄弟和气……娘子,姬人她……”偷瞧了一眼李玉娘,小英咳了一声,“我倒不是说姬人是存心害二郎,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她到底是把人打伤了。就算不送去衙门,好歹也是要给二郎一个交代的吧!”
“这不用你多嘴,我自然会家法处置的。”
听到姜淑云的声音,李玉娘先是松了口气,也明白那个什么流刑大概是不会受了。只是顾家的家法,却不知是什么。光是想,她都觉得肉痛了。
也不看李玉娘,姜淑云先把原本放在桌上的一只漆色小箱开了,伸手摸了摸里面的银锭子,却是一叹。又返身走到衣柜前,自身上取了一串钥匙。开了柜,里头却是一只涂了金漆,描着牡丹花的箱子,明眼人一看这花纹样式就知道这是添嫁用的箱子。
在钥匙串里另换了一把,打开箱子,姜淑云先取了一锭银子,想想,又多拿了一锭。这才关了箱子,锁了柜门。
李玉娘只听得钥匙钉铛作响,又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虽然好奇却并没有抬头去看,只是低着头不作声。
听得姜淑云低声一叹,却道:“玉娘,虽然我不会允许二郎把你送到衙门里,可不代表我是认同了你的所作所为。现在这时候,我也不多说你什么,你且退下就在院中跪着,好好想想自己的错处。”
罚跪?这便是家法吗?李玉娘心中疑惑,却不说话,只是施了一礼便转身出去。
姜淑云侧了头,从敞开的窗子看着李玉娘走出去笔直地跪在院中。转过头来,目光在低头偷笑的小英脸上一扫,却不说话。只是把那敞开的小箱子一扣,吩咐小英把箱子捧上便往偏厅走去。
跟在姜淑云身后,走过正厅时,小英转过头望着跪在院中的李玉娘,勾了勾嘴角,却立刻便垂下头去。
抬起眼,远远地看着正房门里那一闪而过的身影,李玉娘的目光一沉,抿起的嘴角更紧了三分。
还未走进偏厅,姜淑云就已经听到顾润的怒喝声:“大哥,咱们可是亲堂兄弟,难道我在你心里还比不过那么个卑微下贱的妾吗?”
一脚迈进去,姜淑云也不看含糊其词的顾洪,只笑着转向顾润道:“叔叔,这话是怎么说的?玉娘就是个妾,可好歹也是我们顾家的人,你若是有什么恼她的地方,咱们也得关上门来讲,难道你还真要闹上衙门,让咱们顾家丢那么大的人吗?”
没好脸色地看了眼姜淑云,顾润哼了一声:“怎么着,嫂嫂是想说我这做兄弟的活该白挨这一下?!”
“呦,瞧我们二郎气的。你嫂子我在你心里就是那么不知道体恤你这个兄弟的人吗?”转身走到窗前,她伸手推开窗子,回身笑道:“往外头看看,嫂子可是为你出气了。”
欠身往外一看,顾润目光微闪,冷哼道:“就这么着就算完了?可是便宜了这贱人。”
“那怎么着,难道叔叔你还真要也把玉娘的头打破了才甘心?你若是下手狠了一分半分的,让她破了相,可不只是你家兄长要倒了胃口,就连我这个做主母的也看不下眼了。”姜淑云掩面轻笑道:“好歹也是我花了银子买来的妾,若真让你这么糟蹋了,岂不白瞎了我的银子?”拍了拍手,她示意小英捧着箱子走近。
顾润目光一转,目光落在那箱子上便再也未移开过。抬了下手,他想伸手去抱过那箱子却又缩回手,干笑了两声。却是抬眼看着姜淑云不动。
姜淑云一笑,上前掀了箱子。
此时正是黄昏,天边绚烂的红霞遮盖了半边天,夕阳的余辉投入窗子,暖暖的。箱子一打开,反射着最后那一抹阳光,却是亮得眩目。
指尖掠过箱中的银锭,姜淑云柔声道:“我也知二郎受了委屈,除了那百两纹银外,这多加上的二十两银子便算给二郎压惊的。”
“压惊?”目光在那些银子上扫过。顾润伸出手,摸了摸那些银锭,手一抬,“啪”地一声却是把箱子盖扣上。抬起头,他笑道:“那平成就多谢嫂嫂的一番关爱之情了。不过,”他一顿,目光转向院外,笑道:“可别怪平成没提醒过嫂嫂,那个什么李玉娘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嫂嫂还是趁早打发了的好。今天伤了我倒没什么,可别明个儿恼了我家兄长也一茶杯砸过去,那可真是下了嫂嫂的面子呢!”
“叔叔想得倒是周到,嫂子还真要多谢你的提醒了。”姜淑云轻笑着,转头去看顾洪,柔声笑道:“郎君,何嫂今天可是做了一席好菜,你可要陪着叔叔多饮几杯才是了。”
顾洪此刻也醒过神来,连忙应是,笑着拉住顾润道:“平成,今晚咱们兄弟可是要不醉无归了。”
“不醉无归?大哥的酒量莫不是见长了?竟要和我拼酒?”顾润大笑着,却是先从小英怀里捧了那总有五六斤重的箱子,这才转过去同顾洪说笑。
跪在院中,虽然对房子里发生的事看得不是很清楚,可那大笑声却还是听得清。
听到顾润的大笑声,李玉娘抬起头来。目光远远地望去,却是沉得似渐暗下来的天色。
身影一闪,却是小英从正房里跑出来。李玉娘垂下头去,目光落在面前的地上,看到嬾黄的裙裾在面前一顿,又蝴蝶一样飘走。
“何嫂,娘子叫传饭呢!”不知怎的,小英的声音竟是比平时似乎大了些,就是在厨房里说话,李玉娘在院中都能听到。“大郎说今天高兴,要同二郎多喝几杯,还唤我把之前买的那个什么‘潘生酒’拿去呢!”
何嫂“咦”了一声,因问“‘潘生酒’?就是那个什么一句话诗人酿的酒?大郎不是甚是珍惜,平时都舍不得喝吗?”小英便扬声笑道:“都说了大郎今天高兴嘛!”
高兴?李玉娘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手动了动,却是探到膝盖处摸了摸发木的腿。不知是不是院中青石板地气太重,膝盖处隐隐有针刺一般的痛楚。
咬了咬牙,她看着那裙裾如蝶一般飘来飘去,却始终未曾抬头去看上一眼。
天色越来越暗,耳中一直回荡着从正房里传来的笑声。李玉娘就这样默默地跪在院中,原本还笔直的背脊渐渐地颓下。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唇,她的鼻子有些发酸,眼眶也有些湿润,可到底没有流泪。她把眼皮向上翻了翻,往上看着墨蓝的天幕,不让眼泪真的流下来。
是个晴天呢!虽然天并不是特别蓝,可是星星却很亮。那样一眨一眨的,真的很象小孩子在眨眼睛……
她痴看着天上的星星,不自觉地便露出一丝笑容。
“你很开心吗?”有人低声问着。李玉娘一惊,收回目光,扭头一看,却是顾昱竟不知何时无声地蹲在了她的身边。
“小、小郎君?”李玉娘眨了下眼,用眼神探询地看他。
“你,”顾昱犹豫了下,却还是问了出来:“你真的用茶杯把我叔父的头砸破了?”见李玉娘不答,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你还真是大胆啊!”
歪了下脑袋,看他脸上带笑,就差拍手大叫“打得好”了,李玉娘便低声嘀咕:“胆子大有什么好的?还不是在这罚跪,还不知一会儿还会不会挨打呢!”
“你放心啊!我们家打人的竹条很细的。”顾昱勾起嘴角,淡淡说着,看李玉娘扭头看他,笑意更深。
“小鬼……”咬着牙,在牙缝里哼哼着,李玉娘实在撑不住,便动了动腿。
眯眼看了她一眼,顾昱突然起身转回房里。过了一会却是拿了一张蒲团出来。往地上一丢,用脚尖踢了两下,故作高傲地道:“这个且将借你用用,一会儿我吃完饭出来你可就得还我。”
抬眼看了看顾昱仰起的头,李玉娘抿唇一笑,低声道谢。顾昱却只是哼了一声,扭头就走。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往正房里去,李玉娘伸手抓起蒲团,却是无声地笑了起来。
“臭小子,看在你还有这么点良心,我倒不妨多让让你……”李玉娘低喃着,将薄团垫在膝下,只觉得暖。
第一卷宅院 第二十七章 伤痛
在众人从正房走出来时,李玉娘已经又跪得笔直。从刚才顾昱匆匆跑出取走蒲团时,她就已经知道正房里的小宴快要结束了。
虽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检讨的,可李玉娘还是作出已经深刻检讨认识到错误之严重的哀切表情。
夹着小箱的顾润目光一扫,呵呵笑了两声。摇晃着往李玉娘处走,顾洪伸手要拦,却被他以手拂开。
“大哥凭地小瞧我,我既已答应了嫂嫂,又怎么会反悔呢?”
说着,顾润笑着走近,略低了头斜睨着李玉娘,他打了个酒嗝,怪笑道:“小贱人,你不是撒泼吗?现在怎么不泼了。”咳了一声,他轻蔑地瞪着李玉娘,呸地一声吐出。
侧头一闪,虽然没被他吐在脸上,却到底还是被吐在发鬓上。觉出鬓发泛湿,李玉娘没有立刻抬手去拭,只是冷眼瞪着顾润。
被她瞪得怒从心起,顾润又是一口口水吐了过去,“贱人,再瞪老子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目光微瞬,感觉颊上黏滑的液体滑下脸颊,李玉娘却只是低下头呵呵低笑:“如果狗咬了你,你总不能也去咬狗一口。”
“贱人,你又是在骂我……”顾润瞪着眼抬脚,却被顾洪自后一把拉住。连推带扯地把他往外送去,“平成,你这副样子能成吗?要不要我去巷口的车马行为你叫辆马车……”
听着杂乱的声音渐远,李玉娘抬起手用袖子狠狠地擦着脸。虽然味道并不是很重,可她的鼻间却一直闻到一股浓重的酒臭味。
居高临下,姜淑云默默地看着垂首跪在面前的女子。眸光似暖还冷,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在心中泛滥。
“不用送不用送,你家兄弟我今晚上自有好去处……”顾润嘻笑的声音传来,不知是醉得厉害了还是故意的,把门也连踢了好几下,又拍得震山响。
皱了下眉,在听到顾洪叹息着进门来时,姜淑云沉声道:“你起来吧!随我来。”
李玉娘默默地爬起身,身形一趄,险些跌倒,亏得正返身进院的顾洪见机快扶了她一把。
“你没什么吧?”
听得顾洪关切的声音,李玉娘手臂一动,甩开顾洪的搀扶。冷着声音道:“多谢大郎关心。”抬起头,却见姜淑云正自门内回过头来,隔着门,那燃着烛光的厅里幽幽的光线下,衬得那张白晳的脸庞更显冷然。
李玉娘木着一张脸走进去,垂下头,在姜淑云平声道“跪下”时“砰”地一声跪倒在地。
是不是跪得次数多了,连膝盖都变得软了?
她在心底嘲弄地哼着,抬起头,目光正对上案上那两块漆着暗红色的牌位。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竟觉得那牌位也冷森森的好似两张冷脸正阴沉地注视着她。
“玉娘,你现在可知错了?”姜淑云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飘了过来。
“是,我错了……”她漫声应着,实在是倦了,觉得有些冷,没有力气去争辩,没有力气去抗争,只是那样平静地认错,顺着姜淑云的问话又答:“我错了……”
挑起眉,姜淑云的脸上现出一丝怒意。虽然李玉娘一直在用“我错了”来答她,可看表情却分明根本就没有反省过一分一毫。抿唇,她淡淡地开口:“既然你知错,那就休怪我用家法罚你了。”
目光一瞬,李玉娘掀了掀眼皮,看到一旁小英手里那只长条盒子,心里竟自笑了下。
这,大概就是顾昱说的那个打人的竹条吧?
看着姜淑云自盒中取出小指般粗细的竹条,李玉娘竟还能在心里想起顾昱说的话来。没有再低下头,她只无声地凝视着姜淑云。
人活一世,吃亏的时候多了。避免不了,可吃亏时,总要把那个伤了你的人看得清清楚楚,记得牢牢的……
眼看着姜淑云抬起竹条,还未打下,李玉娘身上的肌肉已经绷紧。却不成想姜淑云目光一转,突然把手中竹条递到小英手上,“小英,就由你来执行家法吧!”
“我?”不仅是李玉娘,就连小英自己都是一愣。可看看跪在地上扭头看她的李玉娘,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快感。接过竹条,她笑了声,款款走到李玉娘身边,笑道:“李姬人,你莫要恼我。只盼你受过这一次家法,以后行事莫要再丢了顾家的脸。”说罢,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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