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书房门口,就见小厮扆儿缩头缩脑,鬼鬼祟祟地从里边出来,一见杜芷善,转头拔腿便跑。杜芷善追在后面高声喝着,那扆儿见实在躲不过,只得老老实实一步一步蹭过来,脱帽垂首行礼。
杜芷善怒道:“我又不是毒蛇猛兽,还会吃了你不成?怎么见着我就跑?”
扆儿声音颤抖着辩道:“奶奶误会了。小的忽的想起爷昨个交代的事儿,正急着去料理呢。实在是没瞧见奶奶。”
杜芷善冷笑道:“猴崽子,你的心中素来只有爷,难怪从来也不将奶奶我放在眼里。”
扆儿一听这话,越发站立不住,慌得噗通一声直挺挺跪了下来,脸色发白,嘴里哆嗦着:“小的心里眼里都只有奶奶一个。若敢存一丁点儿不敬的念头,就教我嘴里长疮,脚底生疔。”
杜芷善一巴掌扇了过去,大口啐道:“呸!脏心烂肺的蠢东西也敢在我面前玩花样。还不老实招来。你们主仆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扆儿战战兢兢,只低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杜芷善便吩咐随行的丫头:“还不快去找针线来,既然他不肯说,这只吃不吐的狗嘴儿料也没多大用处,索性缝起来罢了。”
扆儿闻言顿时脸色惨白,浑身乱颤,“通通通”往石头地上磕着响头,口内哀求道:“奶奶饶命。小的全招了,不敢有一字隐瞒。只求奶奶超生!昨日大爷也不知从哪儿弄了盆上好的白荷,今儿一大早就命小的偷偷儿放在暗香阁门口。小的方才就是给爷复命的。”
杜芷善微蹙眉头,低头暗自猜度了半日,方疑惑道:“这就奇了,咱们爷一向对那边都冷冷淡淡的,真是能躲就躲。我略劝过两句,他还和我发脾气,说我燕儿只挑着高枝攀。如今忽的转了性儿不成?可见是你扯谎。来人!把那通红的烙铁拿来。”
扆儿被唬地惊恐万状忙辩白道:“不是送给郡主娘娘和郡马爷的,是送给服侍郡主的姐姐的。大爷说那花儿最配杜若姐姐,是他花了一百两银子好容易求别个让出来的。还特别嘱咐小的,一定要亲眼看着杜若姐姐收下。”
杜芷善大口啐道:“呸!什么姐姐!不过是个不要脸的小淫妇。真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猫忘不了号丧。你们这位爷哪,可真是个多情种子。这才独卧了几天,就连礼义廉耻都顾不得了,这手儿都伸到自个儿弟媳妇的屋里去了。连我都替他害臊!”
扆儿跪着向前挪动了几步,低声道:“奶奶不知道,这杜若丫头可真是一个美人坯子,那水灵风骚的劲儿,是个男人没有不动心的。不知奶奶还记不记得,小的上次和您说的大爷急吼吼要找的那位姑娘就是她。听大爷这几日露出的口风,怕是想求了郡主娘娘要了她呢。”
杜芷善原本忌惮着杜若是雨霏身边的人,心里虽然又气又恨,到底也有些犹豫。如今一听这话,经不住怒从心头起,嫉妒似火一般烧着煎着。一手猛地抓起扆儿的衣襟,怒喝道:“要收了她,就算那边答应了,也要看看能不能过姑奶奶这一关!你现在就替我带路,姑奶奶倒要去会一会那贱蹄子,不把她那张俏脸蛋划个稀巴烂,姑奶奶就跟她姓!”
扆儿惊恐万状道:“奴才可万万不敢哪!这一去还不被爷打死!再说暗香阁可是郡主娘娘的地盘儿,奴才有几个脑袋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
这话犹如火上浇油引得杜芷善浑身乱战,怒吼道:“帮着你的那位爷做下这等丢人现眼的事儿时不是胆大的很吗?这会子倒畏首畏尾起来了。怕什么!出了事儿,自有奶奶我担着呢。”
遂又呵斥后面跟着的丫头婆子道:“你们谁要是敢去给大爷通风报信,可别怪我不客气!”说罢,便提溜着扆儿,怒气冲天地带人一径往暗香阁去了。
⑴出自曹植《芙蓉赋》
⑵出自明代文征明的《秋莲》
正文 58:不见君子,乃见狂且(上)
却说这杜奶奶因听了小厮扆儿的话,顿时妒火中烧,不顾身旁众人的劝阻,气势汹汹来到暗香阁兴师问罪。也不待人禀报,便领人冲了进去。一入院门,便看到几个丫头围在那里嘻嘻哈哈的,其中便有杜若。再仔细一瞧,正中摆着的可不就是那盆孔窍玲珑,冰清自若的白荷,偏巧杜若今个穿的也是一身半新不旧的天水碧锻绣水芙蓉夹袄,月牙白素纺丝绸宫裙,冰肌玉肤,不施粉黛而颜色自如朝霞映雪,一弯笑涡若影若现。弱骨纤形、袅袅翩跹地立在花侧。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真是人面荷花两婵娟。反观自己,满头金银玉翠,遍身绫罗绸缎在她面前却生生落了下风。
杜芷善见杜若神清骨秀,绰约脱俗的模样,再反观自个儿生了孩子而日益圆润的腰身,厚重脂粉也掩盖不了的细纹,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只觉着那花儿和人一样碍眼。想也不想便几步冲上前去,一把扯掉了那株并蒂莲,几下子便将花瓣撕了个粉碎,犹不解气,又将残枝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踩着。等众人醒过神来,上前拦阻,那白荷早已花残粉退,只剩枯枝残叶。
杜若见状,便上前道:“大奶奶这是做什么?要撒性子也不该单单挑这进上的物什。郡主娘娘可是十分喜爱这花儿,特意嘱咐奴婢们小心看护。如今这样,奴婢无法交代,倒是烦劳大奶奶和我一同进去说个明白才是。”
杜芷善闻言一脚踹了过去,杜若没有防备,站立不稳向后退了几步,却带倒了放在紫檀木架子上的青花小水缸,随着一声脆响,整个人摔在了碎瓷片上。
杜芷善用帕子拍了拍裙上的灰尘,冷笑道:“你少拿郡主来唬我!下作的小娼妇,你背地里那些见不得人的龌蹉事儿,打量谁是傻子呢。”
杜若被几个小丫头七手八脚扶了起来,手腕,膝盖处都被碎片划出了好大的口子,顿时血流如注。杜若忍着疼,正色一字一句道:“大奶奶这话我可不懂。我们这些人都是从王府出来的,终日侍候在郡主殿下身边,一向行得正坐的端,自从到了这府里,更是警言慎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知大奶奶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辱骂奴婢事小,若是惊扰了郡主,扫了殿下的兴致。今儿在这里的人可都脱不了干系。便是大奶奶恐怕也少不了一顿责罚。”
杜芷善闻言倒是一惊,想不到这蹄子这般伶牙俐齿,竟敢编排起了自己这个侯府长媳的不是。遂啐道:“死蹄子,少在这儿调三窝四的满嘴胡吣。你不过是个下贱的奴几,不要说只是骂了几句,就是乱棍打死,大不了花几两银子再买一个。我就不信郡主还能因为这等小事儿动怒。”
杜若冷言道:“大奶奶这话错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我可不是大奶奶家里的奴婢,要打要杀也自有郡主做主。还轮不到大奶奶在这里越俎代庖,狐假虎威。”
杜芷善见杜若眼中满含不屑且当众讥讽自己,更有几个小丫头抿着嘴斜着眼在一旁指指点点,又见杜若虽然发髻散乱,浑身是伤,那凌然自傲的幽然风姿却没有因此削减一丝一毫,在她面前,自己反倒更像个不懂规矩的丫头。恼羞成怒大声喝道:“姑奶奶今个就是要代郡主教训教训你这放荡的死淫妇。”遂捋起袖子,一掌便挥了过去。
谁知手硬生生被人从后拽住,杜芷善吃痛,瞪了过去,一脸的怒气登时僵在了那儿。原来是江嬷嬷陪着雨霏直立身后,冷眼旁观。
江嬷嬷因厉声喝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大清早的呱噪不休,搅得人不得安宁。还有点规矩没有?”
院中哗啦啦跪倒一片,杜芷善兀自站立着,从鼻孔中冷哼一声,憋着气转过头去不发一言。江嬷嬷这才看见支离破碎,花凋叶零的残荷,大吃一惊,忙厉声追问道:“怎么回事?好好的花儿弄成这样。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们小心照料。明知道郡主娘娘邀了人明个赏花,连帖子都发出去了。是谁造得孽,还不快滚出来自个儿认了,好多着呢。”
众人支支吾吾,你推我我推你,还是杜若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雨霏面前,直挺挺跪下,一字一句肃然道:“奴婢等正在修剪花枝,大奶奶便怒气冲冲带人闯了进来。二话没说就拔了花儿。奴婢实不知哪里得罪了大奶奶,但这花确实是在奴婢手中损毁,奴婢甘愿受罚。”
雨霏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既如此,就革了你两个月的银米,下去领二十下手板。其余的人革一月银米。”说罢,仿佛没看见杜芷善似的,扶了江嬷嬷就要回房。
杜芷善见雨霏这般轻描淡写将事儿一带而过,心有不甘,遂上前拦道:“郡主一向宽厚仁慈,这些小蹄子们便像得了封诰似的,一个个轻狂放纵起来了。若不严惩,恐怕将来她们一个个的都要反了天去。”
雨霏微微撩了撩眼皮儿,仿若刚刚看见杜芷善一般,淡淡道:“大奶奶怎么来了,丫头们越发懒散,也不通报一声;倒怠慢了。大奶奶可别见怪!”
杜芷善得意笑道:“瞧郡主这话说的。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好计较的?只是这蹄子着实可恶,背着您不知做下多少腌臜事儿,实在姑息不得!”
雨霏抬头微微笑道:“那依大奶奶该怎么处置才好啊?”
杜芷善狠狠地剜了杜若一眼,恨声道:“这样不要脸的下作东西,水性杨花成日家勾三搭四、卖俏行奸,没的带累了郡主的名声。您瞧她那**,真真教人恶心!赶紧叉出去打死,别脏了这地儿。”
话还没说完,忽觉耳旁一阵风掠过,脸上便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个大耳刮子。杜芷善捂着右颊,呆若木鸡。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一时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雨霏脸色铁青,横眉冷眼,指尖几乎要戳到杜芷善的胸口,因怒斥道:“这些丫头都是本宫陪嫁过来的,往日里只在本宫身边打转,大奶奶如今斥责她们苟且生事,莫不是暗指本宫不守妇道,与人有染。这么大的罪名本宫惶恐,快去请了侯爷与郡马来。否则本宫只能立即自我了断以表清白。”说着俯身捡起地下的碎片便要往脖颈上划去。。。。。
正文 59:不见君子,乃见狂且(中)
众人见郡主竟如此刚烈,因一句话儿便要以死明志,皆惊恐万状,忙七手八脚的上去死命夺了下来,但事发突然,雨霏那白玉一般晶莹的肌肤上到底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杜芷善也万万没想到往日里对自个儿还算和颜悦色的郡主竟会陡然发难。一番话说的她心惊肉跳,冷汗淋淋。大闹暗香阁,打骂下人,这都是小事儿。可羞辱皇亲那可是要掉脑袋的。若是惊动了侯爷,恐怕轻则丢了掌家的权利,重得便是被休回娘家也不为过。那自个儿这些年来的辛苦经营岂不全完了。想到这儿,杜芷善不由得双腿酸软,冷汗涔涔,如芒刺在背般六神无主了起来。这才暗暗后悔一时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行事太过急躁,如今却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了。
慌忙辩道:“我是猪油蒙了窍,痰迷了心,听信了那贼娘养的小猢猴乱嚼舌根。郡主您大人有大量,不看别的,就瞧在瑞哥儿还小不能没了亲娘的份上,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江嬷嬷怒喊道:“大奶奶说的轻巧,事关郡主娘娘的闺誉,岂能就这样轻易算了。况且这府里近来本就不太平,这教外边不明就里的人怎么看怎么想。郡主和中山王府的脸面怎能受此糟践。奴婢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向侯爷和郡马爷讨个说法。”边说边往门口快步走去。
杜芷善见状再也顾不得羞耻,一把抱住了江嬷嬷的腿,哭道:“我错了,真的知错了。嬷嬷您是郡主身边最倚重的人,求你向殿下求个情儿。若是闹到侯爷那儿,我和瑞哥儿就都完了。嬷嬷你平日里吃斋念佛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江嬷嬷见她花容失色,泪水混合着胭脂在脸上留下一道道狼狈的痕迹,好不可怜见的,遂叹了口气,弯下身去扶起杜芷善,语重心长道:“大奶奶一向稳重,怎的今儿竟这般莽撞。这些小丫头们若真得罪了奶奶,您大可以告诉我,何苦自个儿不尊重,大呼小叫的失了体统。更不该说那些浑话拉扯上郡主。再过几日便是太后娘娘的寿辰了,就是老奴不说,郡主娘娘这脖子上的伤也瞒不了人的。大奶奶还是趁早去侯爷面前认个错,想必他老人家念在瑞哥儿的情份上,还能从轻发落。”
杜芷善哭得浑身不住颤抖,喉咙也干了,连声音都哑了。
雨霏这才开口道:“大家族妯娌之间本该和睦共荣,相互扶持。本宫虽然初来乍到,却也时常想着一家子骨肉理应亲亲热热不分彼此的才好,大奶奶你自个儿扪心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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