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金盏菊。
孙姨娘将一粗胎白瓷盖碗奉与雨霏,一脸窘态,讪讪道:“郡主殿下莫怪,我们娘儿俩向来脾胃虚寒,没有饮茶的习惯。这些雨花茶,还是旧年里老爷赏下来的。虽已是陈的了,到底还有些香气。实在没有什么好的,真是怠慢了。”
雨霏见她面红耳赤,满眼歉意,遂清啜一口,含笑道:“姨娘这样说可就见外了。您在婆母身边多年,也算是本宫的长辈,哪有嫌弃之礼呢。”
孙姨娘连声称不敢,便慌忙唯唯诺诺地站向一边。雨霏几次让座方不就,也只得罢了。因笑道:“前个儿敬懿太妃赏了本宫一些枸菊糕和茯苓饼,心里想妹妹吃着正好,就留了一些送过来了。”
孙姨娘闻言一叠连声称谢,拉了王淑明就要行礼,桔梗,碧纱等忙拉住扶了起来。
雨霏顺势拉过王淑明的手儿,柔声问道:“这大节下的,妹妹怎么穿的这般素净,况且天气湿寒,这屋里又没个火盆暖炉,依旧比外边好不了多少。瞧这单褂夹袄子的,也未必能保暖。妹妹倒不如将前儿本宫命人送来的销金彩缎拿出来做几件衣裳换上岂不好些?”
那孙姨娘支支吾吾了半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淑明态然自若,缓缓儿低声回道:“屋里原是备着火盆的,只因我绊倒烫伤了几次,姨娘心疼我,就叫他们撤回去了。如今倒也不觉着怎么冷儿。那几匹缎子却是给了七妹妹,我眼睛看不见,穿什么倒也无妨。”
雨霏见她神情坦然,眉宇间虽有一缕淡淡的哀愁,却无半点自怨自艾之意。遂叹道:“本宫也知妹妹是个省事的,但年轻姑娘家哪个不是穿红着绿,涂脂抹粉的?况且妹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俗语说女为悦己者容,还是应该适宜装扮一番才是。”又吩咐桔梗:“去把前日里进上的芙蓉妆锦取来,交给府里的绣娘,就说本宫叮嘱的,照三姑娘的身量细细儿绣了,做好先送来暗香阁给本宫过个目儿。”
又拍了拍淑明那双柔胰,笑道:“妹妹可别嫌多事,若非如此,恐怕本宫这番心意又白白便宜了别人。”
淑明尚未答话,孙姨娘便抹泪儿:“这些年来,我们母女在这府里真真无人问津,难得郡主还惦念着。咱们感激都还来不及了,又怎会如此不知好劣呢!”
雨霏忙笑道:“姨娘这是说的哪里话。本宫还想着日后妹妹出阁时要好好准备份厚礼给她添妆呢。”因问道:“前几日听人说起,妹妹已许了人家了。但不知是哪户的公子能有这个福气。”
孙姨娘满目悲切瞅了一眼身旁亭亭玉立的淑明,见她那乌黑的瞳孔在眼白的映衬下,竟像是被点上了最浓的墨一般,看不见任何杂质,一时感怀因叹道:“因她这双眼睛,我是操碎了心。若不是这个隐疾,婚事也断不会拖到今日才定下来。却是大理寺少卿谭大人的长子名唤柏嘉。”
雨霏低头想了一小会儿,乃笑道:“这倒也门当户对,真是恭喜姨娘了。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妹妹有了归宿,你这颗心也该落下来了。”
孙姨娘苦笑着答道:“殿下哪里知道,这位谭公子在外头的名声极差,不光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还时常去戏园子里游手好闲,为捧戏子一掷千金那也是常有的事儿。又因他从小身子羸弱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因此取名“柏嘉”,可外边的人都叫他“谭败家”,是个实打实的败家子儿!”
雨霏闻言因怒道:“这样的人莫说只是个庶子,就是嫡出的也断断做不得亲!侯爷怎会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莫非是不明其中就里,遭人蒙蔽?”
孙姨娘吞吞吐吐道:“我听人说仿佛是太太相中的。那谭大人就是她的表兄。如今连侯爷都应允了,我一个做奴婢的又能如何,只自叹命苦罢了!倒是可怜了我的明儿,日后可怎么好!”
雨霏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又是她搞的鬼!当年她和婆婆到底有什么恩怨,只要是身边的人就一个也不放过。”
一旁的王淑明听她们谈论起自个儿的婚事,原就羞红了脸,准备躲了出去。因听得孙姨娘诉苦抱怨,便插话道:“多欲为苦,生死疲劳,少欲无为,心身自在。姨娘和郡主不必为我的事儿烦忧。这就是明儿的命。若好了,那自然是上天见怜;若不好,也是我前世恶业未消,今生只得忏悔赎罪以求早登极乐。”
孙姨娘听了这话,眼泪早已是止不住簌簌地直落了下来,就连雨霏也禁不住红了眼眶,遂揽了淑明坐在自己身侧,轻轻抚着她的乌发,劝道:“妹妹还年轻,何以有此颓唐念头。好在眼下并未说定,尚有转机。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你若有个好歹,可让姨娘怎么活呢!”
任王淑明再超脱,一提起亲娘,便再也无法强作坚忍,自己撑不住,也哽咽起来,与孙姨娘哭作一团,旁者无不落泪心酸。雨霏看着这对苦命的母女,怜悯之心愈加,虽有相助之意,但千头万绪,一时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文 35:桃之夭夭,烁烁其华(三)
这一日,天朗气清。肖夫人早早儿就起身,吩咐人进来梳洗盥漱,又令魏昌家的开了楠木衣箱,取出几件簇新花样的衣裳细细儿打扮起来。一时,七小姐王淑雅也装扮妥当前来请安。母女俩收拾停当便携手上了一辆翠盖朱轮八宝璎珞车,众仆妇簇拥着往城郊徐徐而去。
那肖氏母女今日装束异常华美,尤胜往昔。珠翠环顾,鬓影钗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来。
肖夫人头戴金线七梁鬏髻,上插金厢大珠猫睛天上长庚挑心,前有杂宝纹垂珠围髻,顶插玛瑙佛手蜜蜂形金顶簪,后用半弧形金累丝翠楼人物分心,两鬓分插双层楼阁金掩鬓、耳坠金摺丝点翠四珠双面宝石耳环。身披石青缎地盘金绣福庆如意璎珞形珍珠排穗云肩,里着金银墩兰葫芦蔓藤纹绣折枝兰桂齐芳立领长褂子,外罩银红缎滚边蟹紫绣金菊纹配牡丹﹑蝙蝠、古钱的对襟大毛长袄,胸前垂着金叠胜宝石珊瑚珠串,下系紫金万寿字暗纹绣香椽、扇子配四季花马面裙。通身气派贵不可言。
而王淑雅也丝毫不逊色,头梳偏髾髻,上插着金玉玲珑榴钗,眉心贴金累丝蜂蝶赶花钿,鬓边插鎏金草虫啄针,耳垂金珠宝姜零子坠子。身着银红缎子实地纱绣金梗整枝桃花笑春风半臂,上有多层绦子捻金绸缎镶边,下摆坠流苏串珠为饰。妃色披帛下系圆领束腰桃红碎朵兰花襦裙,外披茜红蹙金妆花缎面出风毛银鼠里子斗篷。正如诗中所云:“一枝红艳露凝香”,真真是个娇俏明艳的可人儿。
约莫一顿饭的功夫,车停在了西郊一所院落外,魏昌家的上前应门递上拜帖,便有婆子引领众人穿堂入户。一路行来,但见周数十里,山阜旋绕,曲岸回沙,水木明瑟,台榭荆榛,夹道柳榆,林虚桂静,宛若画中央;山泉潆绕,清池水田,兰溪隐玉,菡萏含华,鱼跃鸢飞,鸳鸯、鹭鸶、野鸭皆怡然自得;池中有岛,乔松秀柏,苍翠可人,一花一竹,疏密欹斜。
邃阖雕楹,曲栏画栋,及至厅内,四面皆是西洋玻璃窗,壁嵌玲珑木架;上置古铜炉百尊;温之以火;旃檀馥郁;暖气盎然;举室生春。便有几个身着鹅黄撒花祚绸窄银袄,象牙色立领中衣,系蜜蕊色洒花百褶罗裙的丫鬟奉上一色黄珐琅仕女小盖盅。
肖夫人轻啜香茗,抬眼细细打量,这几个丫鬟举止不俗,若不是出自宫里,也绝非小家小户。环顾四周,陈设华美,雕工精细,一看就绝非凡品。常听人言承乾宫贵妃宠冠六宫,连底下人也比那三四品的官儿要尊贵些,于是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应对。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只听得后堂月洞门内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我可来迟了,倒劳烦夫人久候。”
说话间一位年过半百,中等身形的老者姗姗而来;径自在上首一张紫檀嵌大理石透雕螺钿博古祥云图的太師椅上正襟端坐。只见他手握瓜果状树根形器,身着酱色团鹤纹福庆如意漳缎长马褂,腰束金錾梅花带,中有一枚银托累丝双钱纹寿蝠碧玺带扣,目光炯炯,气定神闲,乍一看去与寻常长者并无不同。正是魏昌家的口中所言承乾宫总管贾大人。
肖夫人忙裣衽还礼,拉着王淑雅道了个万福,满脸堆笑道:“得知老大人乔迁新居,却未及道贺,今日特来送上表礼。”
魏昌家的顺着眼色忙呈上礼单,谁知那贾大人也不打开,只抬头轻瞥一眼,便漫不经心道:“夫人太客气了,洒家怎么承受的起。”
肖夫人见状便知这些寻常玩意儿,他自是看不上眼,遂从衣袖中掏出一红绫套锦盒打开,亲自递上前去。一个玻璃胎画珐琅福禄图葫芦式鼻烟壶赫然在目。这烟壶通体彩绘枝繁叶茂的葫芦花纹,绿叶白花交相辉映,澄黄葫芦饱满润滑,更有五只红色蝙蝠翩翩然飞舞其间,组成“福禄万年”的吉祥图案。着实工巧精美,玲珑剔透。
那贾大人瞥见此物,立时喜逐颜开,反复把玩而不忍释手。忽见壶底阴刻楷书款,遂笑道:“原来是古月轩的珍品,果然非同凡响。”
肖夫人在旁陪笑道:“老大人真是行家,这小玩意儿还是当年先皇御赐给侯府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再好的东西也得像您这般识货的人欣赏才是,若不然也只会明珠蒙尘,暴殄天物。”
贾大人哈哈一笑,答道:“夫人真会说笑。咱们两家本就是世交。想当年老侯爷在世之时,洒家只是内务府一小黄门,蒙他老人家不弃,亲询垂问,洒家一直铭记在心。只是后来老世翁闲赋家中,不常进宫,咱们才渐渐疏远了。”
肖夫人遂奉承道:“老大人一向贵人事忙,岂敢打扰。我家老爷也是日日称赞您不离口呢。”
一时无话,贾大人自怀中掏出一个开光式西洋画珐琅风景人物嵌珠宝怀表来,瞥了一眼乃笑说:“夫人今日初来敝宅,是洒家的荣幸,本应盛宴款待才是,只因方才宫里传召,随后便要起身,就不留夫人了,改日再叙,改日再叙。”
肖夫人见他拂手便要离座,忙拦道:“老大人且稍待片刻,妾身今儿前来却还有一事相求。”
贾大人停住脚步,面露疑色,道:“夫人有事不妨直言,洒家尽力便是。”
肖夫人忙拉了王淑雅过来,教她给贾大人蹲了个福,方才道:“这是小女淑雅,您看可好?”
贾大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因赞道:“啧啧啧,这就是世侄女啊。真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瞧瞧这资质,这气度,真不愧是大家子里出来的千金小姐!老世翁真是教女有方啊!”
王淑雅面上一红,娇羞不已,登时艳生两颊,竟不知如何回话,只在裙下扭卷着纱罗紵丝的帕子。
肖夫人心下暗恼:这丫头真是上不得台面,不过被人略夸了几句,就不知天高地厚的,连句场面话也不会说。强笑道:“老大人谬赞了,小女日后还要劳烦您看顾一二呢。说起来这丫头也不小了,倒是要请您给相看个人家呢。”
贾大人乃答道:“世侄女才貌双全,求亲的必定踏破门槛,哪里轮得到洒家干操心。”
肖夫人忙道:“听闻老大人近日里忙着操办皇子选妃一事,不知这孩子可有福气参选?”
贾大人低头沉吟半晌,也不答话,只慢慢转着姆指上那枚翡翠和田玉扳指。
肖夫人见此忙急道:“妾身自知此求过于唐突。只是机会难逢,望老大人勉为其难。小女若是有了好结果,必不忘您今日提携之恩。”
贾大人因不解道:“如今郡主下嫁侯府,且深得太后娘娘的宠爱。夫人怎不去找郡主娘娘求她美言几句,岂不胜似洒家十言百语?”
肖夫人心里暗恨:若那可恶的丫头是个逆来顺受,好说话的主儿,自己又何必舍近求远。便委委屈屈道:“老大人有所不知,殿下近来身子不太爽利,妾身实在不便打扰。”
贾大人闻言叹道:“洒家只是一个奴才,还不是上面怎么说就怎么做,哪里敢独断擅为。这事儿若搁在别个,洒家断断不会趟这浑水,但夫人难得有事吩咐,咱们两家素来又是好相与的,若再推搪,恐伤了和气。只是,这上上下下却需打点一番才好行事。”
肖夫人喜不自禁道:“正是,正是,怎可教老大人破费。钱帛方面不成问题,您老开个价,妾身这就去筹备。”
贾大人一笑,乃答道:“也不多,凑个整儿,一百万两也就尽够了。”
肖夫人惊慌失色,差点打翻了几上的茶盅。原本猜度着不过四五十万两,如今竟凭空涨了一倍。心下暗骂:老阉狗,还真会趁火打劫,搜罗那么多金银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