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业背着双手,昏黄摇曳的烛火映照下脸庞逾发显得模糊难辨,声音平静得如同波澜不惊的深潭一般:“因沉声道:“老太太不必忧心。儿子既然敢答应,自然是做了万全的打算的。老太太就静待佳音吧。”
安老太君一拍几沿,满眼愠怒道:“你说的倒轻巧。暗香阁那位面冷心狠,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几次都栽在他们夫妻俩个的手里。损兵折将不说,还给自个儿碰了一鼻子灰。那位主儿可不是省油的灯,你这般轻敌,当心全家都跟着你一同贬为旁支末流。那咱们这么多年的心血岂不是全要付之东流了。”
王崇业也恼道:“老太太与其在这里怪儿子,怎么不想想当年是谁扶持那个阿斗上位的。若是早早儿就除了这祸害,也不至于后来多费功夫了。老太太当年心慈手软,致使今日遗祸亲儿孙,不过是种其因得其果罢了,怨不得旁人。”
安老太君气得将几案上描金的茶盅茶壶一股脑全都扫到了地上,犹自不解气地伸脚踢飞了几块碎瓷片子,颤颤巍巍地指着王崇业,喘着粗气儿怒骂道:“你。。。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真是忒不识好歹了。当年你爹走的早,族里那些小人都是长着两只势利眼,一颗富贵心的。不是想着落井下石,就是等着看笑话。几个宗室子弟都乌眼鸡死地巴巴儿瞅着爵位,那几个族老更是虎视眈眈地盯着宗长大位,若不是我推了那孽种上去,所有的矛头就都指向你了。”
安老太君接过一旁安嬷嬷战战兢兢奉上的枫露茶,灌了一大口,降低了音调,接着语重心长道:“你难道忘了,三岁那年,那孽种无缘无故染上了天花,差一点魂归地府。四岁那年,他又不知怎的在寒冬腊月里失足落水,差点活活儿淹死冻死,贴身的嬷嬷丫头自此之后都不知去向,还有八岁,十岁。。。。。。你自个儿算算,要不是那孽种命硬,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你自小身子就不牢靠,饶是那样经心养着,时常还三灾八难的呢。若换了你,只怕这会子坟头的野草都长得老高了。我这一片苦心,你难道一点都不明白?人都说养儿防老,我养的儿子却只知道在我心上插刀子。我。。。我这糟老婆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两腿一蹬,眼不见心不烦了。”越说越伤心,一时情难自禁,便嚎啕大哭起来:“老爷子,您怎么走的这么早,要是带我一同去了,今个也就不用被自个儿的亲儿子指着鼻子抱怨了。”
王崇业见安老太君生了大气,顿时慌了手脚,含羞带愧跪下,含泪道:“都是崇业不孝,老太太切莫伤心,别气坏了身子。母亲这话,做儿子的如何禁得起?”
安老太君闻言,便啐了一口,恼声道:“我才教训几句,你就禁不起,那你方才那些混帐话,难道我一把老骨头就禁得起了?还是你仍然不满意,与其这样冷嘲热讽的,还不如干脆拿绳子来勒死我是正经。”说着,不觉又滴下泪来。
王崇业见状忙赔笑道:“都是儿子的错,一时嘴快,说了些大不敬不成体统的话儿,害母亲伤心,从此以后再也不敢了。老太太就饶了我这一遭吧。”
安老太君便冷笑道:“你也不必和我使性子赌气的,儿大不由娘,你如今是一家之主,要说什么要做什么还有谁敢管。我猜着了,你大约也厌烦了我这孤老婆子。与其这么被你气死,倒不如我赶早儿离了你,大家干净。”说着,便一迭连声吩咐人去看轿马:“收拾收拾,我去祖坟边搭个草棚子,给老爷子守墓看陵去。”
王崇业听了这话,脸顿时涨成了虾子色,忙叩头愧道:“母亲这样说,儿子真无立足之地了。”
安老太君颤颤巍巍地握着拐杖直起身来,冷笑道:“你分明叫我无立足之地,你反倒喊起冤枉,恶人先告状了。离了我,你的耳根子也能清静些,再没有人韶韶叨叨了。我呢,心里干净,只怕日后也能少生一口气呢。”一面说,一面只令人快些打点行礼车轿出城,王崇业苦苦哀求,叩首认罪不迭。
屋内众人皆垂手低眉,噤若寒蝉,都不敢多言。唯有安嬷嬷见王崇业一个年过四十的爷们还跪倒在地上软话叩求,安老太君又犯了左性不依不饶的,看着实在不像。便开口劝道:“老太太快别难过了。您这样,教二老爷心里眼里怎么过的去呢。”
安老太君顿时被触动心肠,情难自己,不由地拉着安嬷嬷的手,哽咽道:“老爷死的时候府里只剩下孤儿寡母和一群老弱妇孺,那起子小人的肆意作践,素云你也是亲眼瞧见了的。要不是为了这孩子,我何苦要受那些个委屈。可你瞧瞧,这孩子人大心大,便不将我这个做娘的放在眼里。**了这一世的心,临了倒落一身的埋怨。我这,这心里实在是苦啊”
安嬷嬷含泪道:“老太太那些年受的苦,奴婢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二老爷是您的亲儿子,母子连心,他肯定比奴婢还要心疼您。二老爷这些年来一向孝顺,前几年在岭南的时候,你的脚浸了湿气,一到晚上就疼得睡不着觉。是二老爷整宿整宿不睡,将您的双腿抱在怀里,又亲自上山采药,熬了汤汁给您揉脚,您这老寒腿这才好了些。还有上个月,您被暗香阁那位气得犯了头风,还不是二老爷问遍了城里所有的名医,自个儿琢磨出一套按压的法子,又叫人在自己身上试过,这才放心教给奴婢们给您解痛去乏。二老爷的孝心连我们这些外人看了心里都暖暖的呢。”
安老太君脸上有些动容,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道:“你哪里知道我的心思。我就是怕呀,这孩子总像个据了嘴的葫芦,什么事儿都埋在心里。这回何尝不是无意吐真言呢。”
安嬷嬷赔笑道:“您说这话就是多心了。老奴可真要替二老爷叫屈呢。今夜郡主大闹春晖堂逼着您和二老爷搬出去,二老爷也是气得失了分寸,这才一时烦躁说了错话,您大人有大量,难道也要与他较真不成?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呢。”
安老太君破涕为笑,因啐道:“你这老不正经的,什么时候也学得贫嘴薄舌起来了。罢了罢了,这会子我就是有十分气也只剩一分了。”
转头对王崇业沉声道:“罢了,赶紧起来吧。总是主子,别动不动就跪,没的教下人看笑话。”
王崇业垂头羞愧道:“儿子让母亲伤心,别说跪一会子了,就是跪死了,儿子也没有半句怨言。”
安老太君禁不住笑啐道:“别说这种没趣的话儿,没的教人恶心。这回要不是素云替你求情,我可不会这么轻易地饶了你。”
王崇业点头应了,忙向安嬷嬷躬身笑道:“这回多亏妈妈了,要不然老太太还要生大气呢。”
安嬷嬷侧过身去,慌忙告恼道:“哎呦,这是怎么说的,可折煞奴婢了。”
安老太君由丫头服侍着重新匀了面,沉下脸来,正色肃声道:“好了,言归正传。你既然答应了郡主这几日就要搬出去,可想好什么对策没有?我不管你有什么法子,可不能瞻前不顾后的。自从几十年前我从被抬进侯府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要出去,更没想过会灰头土脸地被人赶出门。你给我听好了,就是死我也要死在这春晖堂。”
安嬷嬷赶着喊了一句:哦弥陀佛。又跺脚嗐声道:“哎呦!老太君,您这是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也不怕忌讳。你可是老寿星,瞧这额头上的窝,可不是好盛福寿的吗?人都说寿星公头上原也像您一样有一个窝儿,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出来高了呢。你的福气可在后头呢。”
安老太君略笑了笑,淡淡地点点头,犀利的眼眸直勾勾盯着王崇业,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王崇业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回道:“老太太放心,杜家那边已经放出风声,听雨楼那小子的性命就在这几天了。等他一死,这侯府还不是咱们说了算。儿子今日的话儿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安老太君闻言一惊,脸色顿时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身子不由地微微颤抖,结结巴巴道:“你。。。你真的和杜家勾结在一起了。你可别忘了,那杜阁老和杜尚书可是视咱们为死敌恨不得处置而后快呀。你这样做无异于与虎谋皮。”。。。。。。
正文 237:人情贵贱分(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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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人情贵贱分(四)
安老太君闻言一惊,脸色顿时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身子不由地微微颤抖,结结巴巴道:“你。。。你真的和杜家勾结在一起了。你可别忘了,杜阁老和杜尚书可是视咱们为死敌恨不得处置而后快呀。你这样做无异于与虎谋皮。”
王崇业眉心紧拧成了个川字,无限烦恼道:“儿子又能有什么办法?原想着借袁氏未足月生子一事教那个野种原形毕露,被那几个顽固自大的族老逐出宗族,遭世人唾弃永远无法翻身。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不知所谓的太医,三言两语就将事儿遮掩了过去,还让那野种如愿地继任了宗长大位,听雨楼和暗香阁两处可算是繁华似锦,烈火烹油了。儿子若再不寻个靠山,只怕将来在这府里连个立锥安生之所都没有了。反正都是仰人鼻息,倒不如跟个天底下最有权势的,这才不负我满腹才学和满腔热情。”
安老太君听了这话,吓得脸都白了,忙左右看了一下,好在方才母子争吵之时,底下伺候的仆妇除了安嬷嬷之外都识相得退了出去。安嬷嬷见老太君脸色不善,便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掀开帘子向外张望,见众人皆面色肃然垂手立在廊下,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脸轻轻地点了点头。
安老太君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炯炯有神的眼眸直勾勾盯着王崇业,低声责怪道:“你疯啦竟敢在府里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儿。若教人听见,你的项上人头可就不保了。”又偷偷指了指东边,惊惶道:“要知道,那位纵使再位高权重,也还是一人之下呢。”
王崇业不以为然地轻笑道:“老太太也太小心了。如今府里乱成这样,谁还在意咱们说什么做什么。况且东宫可是未来的储君,早晚君临天下。今上宠爱太子,厌恶三皇子是人尽皆知的事儿。听雨楼那位有今日之祸还不是因为素日里和三皇子交好,圣上厌屋及乌的缘故。这个时候再不向太子投诚,只怕将来他身登大宝之时就是咱们满门获罪之日。”
安老太君不满道:“即便如此,你也不用急于一时。东宫与三王府势均力敌,三皇子多年来南征北战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在民间和朝臣中的威信甚至比太子更盛,且有中山王和魏国公的鼎力相助,日后鹿死谁手还是未定之数呢。”
王崇业冷下脸来,神情凝重如霜似冰,因肃声道:“良禽择木而栖。既然听雨楼那边已经选择靠拢三王府,那我再殷勤巴结,也不可能得到重用,不过是泯然众人矣。儿子早就无可选择,除了效忠东宫,别无他法。”
安老太君皱眉叹道:“即便如此,你又何必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冒险行事。若等情势明朗再图后效,岂不是更稳妥些。你看远儿的下场就该知道为今之计唯有不偏不倚,独善其身。你这般急功近利,沉不住气,只怕将来会给全家带来更大的祸事哪。”
王崇业一本正经道:“锦上添花无人记,雪中送炭刻骨铭。若等形势明朗再投效东宫又有何趣?倒不如现在就摆清立场,日后做个开国功臣岂不更风光体面?”
安老太君闻言,便知王崇业已下定决心,多说无益。便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这些朝廷上的事儿,我们深居内宅的女人家本就不该多置喙。你既已有了主意,往后就自个儿看着办吧。”
缓了一缓,又沉吟道:“只一样,你如今已经年过四十了,膝下却只有智儿和灵儿一双儿女,难免冷清了些。媳妇素来喜静,又有些脾气,也难怪你不愿意亲近。尹姨娘自从前些年落胎后身子就一直不爽利,平日里三灾八难的,实在是不适合孕育的。依我的意思,不如在府中丫头里选个身子强健的收房,将来生下孩子再抬成姨娘岂不便宜?”
王崇业闻言,皱眉颇不自在道:“儿子如今已经快近半百了,若再收房纳妾,岂不平白教人笑话。况且听闻民间有云:一儿一女一枝花。儿子膝下有智儿和灵儿这一对金童yu女,于愿足矣。儿子如今只想着建功立业,掌权夺势,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旁的事情上。”
安老太君不满地瞥了王崇业一眼,义正言辞地教训道:“这话就是胡说了别说你这个年纪,就是一枝梨花压海棠的也多了去了,没什么稀罕的。你怎么就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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