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萧颂长久地凝视着眼前的傅海容,简直无法相信他说的话。朝堂上一群阁老大臣苦思多日也没想出主意,现下却让一个十岁的女娃想出来了?
他突地笑了出来,然后说道:“爱卿是在同朕说笑吧?”
傅海容额上的冷汗都要流下来了,连忙磕了个头说道:“吾皇明鉴,臣万万不敢犯欺君之罪。”
萧颂不由得又凝重起来,沉默地看着眼前他亲封的礼部尚书,内阁学士,传说中南谢北傅的傅家家主。
他根本不像是在说谎,所以傅家长女是真的有治蝗灾的办法?
萧颂略微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明日下朝之后,爱卿带她来勤政殿觐见吧!”
傅海容没想到这一把赌得如此惊险,听见萧颂是同意了,连忙暗暗地抬起官服的袖子擦了擦快要滴进眼里的汗水。然后默默地行了大礼,退了出去。
次日,辰时末,傅朝云早早地便候在了勤政殿的门口。
傅海容来时便听见底下的小太监说,陛下正在见长公主,自然是不敢打扰,于是便退到一旁躬身站着。
过了一会儿,尚未听见陛下召见,便看见绿珠笑盈盈地出了门说道:“傅小姐,长公主让您进去呢!”
傅海容正在疑惑间,便看见傅朝云进了门。他心里有些惊疑不定,连忙悄悄塞了锭银子给旁边的公公,然后道:“敢问公公,刚才那位姑姑是何人?”
那公公四下看了看,小声回他道:“那是长公主的贴身姑姑,绿珠。”
傅朝云心里仿佛惊涛拍岸一般,起伏不定。他不知何时开始,傅朝云竟搭上了长公主这条线。
他身为傅家家主,竟然丝毫不知!再者,自他接手傅家以来,就看清了朝堂的政局,一向奉行的是“不站队”的原则。此时傅朝云的所作所为,无异于是在打他的脸。
既然托了长公主举荐,又何必让他担着傅家还来冒这种风险?傅海容猛地生出一阵厌恶来,觉得傅朝云实在是不懂事。
此刻,殿中。
萧颂依旧是高坐在上,又给清岚长公主在旁边设了一张玫瑰椅。傅朝云则是跪在阶下回话的。
按规矩,傅朝云并不能直视天颜,所以行过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就只得垂了头跪着。
她能感觉到萧颂的目光在上下打量着她,然后便听到萧颂略微低沉的嗓音。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娃子,要劳烦朕的妹妹和尚书两个人来举荐。”
傅朝云不卑不亢地抬起头来,依旧是垂了眸,脸上不见丝毫的慌乱。
不说别的,单是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气度,便合了萧颂的眼缘。何况这女娃长得是真漂亮,一看就是个“红颜祸水”。
萧颂不由得低低地笑起来,然后问道:“听说你有治蝗灾的法子?”
傅朝云费尽了心机,可不就是为了此刻萧颂问的一句话。于是当即便把跟长公主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萧颂毕竟是君主,考虑的自然比旁人多一些。比如蝗虫怎么捕获,如果田间还有残余怎么办,若是湖广的蝗虫成群结队袭击旁边的州县又当如何等等。
傅朝云早就考虑清楚了,听见萧颂盘问,便将自己想到的细节又说了一番。
两人一来一往之间,竟要将近午时。萧颂问完了具体的措施,才真的相信,这法子是个十来岁的女娃想到的。
不由得感慨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清岚长公主在旁边听了半天,此刻才笑道:“皇兄再问下去,我怕是要饿晕在这勤政殿了。”
萧颂这才大笑道:“不如傅姑娘留在宫中用膳?”
傅朝云仍是跪在地上,不卑不亢道:“回陛下,臣女的父亲还候在门外。”
萧颂这才想起他还召了傅海容,且还把傅海容晾在了门外。这才有些懊恼地笑着说道:“瞧朕这记性,可真是越发坏了。”
清岚长公主便在一旁说道:“皇兄英明神武呢!”
萧颂微微一笑说道:“偏你会贫”,这才宣了傅海容进殿。
傅海容在门外等了将近一个时辰,自然是心情好不到哪去。想到傅朝云要拿他和傅家的前途来赌博,又把他一人晾在门外,他便忍不住觉得傅朝云有些不懂事。
只是碍于在圣上面前,不好发作,这才收了铁青的脸色,换了一脸如沐春风的笑容。
只听见萧颂说道:“傅爱卿的长女教导得可是落落大方啊!”
傅海容忍了满腹阴郁,笑着说道:“陛下谬赞了。”
萧颂却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朕看此次令嫒的主意不错,有意封她菱湖翁主,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傅海容猛地一振,没想到还能得封翁主,这对傅家来说可是意义不同。当即便连被冷落门外的不悦都忘了,不由得喜上眉梢,连连说道:“小女得圣上厚爱,不胜荣幸……”
话音还未落,便听见傅朝云清冷的声音拒绝道:“陛下恕罪,臣女不能接受。”
萧颂一愣,极少有人会违背圣旨,偏偏傅朝云方才还献出了治蝗之策,他又不能处罚。于是忽然之间面色冷下来,冷声问道:“为何?”
“因为,臣女想做官。”几个字清清楚楚,掷地有声。
傅海容立马慌了,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君主一言九鼎,违背了圣上的旨意,那可是要杀头的!
他连忙瞪了傅朝云一眼,然后打圆场道:“陛下恕罪,小女前几日为苦思治理蝗灾的办法,日夜忧心,乃至高烧不退。”
言下之意,傅朝云此刻是烧糊涂了,所以才会乱说的,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傅朝云猛地一凛,走上前跪下说道:“陛下,臣女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萧颂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眸沉沉地盯着两人,来回逡巡。片刻,才突然笑着说道:“傅姑娘有意入朝,自然是好事。只是不知想要个什么官职?”
闻言,傅朝云反倒沉默了。她要的官职不能太高,否则会遭人非议。但是也不能太低,于她无用。
长公主对傅朝云请官一事,倒是意料之中。毕竟陆景恪来找她的时候就已经把此事摊得明明白白。
此刻听着萧颂有意为难,便笑着打掩护道:“皇兄不是还缺了一位右拾遗?我瞧着傅家小姐博学多识,定是不错的。”
萧颂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插话的长公主。平日里她最是不愿意管这些,但此刻却肯为傅朝云求情。想必这傅朝云定有过人之处?
无论如何,长公主都如此说了,萧颂肯定要给些面子。于是便直接顺着话茬说道:“既然如此,便封傅小姐做五品右拾遗吧!”
傅海容完全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傅朝云此刻便露了反骨,若是入朝为官,于他,于傅家,恐怕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从未想过,傅朝云会想入朝为官。他也不喜欢,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想到傅朝云非要面圣,背后的目的是求官,他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起来。
傅朝云此刻并未理会傅海容是怎样想的。她只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一般自由过。
她终于摆脱了令她压抑的后宅争斗,走上了朝堂,走向了一个完全可以大有作为的新天地。
清岚长公主在一旁看着,不由得眼眶也有些湿润了。陆景恪果然没看错人,傅朝云并不是一般的女子。
赐官之事很快便传遍了京城,人人知道傅家不过十岁的长女成了大黎历史上最年轻的女官。
但没有人知道,正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娃,在大黎的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创造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第三十五章 暗箭难防
萧颂赐食,傅朝云在宫里用了午膳才出的宫门。刚上马车,便觉出傅海容身上那股冰冷的气息。
傅海容的脸色自然是不好看,只是碍于方才在圣上面前,不好发作罢了。
傅朝云掀开车帘的手顿了顿,然后才猫身进了马车坐下,低低地唤了一声:“父亲。”
傅海容冷淡地“嗯”了一声,然后责问道:“你可知罪。”
傅朝云面色淡然,颇为平静地说道:“女儿惶恐,不知何错。”
傅海容猛地弹开双眼,凌厉地看着傅朝云说道:“我倒是生了个好女儿!”而后又叹了一声说道:“为父本来以为你行事周全,最为冷静。想不到你竟如此让人失望。”
傅朝云并没有为自己分辩,依然平静道:“父亲,女儿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傅海容直直地盯着她,仿佛要看穿她心里在想什么。愣了一瞬才说道:“傅家已是风雨飘摇了,为父……”
“父亲打算联姻,是吗?”傅朝云打断了他的话,嘴角隐隐还带着一丝浅笑。
傅海容的心思她自然明白,将傅朝疏推进朝堂,然后用她去联姻,稳固势力。如此来保全傅家的百年基业。
可这并非是最好的办法。傅朝疏无意朝堂,纵然帮他扫清一切障碍也是无用。
而她,志不在后宅,若是联姻,也不过是从一个四方的院子踏进另一个四方的院子罢了!
一样还是要争宠夺爱,要勾心斗角,要你死我活!
更何况,论才智谋略,她不输傅朝疏,如何不能在朝堂上搅动风云。
傅海容猛然一惊,似是看清了傅朝云的想法,愣了愣才骂道:“你糊涂!”
此话一出,父女两人都愣住了。
傅朝云自从生下来便占着嫡女的名分,自然是被傅海容百般护着。而傅海容性子温和,更是极少骂人。
故而这还是傅朝云第一次挨了骂!父女两人谁也没想到,这争吵,不过是两人隔阂伊始。
谢氏得了消息的时候,还正在练字。听卫妈妈说傅朝云封了五品右拾遗,突然间便愣住了。手中的毛笔“啪”地掉在案上,在纸上滚开了一朵墨花。
谢氏盯着那片污渍,久久不能回神。愣了好半晌才问道:“你说云儿献计治理蝗灾,被圣上亲封五品右拾遗?”
卫妈妈尚还以为谢氏是高兴坏了,连忙笑着说道:“可不是嘛!夫人可是大喜了。”
谢氏眼中含着的泪突然涌出来,长叹一声说道:“云儿!她糊涂啊!”说着眼前便要发黑。
卫妈妈被谢氏的样子吓到了,连忙上前扶住她。只听见谢氏喃喃地念叨着:“朝堂哪里是什么好地方,这次还违背了老爷的意思。只怕是……”
话还未说完,人已晕了过去。卫妈妈慌了,连忙叫底下的小丫鬟:“快传赵大夫!”
谢氏病了!
傅朝云赶来的时候,谢氏还在发着高热,嘴里一直念叨着“阿囡”……那是傅朝云的乳名。
卫妈妈见傅朝云过来了,才抹着泪说道:“夫人一听说大小姐被圣上授官,当即就晕过去了。”
傅朝云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恐怕谢氏是担心傅海容吧!
傅朝云有些担忧地看着已经烧糊涂的谢氏,低声叹了口气。谢氏此番劫难,全是拜她所赐,怎能让她不觉得愧疚!
正在此时,便听见门外隐隐传来傅朝疏的声音。
“卫妈妈,母亲如何了?”
声音中是少有的急切,完全没了往日的端持温润。
傅朝云怕吵到病中的谢氏,连忙出门去看。傅朝疏怕是得了信儿,一路狂奔回来的,衣衫都是乱的。看见傅朝云出来,便住了口。
兄妹二人一路走至庭下的石桌坐下,傅朝疏才急不可耐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的有办法便是这样?”
傅朝云又是一声叹,微微有些深沉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对是错。”
傅朝疏待要再说什么,便看见涉江匆匆过来,附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傅朝云便双瞳微缩,有些震惊地问道:“果真如此?”
涉江点了点头,傅朝云便直接起身道:“兄长,此事改日再说!”
被单独撂下的傅朝疏还未开口便被晾了,只能无奈地倒了杯茶自饮。
那边,傅朝云刚出了院门就再次确认道:“你确定刘氏怀孕了?”
涉江摇了摇头说道:“刘氏是从外面请的大夫,并非府里的,所以还不能确诊。但是大夫走后,刘氏就吩咐贴身丫鬟去拿药,房里的香料之类也通通锁起来了。”
傅朝云顿了顿说道:“我要确切的消息,确信刘氏怀孕了再来告诉我。”
涉江点头称“是”,然后悄无声息地从傅朝云身边退下了。
傅朝云沿着回采薇院的路慢慢走着,向晚的凉风吹过来,倒是让她慢慢清醒起来。纵然此事是在她意料之外,但她也不能如此自乱阵脚。
傅朝云一边失神,一边慢慢地随处坐在一处扶栏上。她还要静下来,仔细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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