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像是他去岁冬日初雪后看到的那场晚霞。
傅朝云立刻觉出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回过头来就看见陆景恪正在直愣愣地看着她。
陆景恪被发现了,顿时觉得有些尴尬,眼睛左右滴溜溜地转着,然后轻咳一声,心虚地抓过面前的茶杯猛地灌了一口。
傅朝云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开口道:“世子爷,你刚才用的是我的茶杯!”
陆景恪差点一口水呛出来,连忙把杯子搁下。
一时间只好尴尬地接话道:“你刚才不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傅朝云冷冷地看着他,似乎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心里想着等他一走就把他用过的杯子砸个粉碎。
听他这么说,才回过神来一脸平静地说道:“世子爷尽可详陈。”
陆景恪看了她一眼,然后开始详细地讲起:“今日清岚长公主的本意,本来是要为长子陈江庭相看适龄女子婚配。
“因着是终身大事,不得不慎重,平日里陈江庭跟我们几个关系又最要好,所以特意叫了我们一起陪同。
“众位小姐坐在水榭之中的时候,我们在旁边的阁楼上正好能看得一清二楚。后来秦郡王觉得无聊,说是离得太远,看得眼睛酸了,我们两个便一起出了门打算转转。
“然后我们就走到了离水榭不远处的望洋桥上,正好看见你庶妹拉着陈江庭在湖边说什么。我们俩一开始以为是有私情,所以就远远看着。
“也没听清她说了什么,然后陈江庭便跟她争执起来。接着她就扯住了陈江庭的袖子,陈江庭用力甩开了,然后就走了。
“秦郡王这好色之徒,非说什么见不得美人落泪,要上去安慰一番。谁知刚走过去,就被死死拽住,一起陪她落了水。”
傅朝云疑惑道:“你是说傅锦云是自己跳的水?”
陆景恪也有些不明所以,端起茶杯来又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对啊!你那妹妹该不会是失心疯了吧?”
傅朝云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说道:“你且放心吧!她可不会疯,她还指望着成为傅家大小姐呢!”
陆景恪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然后疑惑地问道:“那她到底图的是什么啊?”
傅朝云忍不住也有些疑惑,傅锦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又是怎么能见到陈江庭的?为何什么也不说就要拉着秦郡王跳水?
正要深思之时,便听见陆景恪说道:“何必那么麻烦,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以不变应万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说着又直接站起身来,把她按在椅子上,然后就要动手撩她的裙子。
傅朝云猛地一惊,连忙打落他的手厉声问道:“你干什么!”
陆景恪翻了个白眼,掏出怀里的药瓶搁在桌上,然后说道:“上药!你跪下去的时候伤得不轻吧?力道那么重,不上药就废了。”
傅朝云又红了红脸,没想到连这样的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但是转念一想到他刚才伸手拉裙摆的轻狂样子,忍不住就冷了脸说道:“平西王世子花名在外,如此这般不自重,伸手就过来撩姑娘的裙摆,当然会被人想歪。”
陆景恪一时竟不知道反驳什么!他难道不是因为太过关切所以一时着急了吗?
想了想还是败下阵来,糯糯道:“那我把药给你留下吧!一日两次,直接涂到伤处。”
话落似乎也没什么留下的理由,然后翻身又从窗户出去了。傅朝云远远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扑哧”一笑。
与此同时,秦王正在厉声呵斥着自己刚醒过来的长子。
“一天到晚不让我省心!我怎么生出来你这么一个逆子!傅家的姑娘才不过八岁,你怎么下得去手!还拉着人家一起落了水!若不是公主帮忙遮掩,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放?”
秦王早年也是征战沙场的皇子,这封号可是真刀实枪拼出来的,身上的戾气自然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抵挡。
秦郡王虽沿袭了封号,却一点也没沿袭到秦王的脾气。吓得忍不住缩在床尾颤声叫冤道:“可我真没拉着她跳湖啊!”
秦王忍不住额上青筋直跳,抄起床头挑帘子的鎏金杆就抽了过去。
据说,这晚秦郡王的哭喊声,半个京城都听到了。从此,秦王可止儿啼的声名也越发远扬。
却说傅朝云辗转反侧,想了一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次日晨间便显得精神不大好。正觉得有些疲惫之时,常棣进门回禀道:“小姐,二小姐醒了。”
傅朝云喝了口温水润了润,然后吩咐柏舟道:“我看今日面色不好,还是少上些胭脂吧。”
柏舟一时倒摸不清傅朝云在想什么,只得按她的吩咐上了些胭脂。傅朝云左右照了照,方才觉得有了几分往日的气势。
心里不由自主地想着,过一会儿见了王氏要怎么应答。果不其然,不大一会儿,王氏的贴身丫鬟荷意便奉命过来请她。
进了门见她还在用膳,便冷着脸道:“大小姐,我们姨娘请您去一趟芳草阁。”
傅朝云慢条斯理地吃了块芸豆卷,这才搁了筷子,端起面前的桂圆莲子百合粥轻声道:“那便等我用完早膳再去吧!”
荷意便冷了声笑道:“大小姐还是赶紧去吧,老爷还在等着呢!”
常棣直接呵斥道:“放肆!平日里老爷都说过,我们家小姐正是长身体,饮食要多用些。凭着你是个什么身份,也敢来对我们小姐指手画脚的。”
傅朝云皱了皱眉,搁了碗轻声道:“无妨,既是父亲在等着,我便现下过去吧。”
柏舟递过水来给她漱了口,她这才起身跟在荷意身后。一路到了芳草阁,刚进门便听到一阵幽幽的哭声。
傅朝云冷冷一笑,随即又泯然。这傅锦云的演技也是够拙劣了,她可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她多能隐忍。
然则,吃过两次傅锦云的亏,她心里到底还是提防着。
走到床前去才礼数周全地请了个安说道:“听闻父亲传唤女儿,不知所为何事?”
旁边的王氏假意擦了擦眼泪,直接逼问道:“大小姐何必装糊涂,我们锦儿平日在府里都是好端端的,何故跟大小姐出了一趟门,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
傅朝云看向她,一脸无辜地说道:“姨娘此话何意?妹妹虽然是同我一起出门,但却中途从席上离开了。
“我担忧妹妹在公主府迷了路,特意还让常棣跟着。谁知妹妹的贴身丫鬟却疑心常棣心怀不轨,云儿还觉得伤心呢!”
傅锦云本来躺在床上装虚弱,一听傅朝云三言两语就要把自己摘干净。
顾不得眼前的状况,忍不住便撑起身对傅海容说道:“父亲别怪姐姐,都是锦儿的错,不该在公主府乱走。若不是锦儿中途离席去更衣,也不会遇到秦郡王……”
一边说着,又小声啜泣起来。
傅海容忍不住觉得有些心烦。今日本来是他休沐,谁知一大早的就被王氏吵醒,说是傅锦云醒了,让他过来看看。
他原是本着一片慈父之心,想着过来看一看。谁知刚进了门就看见傅锦云倚着床头,哭得好不悲切。
此事说来傅锦云的确是受了委屈,但是八岁大的一个孩子,何谈清白不清白?何况秦王可是颇受圣宠,手中又握有兵权,如何轮得到他为了一个小小的庶女去质问。
此刻傅锦云话里话外让人觉得,正是因为傅朝云疏忽了她,然后她才遇上了秦郡王。而且隐约让人感觉,秦郡王还不知对她做了些什么。
傅海容忍不住一阵心烦,皱着眉头良久不言。
傅朝云此刻也有些恶心,傅锦云的手段并没有多高明,却让她觉得实实在在地恶心。
忍不住轻笑一声便冷嘲道:“妹妹是不是昨日落了水,脑子还有些糊涂?遇到秦郡王怎么了?难不成秦郡王光天化日之下推了妹妹入水?”
傅锦云被她堵了几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边指着傅朝云,一边轻颤着说道:“姐姐,你……”
说着转而又泪流满面道:“是,是锦儿错了。若不是锦儿中途离席,就不会遇到秦郡王,锦儿也不会为了保全声名落水……”
一番言辞,口口声声给秦郡王扣上一顶“好色”的帽子,若不是傅朝云早就从陆景恪那里得知了真相,说不定还真会信了她的一番说辞。
想到此处,她冷笑一声,轻嘲道:“妹妹这话却是怎么说的?秦郡王虽纨绔之名早已远扬,但妹妹也不过才八岁。”
这便是傅锦云话里最大的漏洞了。傅锦云听了猛地一惊,背上的冷汗又流了下来。
第二十章 嫡庶争宠
傅海容一经提醒,也有些怀疑地看向她。
秦郡王的确算得上是出了名的纨绔。坊间传闻说他最爱美酒、美人、美食,时不时也会打马狩猎,纵情歌舞。
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跟平西王家的世子一般,都是一等一的纨绔。
可纨绔和市井混混毕竟是有所区别。秦郡王有秦王那样一个父亲,胆子再怎么大也从未做过强抢民女之事。
傅锦云看他也开始怀疑自己,不由得有些发慌,但还是决定按照提前计划好的进行。
于是她又哭着道:“姐姐有所不知……那秦郡王他……”
“哦?”傅朝云勾起嘴角,好整以暇地问道:“秦郡王怎么了?妹妹若是有什么冤屈,父亲定当告到御前,定为妹妹做主。”
傅海容此刻也转过头来,严肃地问道:“对啊!你跟为父说,秦郡王怎么了?他若敢欺辱你,为父定为你做主。”
傅锦云抽抽噎噎地欲言又止道:“秦郡王他……”
刚开了个头,便重又蒙进被子里哭了起来。傅朝云静静地看着她演戏,丝毫不见慌乱。她知道,傅锦云一定还有后招。
果不其然,傅锦云还未说话,她的贴身丫鬟姚黄便站出来义正言辞道:“大小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若不是因着您排挤我们家小姐,她又如何会心情抑郁。
“我们家小姐不过是想离席走走,您的丫鬟便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若非如此,奴婢又怎么会撇下我家小姐一人受如此屈辱。
“事到如今,您还是不肯放过。不知若是今日身处此境的若是大小姐,您会否还能如此淡然处之?”
傅朝云轻蔑一笑,看了床上的傅锦云一眼,又微微转过头去吩咐了一声:“常棣,二妹妹的丫鬟怕是没管教好,你去教教她。”
常棣领命上前,马上就有人帮她按住。姚黄惊恐地看见她举起了手,立马“正义凛然”地喊着:“大小姐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说个明白!”
傅锦云此刻仍不敢相信傅朝云有这样的气势。事情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
按照她的预想,常棣鬼鬼祟祟跟着自己,便正好诬她一个意图谋害主子,先发卖出去,傅海容对傅朝云肯定也会失望,她便可以趁虚而入。
想不到傅朝云此刻却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而傅海容不仅不管,还任由傅朝云处置自己的丫鬟。
想到此处,她便又咬了咬牙,轻颤着说道:“姐姐何必如此逼迫,若是常棣真的是姐姐派来的,她何必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不露头,莫不是想要暗中谋害主子?”
一边说着,又拽着傅海容的袖子说道:“父亲,姐姐她欺人太甚,女儿……”还未说完又哭了起来。
傅朝云冷冷一笑,直接盛气凌人地吩咐道:“常棣,跟二妹妹说说,她这丫鬟错在哪了。”
常棣得了吩咐,上前一步回禀道:“回二小姐,昨日众位小姐都在场,大小姐并不曾为难过二小姐,这丫鬟却口口声声说大小姐排挤二小姐。挑拨您和大小姐之间的姐妹情分,这是其罪一。
“二小姐离席散心,大小姐派奴婢跟着。这丫鬟却胆敢阻拦,丢下二小姐一人。不为主尽心,这是其罪二。
“方才她又口出狂言,不仅对大小姐不敬,还企图诅咒,这是其罪三。”
傅朝云冷冷一笑,柔柔地问道:“二妹妹可听清了吗?这样的丫鬟是害群之马,断不能留在妹妹身边的。依着姐姐的意思,还是把她发卖出去吧。”
傅锦云猛地一惊,抬起头来就看见傅朝云眼里满是寒冰,她忍不住便打了个寒颤。
怎么会是这样呢?傅海容为什么如此纵容傅朝云,为什么她设计了这么多,傅朝云还是那样高高在上地笑着。
傅朝云看了看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傅锦云,轻蔑地一笑,转过头去吩咐道:“常棣,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她给我拖出去!”
傅海容自始至终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他一向是不擅长处置这些的。无论傅朝云怎么处置,她都是傅家的嫡长女,自己总归不能驳了她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