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了,于是就……”
凤涅静静地听着他说,心里头波涛起伏,脑中出现如此一幕:
那少年道:“你还真是个古怪的人,男人三妻四妾乃天经地义,你怕注定要失望了。”
“那么我就不要男人就是了,又有什么可失望的。”她翻着白眼看天。
少年忍不住摸摸她的头:“那么倘若有朝一日你遇到一个人,你很喜欢他,那怎么办?”
“反正我爱的人只能有我一个,”她嘀咕着,避开他的手掌抚摸,坚定地宣称,“否则,宁缺毋滥!”
她没有抬头,自看不到少年脸上震惊的神情。
凤涅从回忆里清醒过来,握住朱玄澹的手:“你啊,我那时候……说的话很孩子气,你又何必为了那些话……”
依稀记得拍那部戏的时候,大概十年之前了,十年的时候,足以让一个人的想法转变。
原本觉得很重要的东西,变得不那么重要,原本死不接受的东西,变得可以接受,谁知道她那样赌气决绝的一句话,竟被他死死记住,并且坚守至此?
朱玄澹听她的口吻带着温柔,便道:“孩子气?嗯?”
凤涅望着他,促狭地笑道:“算啦,不管怎么样,我赚啦。”
“赚了什么?”他不解地问。
在他向来冷静睿智明见万里的脸上能看到这种表情可很珍贵的,凤涅没忍住,便哈哈笑起来:“省得你变坏,还是不告诉你。”
他将她搂着:“快说……”他感觉自己好像被隐瞒了什么,于是不依不饶地探手去挠她。凤涅怕痒,在他身上扭来扭去地躲,却死活都不肯说。
先前的阴霾缓缓散开,晴光将至。
而就在勤政殿之外,玉栏杆边上,谢霓眺望着宫墙之外的蓝天白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下巴微扬,略有些稚气的脸上竟透出几分神采熠熠。
与此同时,从午门外,有个小太监匆匆地跑进来,一直急急地冲到勤政殿处,季海一拦:“什么事儿失惊打怪地?”
那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地:“公公,快、快去告诉万岁……三王爷醒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听闻秦王醒了;季海也不敢怠慢;斗胆赶紧入内相报。
朱玄澹同凤涅听了;双双震动,当下朱玄澹就急忙出宫去秦王府,凤涅自出勤政殿在宫内等候消息。
她一路从勤政殿往后而行;此刻晴空万里;正是秋高气爽之时;凉风飒飒;吹来有几分凉意;又觉格外爽快;日光却仍旧是明亮地,炽热地;如夏日一般热烈。
凤涅徐徐走着,便听康嬷嬷在后道:“娘娘,您看,那边不是端妃吗?”
凤涅一抬头,果真看见在前头的九曲阑干处,谢霓凭栏站着,笑吟吟地往这边看。
凤涅见状,就知道她在等自己,她便没让康嬷嬷等众人跟随,只自己走上前去,见谢霓笑的颇为自在,跟昔日那种姿态大不同,便道:“二姑娘好兴致。”
谢霓道:“我极快要出宫了,也将不再是有名无实的瑞妃,娘娘不会介意我的无礼吧?”
凤涅道:“自在说话,何必多心。”
谢霓看着她,莞尔一笑,转头看向栏杆之外,道:“先前在甘宁卫的时候,不比这华美宫阙,自小父亲并不怎么娇惯我,并不像是其他闺阁女子,我可以跟父亲麾下的一些将士们混在一起,常常听一些人私下里谈论,这千里之外的京城。”
她的眸子里带着回忆之色,似乎看到了那天高云飞的地方:“他们说起天子,虽然皆很敬畏,但因大家都是拼死拼活,以性命挣军功的勇士,提及那些高高在上只懂得指手画脚的官员,嘴上虽然带几分敬畏,心里头却未免是有几分蔑视轻慢的。”
谢霓慢慢说着,此刻一笑:“先头没见万岁的时候,在我心里,不过是个孱弱不堪的男子,又因为有丞相专权的说法,故而天子在我心中更为……父亲决定送我上京,我虽然不必喜欢,但想到能亲眼一见,却也存着一份期待,没想到,我看到的是……”
“是什么?”
“是远在我期待之外……没有让我失望的风景。”谢霓回看凤涅。
凤涅一扬眉:“我替陛下说一声荣幸之至。”
谢霓哈哈大笑,笑声爽朗之极,道:“我在甘宁卫见到的男人,都是些不拘小节的勇士,一路进京见到许多衣冠楚楚的官员,养尊处优地像是白胖的虫子,可是陛下让我看到,世上原来还有这样的男人。”
凤涅笑道:“这么喜欢他,那为什么不留下呢。”
“就算是留下,凭着家世或许会挣来一份荣耀,但是他却永远不会属于我,”谢霓望着凤涅,悠悠然地说,眼中别有深意,“而且,对手是别人的话或许好说,但是娘娘您的话,我还是早早撤出的好。”
“我有那么可怕吗?”
“不可怕,”谢霓笑,“甚至曾经,我也有争一争的心,还差点儿做错了些事……不过现在已经想通了,我是谢铁翎的女儿,属于我的地方不是这九重宫阙,而是甘宁卫,我不想做老死宫中只守望一个男人的那种女人,我想更自在一些……或许……”
凤涅想到在勤政殿内朱玄澹的话:“或许什么?就如陛下说的,或许可以当一个女官,或者是封侯拜将的女将军?”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谢霓手按着栏杆,仰头又笑,“何况陛下也都说了……其实在这之前我也曾胡思乱想过,可是没有想到在这世上,第一个点破我心思的人就是陛下……”
她的眼中光芒闪烁,似乎看到了什么渴望已久的东西。
凤涅道:“侯爷不知道你的心事吗?”
谢霓喃喃道:“知道,可是却未必会喜欢。对了……”她转过头来,看向凤涅,神情带了几分凝重,“我在此等候娘娘,有些话想同娘娘说。”
凤涅道:“请讲。”
谢霓说道:“这一番鬼族来犯,父亲迟迟不肯出兵援助刘休明,不仅仅是兵法上的策略,同时也是在试探陛下……幸好刘休明撑住了,不然的话,我猜父亲或许会因为这一战而为难陛下,毕竟,在此之前我们也知道京中有很多大臣弹劾父亲……”
凤涅双眉一皱,谢霓欲言又止,垂眸说道:“父亲不似我,或许他真的该亲眼见一见陛下,才会知道他的天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啊……”
谢霓离开之后,凤涅想着她说的话,缓缓地往凤仪殿而去。
入了殿内方才坐下,宫女将那只猫儿抱来,凤涅抱在怀中,手碰着暖和的毛儿,就不免又想起昔日之事之人。
又出了一会儿神,刚要叫人去看看天子回来了没有,却听殿外有人略有些慌张地来到,跪地道:“娘娘,大事不好……”
凤涅一惊,康嬷嬷知道她近来身子更弱似的,经不起惊吓,便喝道:“有话慢慢说,慌张什么!”
那小太监跑的甚急,此刻慌忙磕了个头:“娘娘,奴婢只是太惊讶了些……奴婢方才在外头,见了太后娘娘宫里的一个宫女跑来,急匆匆地让奴婢来告诉娘娘,说太后娘娘……”他惊骇莫名地,声音也弱颤的很,“说太后娘娘要……要出家为尼……”
时间紧急,凤涅也没乘步辇,扶着康嬷嬷的手到了长春宫,刚进殿门,就见地上跪了一地的奴婢宫女,有人甚至发出啜泣之声。
凤涅抬头一看,却见殿内空无一人,康嬷嬷忙道:“太后呢?”
一个宫女大胆地回道:“太后在殿内。”
凤涅入内,刚进了寝殿,见伺候惠太后的两个贴身的嬷嬷也跪在地上,而面前,端然坐着的,却是个一身缁衣,光着头的人!
凤涅大惊失色,几乎不敢相认:“太后?”
那人缓缓起身,转过身来,虽然是一身僧衣,手中握着念珠,但容貌宛然,带着昔日秀美之色,却显然正是惠太后无疑。
凤涅上前几步,惊疑道:“太后,您这是做什么?”
惠太后抬眸看她:“你来了……在我离宫之前能再见一见你,也好,先前我见过了天子,如今见了你,也正好把我最后一宗心事去了。”
凤涅听她说这话不疾不徐,显然是一副早已经笃定的模样,竭力按捺住那份震惊,跪地道:“太后,有话好生说,您这样,万岁……”
惠太后道:“你们都下去,我有几句话想跟皇后单独说说。”伺候的嬷嬷退后,康嬷嬷也退了下去。
惠太后缓缓落座,道:“你过来。”
凤涅只好起身,走到惠太后身边,惠太后望着她,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的来历,可是却知道,你是个聪慧过人的,何况你是天子看中的人,必然是不凡的。”
凤涅心中震动未定,却只静静听着。
惠太后道:“前些日子发生的那些事,我也知道……你必然也猜到了几分……”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其实,那些事就那么结束了,斗了那么多年的人也那么去了,我的心里也都有些空空地。”
“有什么事都是过去了,太后你何必……”凤涅轻声地说。
惠太后道:“是啊,我原本以为,我终于赢了她……最后看到她那副样子,我想到她昔日那样猖狂地压着我,实在是快意之极,可是……”惠太后停了停,“可是……现在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像是秋风吹动落叶,带着一丝萧瑟。
“我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也没有什么不满了,”惠太后重新又道,“何况,留在宫中,面对这些昔日的场景,也难让我心静,世人眼中所谓的无上荣华尊贵,对我来说,只是孤零零地宫阙,孤零零地一人。”
“太后,万岁是您的儿子,又何必如此……”
“你现在还要如此说吗?”惠太后目光平静,眼神似燃烧过的灰烬一样,见凤涅不言语,她便缓缓地叹了口气,“我离开这里,同样也是为了此事。”
她的声音细若游丝,似只有凤涅听到:“天子是怎样的人,你最是清楚,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什么能瞒得过他的眼,我做过些什么,他迟早都会知晓……不过,倘若他永远不知道,对他才是最好的吧,但是如果他知道了的话……”
她笑了笑:“我对他虽有养育之恩,但那件事,却是极大的心结,甚至会是仇恨,因为骨血至亲是什么都比不上的,与其留下等所有一切发生,不如及早抽身才好。”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有瞬间的怅惘,似笑非笑道:“不过,我始终是比她要强一些,起码我不会如她那般,我还是懂得身后有余,便要及时退步的道理,不会逼得自己没有退路后悔莫及,哈……”她笑着,笑里却带一丝涩意。
喃喃地说罢了这些,惠太后又看向凤涅:“当初她拿出遗诏,本来我大可坐视不理任凭她闹腾下去,任凭她再一次毁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才说出真相,只是我曾是大舜的皇后,我不想看着大舜大好江山真的丧于妇人之手,我跟她虽然有仇,但却始终无法坐视看事情真的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如今,天子已经度过了最难的关口,我已经没什么可挂念的了。”
当她说“我曾是大舜的皇后”之时,脸上绽放出一丝昔日的光辉。
凤涅无法做声,惠太后说到这里,便又放低了声音,道:“以后天子身边,只有你了,天子也甚是不易,他的母后,一个心心念念要算计他,一个心心念念要利用他……你好好地对他吧。”
凤涅本来想劝一劝惠太后,可是她已经早一步落了发,足见决心,又亲口说了昔日的真相,她只好把所有的言语都省了。
惠太后说完了,道:“我要走了,你也回去吧,以后,好好照料天子,跟朱安靖。”她说完之后,就转过身,手捻佛珠,口诵真经。
凤涅跪地,磕了个两个头,一个是为自己,一个是为朱玄澹,才起身,脚步沉重地出了长春宫。
她站在殿外,回头看那沉寂的宫室,心中响起一声怅然地叹息。
惠太后说自己要离宫出家,说是厌倦了皇宫的所有,要及早退步,但是对她来说,心中未必没有一份愧疚,就如懿太后一般。
懿太后因为自己所做而选择自戕,惠太后又未尝不是?偷走了别人的儿子当作亲生骨肉般抚养,最后却是利用这点摧毁了那孩子的亲生母亲,她是胜利了,可是她说她没有赢,她的心里,又何尝真正地快意?唯有选择出家,或许佛法无边,可以让她的心绪真的宁静,可以让身上背负的业障消除。
只是看样子,她是没有对朱玄澹说过,凤涅有些难过,不知道等朱玄澹回来后,要怎么对他说。
一直等到午后时分,朱玄澹才回宫来。打听了凤涅没留在他的寝殿,便往凤仪殿而来,中途却听说了太后的事,一惊之下急忙转去长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