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的九族里,也有丞相家,而皇后也是范家出身,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范家之人对此事一无所知,”颜贞静道,“还求万岁只处罚罪臣一人,切勿牵连无辜,何况皇后被罪臣所掳,但自始至终对万岁都矢志不渝,还请万岁对范家网开一面。”
“你倒是有些良心的。”
颜贞静苦笑一声,声音放低:“本想一死了之,只恐怕我死之后,万岁会追究其他不相干的人,故而留此残身……”
朱玄澹道:“瞧你是做足引颈成一块的准备了?”
颜贞静长叹一声,声音恢复几分昔日的坚毅冷静:“罪臣曾是刑部尚书,自知道刑法之利,绝不能欺半分,请陛下,下旨吧!”
朱玄澹道:“朕用你当刑部尚书,倒没有用错人。”
颜贞静跪地沉默无语。
朱玄澹道:“来人,将颜贞静打入天牢。”门口处,侍卫进内,将人带了下去,颜贞静出了门来,正好跟凤涅面面相对,颜贞静眸色一动,欲言又止,只苦苦一笑,随人而去了。
凤涅回头看他,望见他身影远去,心中没来由又几分难过,总是这样……有人拼尽一生所为,到头来终究成空,谁又能算无遗策,将乾坤事尽数掌握手中?
或许只有天吧。
她回过身来,此刻勤政殿的门开着,便跟朱玄澹遥遥相望,却见他刹那已经起身,从桌后转出来,大步往她身边走过来。
凤涅迈步入内,也快迎了几步,朱玄澹走的越快,很快到了她跟前,握了她手:“怎么起来了,身子如何?”
“好多了。”凤涅的手被他暖和的双手紧紧握着,“你也没有歇息会儿吗?”
他摇摇头:“朕不累,只要你好,朕……就一点也不累。”
凤涅眼中不由地就酸酸地:“油嘴滑舌的。”
朱玄澹的手轻在她脸颊上抚过,很心疼地望着她脸上的几道未曾愈合的或深或浅的伤痕,情知昨晚上在那悬崖上缠斗留下的,一时心有余悸,便道:“真的,你也知道是真的。”
凤涅望着他满忧虑的双眸,便想到玉叶曾说过,这人没有什么弱点的,玉叶是看透了,一个女人在后宫厮混只能靠攀附着皇帝,但这个皇帝,却偏偏不好女色。
玉叶也是聪明的,她选择了仅次于天子的太后,且作出那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只可惜最后仍旧功亏一篑,她虽然看出了朱玄澹唯一的软肋并加以利用,可是却到底没有得逞。
悠悠然地,凤涅叹了口气。
在这大殿之内,殿门还未关上,朱玄澹将她的手紧握着:“你的脸色不太好,要多留心才,叫太医好生看看可好?”
凤涅摇摇头:“没事的。”迟疑了一会儿,问道,“你要杀颜贞静吗?”
朱玄澹道:“你觉得呢?”
凤涅想了想:“我刚才在外头听到你们交谈……其实当时我说服颜贞静交出竹信的时候,曾也说过,他的九族也包括我,而皇帝便也自然是九族中的……”
“朕的皇后真是跟朕心有灵犀。”朱玄澹只是笑。
凤涅听这话别有深意似的,正要再问一句,却听到勤政殿外,有个声音道:“瑞妃进见。”
凤涅回头,却见门口上站着的人,果然正是谢霓。
朱玄澹并不放手,将她往身边儿一带,这功夫谢霓已经迈步进来了,行到两人之前,笑眯眯说道:“给万岁,娘娘见礼啦。恭喜两位有惊无险而还,以后比翼连理,再无他人叨扰了。”
凤涅听她这话说的有几分奇异,可见朱玄澹却一脸淡然地,便也不动声色。
谢霓说完之后,朱玄澹道:“你有心啦,你已经做好了打算了吗?”
谢霓道:“是的,臣女已经想好了。”
凤涅听他两个一问一答,谢霓更开始以“臣女”相称,心里又惊又疑。
朱玄澹知道她疑惑似的,握着她的手,那手指便在她掌心轻轻地一划。
谢霓方才微微垂着头,这等细小动作却正被她看了个正着,正要笑,朱玄澹已经察觉,咳嗽了声儿道:“那你打算如何呢?”
谢霓便也正色道:“想必万岁已经猜到了,臣女还想仍旧回甘宁卫去,不知万岁能不能恩准?”她说这话的时候,仍旧一脸天真,还微微地歪着头,略带几分期待。
这功夫凤涅便只是静静地看而已。
朱玄澹听谢霓说完,便道:“嗯,当初朕曾经答应过你,不管你如何选择,朕都会同意,又怎会不准?”
谢霓听他答应了,便也噗地一笑:“啊,我其实也知道万岁你一定会答应的,不然的话,难道留我在宫内碍眼吗?”说这话的时候,又笑着看凤涅。
朱玄澹道:“你聪慧且善解人意,不想留在这里,应该不是怕别人碍眼,而是怕自己不痛快。”
谢霓竟没有否认,只道:“这倒是的……不过,万岁就这么放我回去,不怕我父亲因此大怒?而且如果真的像那些人说的,我父亲图谋不轨的话,我自然也是人质,陛下真的这么放心吗?”
朱玄澹道:“如果威远侯是一代枭雄,倘若当真图谋不轨,又怎会在乎区区一个女儿?至于放你回去他是否会大怒,那就端看你的本事了。”
他怕凤涅听得不耐烦,就看向她,道:“前些时候鬼族来犯,威远侯调兵遣将,以刘休明为先锋,阻击鬼族,刘休明打得不错,在孤城独力撑了三天,拖得鬼族粮草短缺,进退不得。”
凤涅听他说起刘休明,便问道:“那然后呢?”
朱玄澹道:“就在前日,威远侯终于出兵了。”他笑着道,“威远侯用兵的高手,选得真是个再好不过的时机。”
凤涅听他话中有话,便只问道:“刘休明如何?”
朱玄澹道:“他那守城里,粮草也已经用尽,最后连妇孺都上了城头作战,威远侯再迟半天,就会城破人亡。”
凤涅轻轻地松了口气:“幸好。”
朱玄澹将她的手握的紧了些:“刘休明做的很好,朕已经下旨,让他配合威远侯处理好战后之事,便即刻回京述职。”
凤涅点点头,不再说话,两人对话间,谢霓一直瞪着大眼睛骨碌碌地看。
一直等两人说完,朱玄澹转头看向谢霓,道:“威远侯这一击做得也甚得朕心,本也想让他回京一聚的,只是战后事情颇多,就只召见刘休明罢了,只等今年过年的时候,一定要请威远侯回京来见一见的。”
“那是万岁皇恩浩荡。”谢霓说道,“到时候家父一定会来的。”
朱玄澹道:“你此番回去也带信给威远侯,就说朕很惦念他。你几时要走?”
谢霓道:“在此地也没什么别的事儿,臣女想明日便走。”
朱玄澹道:“也好。”说到这里,就看向谢霓。
他一双眸子格外有神,天生威仪,谢霓被他静静瞧着,一时竟有些紧张,勉强笑道:“万岁可还有什么吩咐?”
朱玄澹道:“朕只忽然想起‘虎父无犬子’这句话,先前听闻高祖爷的时候,本朝曾出过一位声名赫赫的女官……只可惜,近年来盛况不复,朕其实也很乐见,有女子入朝为官,或者……封侯拜相。”
谢霓脸上笑容荡然无存,原本天真的娃娃脸竟有几分端肃,过了会儿,才低头道:“万岁有这等胸襟,是大舜的福气,臣女也谨记在心。”
朱玄澹温声道:“那么你便去准备吧。”
谢霓深吸一口气:“臣女遵命。”缓缓地退了出去。
谢霓一路出了勤政殿,凤涅才道:“见清,这是怎么回事?”
碍于谢霓在,朱见清挽着她的手站了半天,这功夫便拉着她回到龙椅前,将人抱着坐下。
凤涅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趴在他的胸口上:“怎么好像你跟谢霓有什么秘密协议似的。”
朱玄澹道:“还记得那次中津之行吗?你差点儿落水那日。”
凤涅道:“自然记得。”
朱玄澹道:“多亏了她及时地将你拉了一拉,其实她出手的时候,朕赶来正好看见。”
凤涅说道:“然后呢?”
朱玄澹道:“当时欧阳振翼跟着朕,他对朕说,‘此女武功非凡’,朕其实也留了心,本来谢霓比你身形还娇小些,无法撑住也有的,可以欧阳振翼跟朕的分析,凭她的功夫,其实完全有能力将你拉上来。”
凤涅惊道:“那么她当时松手,为了掩饰自己的武功呢,还想……”
朱玄澹道:“或许两者都有,她一来不想暴露自己的武功底子,二来,她是谢铁翎最爱的女儿,自有其过人之处,谢铁翎送她上京,大有用意。”
“也为了成为宠妃,然后扶持外戚吗?”
“当初她未尝没有这种想法,朕想她之所以松手,想如果你因此而出了事,她自然更有机会达成所望了。”
凤涅幽幽地叹了口气:“合着我是众矢之的啊。可她一开始为什么要出手呢?”
朱玄澹说道:“大概是她的本能反应吧……”
“我看不是,”凤涅很快想通,沉思着说,“她刚进宫来,想要在你跟前讨好,倘若她在场的时候我出了事,她也必然受牵连,所以才出手来相救,就算救援不成,她也无过而有功,以后在你跟前也更有话说,或许你会因为她出手救我而对她另眼相看。”
朱玄澹挑了挑眉:“言之有理,果真如此。”
凤涅又叹了口,摸摸他的胸:“那以后呢?”
朱玄澹说道:“朕命人去甘宁卫暗地里调查……其实甘宁卫也有朕的细作探子,甚至谢铁翎府中,原来谢霓虽然年纪小,但一身武功,不能小觑。朕就在宫内命人看着她,果真有所发现,察觉又给她窥得朕一件机密事,朕怕她会对你不利,不得不找了个机会,跟她开诚布公了。”
“什么机密事?”
“就是……咳,你真想知道?”
“嗯,当然啦。”
朱玄澹面上带了一丝有些古怪的笑:“朕心里想着你,不愿跟别的女子虚与委蛇,可是不召幸她们,自有朝臣说三道四,太后方也过不去……幸好范瑜有一种迷药,女子嗅了,便会做些春~梦,以为自己……”
凤涅瞠目结舌,她一直知道他没有跟别的妃嫔“真刀实枪”过,可却百思不得其解他究竟怎么做到的,毕竟她问过苑婕妤,苑婕妤答的虽含糊,但也可以归为女子的羞涩,可苑婕妤的确说自己有过的,如今一听,才恍然。
“你真的……”凤涅又惊又笑,简直不知如何说下去,却又问道,“范瑜?竟然是他?”
脑中刹那涌出一些影像,曾经有几番,朱玄澹以黑衣人的身份来接触自己的时候,她也那样迷迷糊糊好似做梦一般地,只依稀记得,他身边好似还有别的一个人,难道那人就范瑜?
如今细细一想,十有八九便了。
难为那人表面上还装的贱贱地,当时在范家那些板子还真没有白打他。
“啊,其实他一直都是朕的心腹,”朱玄澹又咳嗽了声,似乎也不愿意多说这个话题,就只道,“原来谢霓去查探过几个妃子的住所,不知怎地竟给她察觉了蛛丝马迹。”
凤涅眨了眨眼:“然后你们怎么说的呢?你答应她什么?”
“朕也没有说什么其他的,只告诉她不要轻举妄动,倘若她肯站在朕这边,朕可以给她第二条路,就让她出宫。”
“她不喜欢留在宫中?”
“她年纪小,但是颇有志向,甘宁卫的人说她曾也带过几次兵,颇有为将风范……”朱玄澹停了停,“她来,只不过听谢铁翎的话行事而已,而且听闻她在甘宁卫那边还有个相识极好的人……当时朕也只试探地说了这句,没想到她的眼睛当即就亮了。”
凤涅道:“怪不得那天玉叶骗我到御花园的时候,她会出面阻止,先前还曾出言警告过我……”想到刚见面时候,谢霓那天真无心的模样,演技竟如此超群,让身为影后的她也为之万般感慨,“真是个不能小觑的人啊!”
朱玄澹摸摸她的头:“没相干了,都过去了。”
寂静中,凤涅听着他的心跳,忽然记起一件事来,便喃喃问道:“见清你为什么不愿意跟其他女人……我不信……你一直都能忍得住。”
都说男人是下半身的动物啊,他正当盛年,何况那些绝色佳人镇日在后宫转来转去,这简直就跟让牛羊不吃草,让老虎不吃肉一样难。
朱玄澹叹了口气,看她:“你当真把以前的事忘了大半了吗?”
凤涅转过头来:“真是因为我?”
“哼,”他在她的鼻尖上点了点,几分恼,“你忘了你当初对朕说什么来着?”
“说……什么?”
“你说,你所要相伴一生的人,必须要对你极为忠贞,必须只有你一个女人。”朱玄澹皱着眉,“当时朕想,这女娃子还真奇特,世间男人又怎会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尤其皇族里头的男人,可朕没想到,朕竟被你这句话魇住了,朕只怕,若跟其他的女人那样……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于是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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