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每一餐原封不动撤下的饭菜,尉迟非玉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对每夜睡在她塌下的莲生来说,他更在意的是,她不再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了。
他知道,每一晚,她仍旧是扒在床沿上看他。他也知道,她仍旧是看着他,心里想着另一个男人。可是,她不再像之前那般,被他发现后便就厚脸皮地借机和他说些乱七八糟的话题。每一次,他稍稍有翻身的举动,她便也随着马上翻身,闭眼装作睡着的模样,直到以为他睡着了,她才继续地静静看着他,借着他的眉眼在心里描摹另一个男人的轮廓,不再傻笑连连,眼里只有一片沉寂的落寞。
莲生很是受不了。
虽然他觉得她以前看着他傻笑的样子很讨厌,可是,比起现在一声不响的落寞,他开始觉得她傻笑的模样其实很好看,尤其是那一笑便弯弯的像豌豆角一般的眼儿。
不过才短短几日,尉迟非玉和莲生都已经忍不下去了。
于是,从不曾外出的莲生破天荒地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他提了个盖着红布的篮子,一言不发地直直走进她的寝房,把那篮子搁在她的面前。
蓦嫣愣了愣,不知道那篮子里是什么,疑惑地抬头看着莲生。见莲生冷眉冷眼不说话,她才揭开了红布,却发现,那篮子里原来装了一只虎斑花纹的小猫儿。
那小猫儿最多不过两个月大,怯怯地蜷缩成一团,可怜巴巴地不敢叫,只是睁着大眼睛望着眼前这两个人。
“它的名字叫小可怜!”在蓦嫣的错愕之中,莲生粗声粗气地开口,一把揪起那小猫儿,有几分粗鲁地塞到蓦嫣的怀里,惊得那小猫儿“喵喵”的叫:“瞧瞧它,就和你现在一模一样!”
说完,他莫名觉得生气,转身便就离开。那一刻,他突然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能够将那人给揪来,按倒在她面前,狠狠揍一顿解气!
究竟是要解她的气,还是要解自己的气,他说不清。
其实,他更说不清的是,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本只是想出去觅一些新鲜的玩意儿回来,稍稍转移她的注意力。可不知为什么,在集市上见到这只小猫儿,竟然觉得和她那么像,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竟然就花钱给买回来了。
不得不说,她就像一只猫,大多的时候都是懒洋洋的,似乎什么都懒得过问,懒得在意,只想在暖暖的艳阳之下懒懒地瘫着,或者打个滚,继续瘫着。然而,一旦有什么人或事不合心意,她便露出尖牙利爪的一面,凶悍地回以颜色。
她这只猫,也只有在那个人的怀里,才会露出温顺的表情,任由人抚摸逗弄,没半点脾气。
蓦嫣不明就里地看着莲生怒气冲冲的背影,又看着怀里那可怜巴巴地小猫儿,忍不住伸手抚弄了一下它的毛,挠了挠它的下巴,却见那小可怜一副很受用的模样,蹭了蹭她的手指,竟然顺势就在她的怀里躺了下来,喵地叫了一声,随即懒懒地眯起了眼。
这副模样,还真是和她有点像呢,只可惜,若是她也能如这小猫儿一般单纯地生存着,没有那些层层叠叠蓄积已久的苦恼,那该有多好?
小可怜呀小可怜,真是她如今的真实写照!
“夫人近日是不是因为到了京师后有些水土不服,所以心情不太好?”正当此时,尉迟非玉来了,照例是一副眉眼含笑的模样,恭恭敬敬,嘘寒问暖,很本分地尽着身为总管的职责。
“应该是吧。”蓦嫣垂着头,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那小可怜的耳朵,心里有点堵,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模棱两可,算作是回答。
“如今正值草长莺飞之时,京师虽不比江南,倒也是一片春光明媚,景色怡人。”眼见她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尉迟非玉不失时机,继续开口建议:“夫人这几日做什么都像是提不起什么劲来,不如去游游湖,散散心,可好?”
“随便吧。”蓦嫣又低低地应了一句,仍旧低垂着头,根本就没听见尉迟非玉说的是什么,便本能地回应了。
“那属下这就去安排。”尉迟非玉微微颔首,退出了寝房,那一刻,他的唇边漾起了一抹迷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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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非玉果然堪称是最称职最尽责最有办法的总管。
当天下午,他便亲力亲为地安排好了一艘豪华的画舫,备好了美酒佳肴,甚至于安排丫鬟服侍蓦嫣更衣沐浴,精心打扮。
“尉迟总管,不过是出去逛一逛而已,不用这么麻烦吧。”蓦嫣被丫鬟半强迫地驾到梳妆台前,有点狼狈地任由她们为她描眉抹腮,梳妆打扮。很明显,她对这所谓的游湖散心有点意兴阑珊,对于那背后的隐含意义,更是没什么心思多想,只是开始有点后悔,当时怎么就应承了呢,她如今这副模样,就算是要让她吃龙肉做神仙,她恐怕也没什么兴趣。
这么大的排场,似乎有点小题大做了吧?
“游览散心,图的也就是个心情。”尉迟非玉笑得不动声色,只是轻言细语地规劝道,那虔诚而恭敬的模样几乎令人无法反驳:“夫人这几日吃得不好,睡得也不好,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梳洗打扮一番,再好好散散心,心情应该会好一些的。”
蓦嫣见他对自己的事很是上心,也不好意思再有什么意见,只是低垂着头,不再说话。
终于,装扮完毕,蓦嫣甚至懒得多瞅一眼那铜镜,只是抱起那小可怜便出了寝房,一路上了马车,浑然不觉自己此刻是怎生一番动人心魄的模样。
如今,素面朝天也罢,精心装扮也罢,都无异于是那僻静无人处盛放的花朵,再如何花团锦簇,烂漫一时,没了那欣赏之人,也都不具备任何意义。
可是,她却不知那身上的一袭素绢的雾榖,曳地翻卷,月牙色的抹胸上描了粉色的桃花瓣儿,一路零碎地扑扑洒洒,斜斜地缠绕着白纱碧罗裙,一直飞舞下去,像是随风轻舞一般蔓延开,直到那洁白的长裙边沿,化作了斑斓的云霞。青丝如云一般挽作一个高高的垂云夺月髻,簪着一根流苏的翠玉簪子,腮上薄施芙蓉硝,丹砂点唇流光溢彩,眉间点着五瓣的鎏金梅花桩。随着她身姿不由自主的摇曳,那白纱碧罗裙角荡然飞舞,抹胸上粉嫩的花朵铺展如旗,娇娆遽起,这通身遍体的优雅素净,点染出莫名的绝艳。
丽质天成,巧妆点缀,这副模样,怎一个颠倒众生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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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着马车到了京师最富盛名的汉御湖边,月色已经上了柳梢头,蓦嫣也上了尉迟非玉安排好的画舫。
那画舫分上下两层,装扮甚是豪华,雕梁画栋,锦缎铺地,不使用烛火,却奢华地用夜明珠照明,就连檐下的竹帘子也定然是价值不菲的精品。
蓦嫣虽然知道卫王府很是富有,却也有点咂舌于尉迟非玉的大手笔。
这一刻,她也终于能够理解有钱人的心态了。
如今,正值春日,和风暖暖中带着一些懒懒的醺燥,蓦嫣上了那画舫的二楼,摒退了所有随侍的人,脱了鞋袜,赤脚踩在那铺地的锦缎上。
尉迟非玉大约也是知道她更想一个人独处,便早早地在那楼上备好了精美的菜肴佳酿,甚至还做好了后继准备,备好了宽大的软榻和瓷枕锦被等物,方便她随时休息小憩。
凉月清风,水无声地流淌,静中有动,动中有静,一波一波荡漾着,将两岸五彩斑斓的灯影及楼船画舫一一柔化成模糊的波影。那影子轻轻晃动,恬静且委婉,如丝般柔滑,梦似的让人心醉神迷。入夜之后,水上晕出层层的雾霭,衬着那漾起缕缕涟漪的湖面,点染出了难以言喻的寂寞。
蓦嫣沿着船舷坐下,把腿伸直,把小可怜放在腿上,将下巴倚在那栏杆上,兀自倒了一杯酒,看那月牙儿在酒杯中颤颤地抖动,却突然听到对面的画舫上传来了熟悉的曲调。
似乎是训练有素的歌女,正以琵琶箫笛并着古琴,依依呀呀地唱着《寒衣调》。
她自然知道,自从那一曲骊歌智退北夷大军之后,那曲子便就风靡整个大汉,在各地传开了。
没想到,连京师里的人也为之着迷。
但,着迷归着迷,不得不说,此情此景之下,让那些楚馆秦楼的歌女来唱这歌,且不说沾了洗不掉的风尘味,更是多少有点亵渎的意味。毕竟,这些远在京师的王公贵胄,又怎么能够体会出征人思妇的情怀呢?
真是平白地糟蹋了好歌好曲,难怪一曲《□花》被那么多骚客词人所诟病!
蓦嫣叹了一口气,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萧胤来,心里的落寞在此时此刻仿佛被周围的景致和气氛所催化,越发地悲戚难耐。
其实,他可知,那一夜的那一曲《寒衣调》,也是她的心声?
就着那萦绕在湖面上的乐曲声,她低眉敛目,轻轻地唱了起来:
掩木门,月冷回旧地,凝眸处,寒烟衰草凄,
一口烟霞烈火,饮不尽,灼热满喉,哪段回忆,
暮云低,朔风卷酒旗,交错的,今时或往昔,
琴音声声若泣,晚风急,残月看尽,多少别离,
望雪落千里,将青衫隐去,隔天涯,不盼有相见期,
酌酒独饮,再剑舞风起,空阶雨,多少成追忆,
乱云飞,青锋三尺义,杜鹃醉,傲骨隐青衣,
不过一眼望去,相思意,眉间心上,无力回避,
谁低语,千里故人稀,谁挑眉,未悔平生意,
桃花笑尽春风,再难觅,何处相守,何来相聚,
望雪落千里,将青衫隐去,隔天涯,不盼有相见期,
再把酒凭祭,一醉问天地,黄泉远,孤魂又何依,
望雪落千里,将青衫隐去,隔天涯,不盼有相见期,
策马故里,何处是往昔,杯空停,落梅如雪砌,
枉梦痕依稀,任尘世来去,知几许,多情自伤己,
三两声,零乱不成曲,拾寒阶,苔滑任尘积,
不如不如归去,子规啼,参商永离,何时归期……
(《青衫隐》,董贞作品)
一曲终了,她也唱了个泪水涟涟,情难自禁,腿上的小可怜自然是听不懂她心底的哀戚的,不想,对面画舫上却传来了啪啪啪的掌声。
鼓掌的是一个身着紫色华服的青年男子,看那一身矜贵的打扮,便肯定是很有来头的,虽然品相称得上面如冠玉,举止也算得上颇有风采,可蓦嫣见惯了形形□的美男,也就并不觉得他有什么过人之处了。
堕落放纵不是她的一贯作风,此时此刻,若是有疑似艳遇事件,她也一定要敬而远之,或者于第一时间将之扼杀在摇篮中!
因着心情不好,蓦嫣仰头喝了杯中的美酒,瞥了那紫衣华服美男一眼,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带点恶作剧的凉薄,突然一扬手,打水漂似的便将手里握着的那个酒杯给扔了出去。
啪地一声,那酒杯砸到湖面上,溅出了一个水花,像是一个毫不留情面的拒绝,使得那紫衣美男的脸色一下就拉了下来。
蓦嫣懒得理会他,径自起身,那原本卧在她腿上的小可怜喵地叫了一声,便步履轻盈地跳到了地上。许是因为有点晕船,她步履有点不稳,刚转过拐角便冷不防撞到了什么东西,鼻尖辣辣地疼痛着。她正打算退开一步,看看自己撞到的是什么东西,不料,那“东西”竟然伸手过来,一把将她搂住!
“好一个多情自伤己,不如归去。”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低沉的声音极尽内敛,传入她耳中却似带着道尽繁华散尽,韶华逝去的恬淡苍凉,低沉而浑厚,如同和煦的风抚过脸颊,让人舒服得想闭眼:“蓦蓦,你想要去到哪里?”
蓦嫣愣了好一会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那萦绕在彼端的熟悉气息却显示出她没有认错人。待得她抬起头去看时,却只见一身青衣的萧胤立于月色与明珠的光晕下,俊美得如同是那只会出现在梦里的人,那双淡定温和的眼眸里蓄满了她熟悉却又不敢置信的温柔,满溢着浓情。
他也不知是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去哪里都好。”那一刻,蓦嫣明明满心雀跃,那恹恹地情绪一下便像是打了鸡血一样,顿时沸腾了起来,可是却又咽不下这几日的委屈,便冷着脸,蹙着眉,把话说得油盐不进:“臣妹必然是不敢再奢想要去到陛下心里的。”
“又是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怎么,生气了么?”萧胤幽幽叹口气,那对看似平静清逸的黑眸底,蕴藏着内敛的风采,笑意淡然。不着痕迹地将她的表情打量了一番,他搂住她腰肢的手臂越发的紧了:“朕如今不是来看你了么?”
听他温柔得近乎讨好的语调,蓦嫣本想不再计较,可是听他熟极而流地自称“朕”,便突然想起他的身份,又想起了皇后殷赛雪,便不由得寸进尺,不肯歇气,径自嗤笑一声,咬文嚼字地驳斥回去:“臣妹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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