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玉直接从床上跪坐了起来,伸长脖子看着屋外层层叠起的亭台楼榭,宫里的建筑,也是外头不曾见的,昨夜的气势恢宏,只不过披上一层白纱,却转而变得神圣起来。
“真好看。”用什么诗词来形容,都显得俗套,遗玉望了窗外半晌只有这三个字出口。
“起吧,今日无事,用过早点,我带你在这宫内四处看看。
“可以吗?”遗玉当即来了神儿,可转念一想,这是大大的不妥,便又摇头道:“还是算了,被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闻言,李泰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头,抬手将窗子关上,道:“我自有办法。”
遗玉不置可否笑了笑,也没反驳。
……
昨夜的家宴并未办的太晚,因长孙皇后的殿内住进了几位皇子订下未婚的小姐,宴后,皇上并未宿在她的两仪殿,而是歇在了杨妃处。
虽说李世民此举并没什么不妥之处,可是将近年关,在这敏感的时候,他独住也罢,偏就选了吴王李恪的生母杨妃显宠,当夜听到风声的人,便在心中有了计较。
因近来不必早朝,用罢早点,长孙皇后没像往常那样去给皇上送汤品,而是传了住在殿中的几位小姐们,一起去甘露殿赏梅。
贞观九年末,李世民的儿子们有六人适婚,所以入宫的小姐不多不少,除了皇后的外亲后辈,两位长孙小姐外,尚有六人,两人是五皇子燕王李佑的正侧二妃,两人是六皇子梁王李谙的正妃侧妃,一人是三皇子吴王李恪的侧妃,最后一个便是四皇子魏王李泰的侧妃了。
都是年岁差不多的小姐,聚在一处,自然会有攀比之心,精细的妆容,仔细的衣着,或是一件裘衣,或一枚珠花,都是用了心思的。
也是可笑,长孙皇后育有三子,但这会儿身边傍着说笑的一群清丽少女,却没半个是她的正经儿媳。
甘露殿并无人居住,乃是一处酒宴闲娱之所,其中最独树一帜的,便是后院自成一林的梅花园子,到了冬天,比起大它数十倍的御花园也是不遑多让。
就在这一群身娇肉贵的女子进到的梅园之前,里头却已经有了客人,八角的高台小亭子里是一主一仆打扮的两人。
遗玉袖里揣着手炉,呼着白茫茫的哈气,从高起地面半丈的亭子,越过雪幕,望着眼前向远处蔓延的一片裹了银色的红色、白色和粉色,冬季里的花海,雪中的花海,这长安城中,仅此一处。
在这之前,她从未有机会这般奢侈地赏过梅花,哪帕她并不是最喜爱这种耐寒又高傲的花种,却也难掩心中的惊艳。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他们的心情时好时坏,受到外界的影响,要远远大于自己本身,不同的人易被不同的事物所感染,遗玉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先于视觉的人,身处这一片美的惊人的花海中,似乎被她本身所压抑烦恼和忧伤,都被消融,哪怕只有一时,也让她喟叹。
昨晚睡了个好觉,早上又赏得这美景,遗玉心情好到了这一个月来不见的程度,低头瞄了一眼身上的小太监常服,摸摸阿生贴在她脸上紧绷绷的薄膜,也不觉得那么别扭了。
“要是有机会,我也要在龙泉镇的宅子里栽这么一大片树,”遗玉向住道:“不仅要有梅树,还有桃树、杏树、梨树……当季有花赏,到了年份,还能结果子吃,一举两得。”
除了那梅树还靠谱些,这天下恐怕没几家子是在自己个儿的园中栽些果树的,说出来都是一个“俗”字,李泰听她在那里“胡讲”,也不指正,而是插了半句嘴,道:
“你不是喜欢竹子么。”
“唉,对,还有竹子,到时候还能挖笋,我烧一道竹笋肉片儿给您吃。”
他掀了掀眉毛,正犹迟疑是否要打击她,她那“小宅子”恐怕是腾不出那么多的地方栽种这些东西,耳朵一动,听得远处的渐渐人语声。
这头遗玉望着花海,也瞧见了一群模糊不清的人影远远走来,便连忙退回石桌边上,有些沮丧道:
“有人朝亭子这边来了,咱们要换地方吗?”
李泰看了一眼她陌生且平凡的五官。淡淡地道:“为何要换,这里观景最好,你看你的便是。”
话音方落,便见她伸手去解身上的披风,目光闪烁,问道:“你作何?”
遗玉差点忍不住翻他一个白眼,嘟嚷道:“你见哪个主子穿着单衣,当小太监的却披着狐毛大衣的。”
但她近来身体并不大好,出门多是穿的暖暖和和的,因要出来赏花,李泰领着她挑了一条小路来这园子,路上没几个人,他半道上就脱了狐袭给她,知他习武之身是以耐寒,她便没拒绝。
这宫里的宫人,忒是可悲,除了主子们,也就是个别位高权重的宦宫女官是能加披风的,但那也是外布里绒的,哪有敢嚣张地兜着狐狸毛的,白痴看了都知道有问题了。
可是被他打了结的披风还没解开,便被他抬手按住手指,道:
“穿着。”
“可是——”
“带你到别处。”说着他便起身扣上她的冒兜,率先走出凉亭。遗玉看了一眼远处的另一座小亭,抬脚跟了上去。
两人刚走出几丈远,转身拐入密密麻麻的梅林,身后便响起了一片清晰的笑语声,遗玉耳尖地听到一人话语,想也没想便停下脚步,下意识地伸手扯住了李泰的衣袖。
“……呵呵,依夕儿看,最急着嫁的,当属明珠姐姐了,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这银铃般的笑声,当然是属于这长安城未来几年的美人尖子,长孙夕所有。
“三小姐,”伴着一片轻笑声的,是一声带些羞涩的抱怨,“这么多位小姐在,怎么你偏就挑了我来说,你就取笑我吧。”
“夕儿可没有乱讲哦,是明珠姐姐自己讲的——您方才不是还在担心说,四哥昨晚被灌酒,恐怕这会儿还没酒醒,也不知喝了醒酒茶没有,这不是担心地急着嫁过去侍候着,又是什么?”
紧接着,便又是一阵取笑声响起。站在厅子后方,被密密麻麻的梅树遮挡住了身形的两人,一前一后站着,听着这几近清晰的笑语,心中所想,对方确实无从得知。
遗玉方才的好心情,瞬间低落,眉眼间残余的笑意黯下,握在李泰衣袖上的手不自觉地抓紧,却在下一刻被他将衣袖抽回,换了温热的掌心反手将她的小手握住,牵着她踩着“嘎吱”、“嘎吱”细细作响的雪地,朝前走去。
不知行了多远,身后的笑语声再不可闻,睫毛上沾了雪花的遗玉,眨了眨眼睛,使劲儿地回握了一下他的大手,停下脚步,待他扭头看过来时,仰起脸,声音有些涩然,有些紧张,有些期待,却十分认真地问道:
“殿下,你还记得那晚我在魁星楼对你说过的话吗?我想一心一意地待你,你也一心一意地待我,好吗?”
这张此刻陌生的脸上,唯一不变的是那双吐露着太多情绪的眼睛,李泰盯着那片黑白,似乎从它的祈求中,读出了一些他想要又不想要的东西,心弦微颤,便抬起另一只手覆上她的双眼,青碧的眸子里方才露出些柔软来。
“你会的。”
这是一个含糊不清的答案,也许此时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其中过深的含义。
第416章 上元赏灯
贞观八年,吐蕃松赞干布在击败鲜卑慕容一支的吐谷浑后,志得意满,乘势向大唐请求和亲,太宗李世民当拒,吐蕃因发兵溃唐军边防,后侯君集带击败吐蕃,斩首千人于松州,吐蕃兵退。
可吐蕃败后第二年,依附大唐的一些党项人却叛唐,归附了吐谷浑,太宗当即发兵征讨。
腊月二十九,月前大破鲜卑慕容一支土谷浑的李靖等人携部将回朝,太宗于太极殿上亲见,又话令文武,赏封之后,于第二日封书,立土谷浑主慕容允之孙诺曷钵为可汗。
正月初一,在一场有条不紊的祭天拜祖之后,唐太宗李世民迎来了他当政的第十个年头。
自其登基以来,在军主张征讨,不断扩展疆土,在政主张安民,受尽百姓拥戴,又以其虚心纳谏、广用能人之德,受文人能士趋之。
然,在天下趋向安定的同时,忧患却正在滋生,在外,先有吐吐蕃松赞干布热与扩张,又有西突厥争立,东部游牧民族渐兴,于内,随着百姓的安居乐业,士族门第观念高重,当年征战天下的大唐官将的子孙后辈长趋于成年,骄奢之风亦开始滋长。
太宗正值壮年,其子成年者有四人,除却楚王李宽性憨之外,三子却皆已隐露争势,因太子、吴王、魏王各有长短之处处,难辨后果,朝中群臣一部分持观望之势,另一部分则提前开始站队,择侍其主。
但不管怎样,这表面祥和的长安城,却是已经渐起了第一股风波之味。
正月十五,上元,月圆之日,自汉文帝起改称的元宵节,到了唐时,已是一项重大的娱乐节日,及至正月十七,足足三日,夜不落灯,人不谢户,街不禁令,坊不闭市。
一大早,长安城里头便不同往日地热闹,各家各户早早便打扫了庭院,将前几日准备好的崭新的灯笼换上,街头巷尾的小贩也都大大方方地冒了出来,在这合家欢乐的日子里,倒是明文规定了,不禁贩售,就是巡街人也不当赶撵。
宫外热闹,宫里也不冷清,各宫各殿天未明时就已挂起内制的灯具,全是照着各殿主子们的不同所需安排,尚未成年的公主皇子们多喜欢挂些动物样式的在院中,年岁大些的便就风雅一些,有亲自题了字描了画的。
要说宫里一整年最热闹的一天,却是当属今日,就是调皮贪玩一些,也不怕有多嘴的下人告到皇上皇后那里,因结果多是被两人一笑了之罢了。
比起别宫的热闹,这皇城内最冷清的一处,却要属偏居御花园一侧的琼林殿了。
“嗒”、“嗒”、“嗒”,这不知是石子磕碰,还是落棋于盘的声音,整整响了一个早上,所幸殿内没什么下人,便不觉得奇怪。
“一千四百九十七……一千五百!”遗玉最后一次将右手边竹筐里的黄豆捡到左手边的竹筐里,轻松了一口气,缩回手无奈地看了看连日来已经磨出了茧子的三根手指,便一张一合地握起了拳头,再次数起数来。
若问她干吗要做这些,那还要提到正月初一,李泰祭天回来。不知从哪找了一筐豆子,便叫她从五百开始捡起,问其缘故,只道是见她无聊,找些事与她做,恰这宫内着实无趣,离了药房,她每天便只能在纸上写写画画些方子,便没做拒绝。
开始遗玉是有些担心的,毕竟她的手指头可算是命根子,万一做多了磨出血来,那可不得了,可是没过几天见到了茧子,她便知道自己白担心了。
连握了两百下拳头后,做完了今天的“功课”,朝窗外一看,却是已经到了午膳时候,但清早便被皇上传去的李泰还不见人影。
正有些肚饿的她打算去吃些点心,阿生便绕过屏风走进了内殿,瞄了一眼桌上的豆子,暗暗一笑,对一身小太监常服却没易容的遗玉道:
“午膳摆好了,主子想是被皇上留了膳,您先吃吧。”
这并不是几日来李泰头一次被皇上留膳,遗玉净手后,便一个人去吃了,这殿内没什么人,有阿生照应着,她也不怕被人看见一个小太监吃了主子的东西。
说是留午膳,李泰人却在黄昏才回来,前厅没见着遗玉人,便径直朝书房走去,果然在里头找到正在看书的她。
“去收拾下,等下咱们出宫。”
遗玉听见声音,扣上书,抬头不解道:“不是十七才回吗?”
李泰走到窗下,将窗子打开,让她从殿后瞧见这宫内一片片亮起的红黄,道:“今日是上元,长安城里的灯节向来热闹,我想你许是愿意去看看,怎么你比较想留在宫里,不愿去吗?”
“当然不了,我要去。”遗玉连忙否认,她们在关内生活了将近四年,她还真是没见过长安城里的灯节呢!
李泰回头瞅她,道:“那就快去换衣裳。”
“嗯!”遗玉欢喜地应了一声,刚朝前小跑了几步,便又停下,扭头面色古怪地问道:“殿下,那我是扮小厮呢,还是扮丫鬟?”
行李她是没装,可阿生却带的齐全,连那太监衣裳都是合她身的,自然也有女装备着。
“穿女装,加件披风即可。”
“哦。”不用扮作别人,她还是乐意的,只是似乎嫌她高兴的太早,人还没走出书房,便迎面碰上了前来通报的阿生。
“主子,”阿生先是飞快地瞅了一眼边上的遗玉,方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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