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重紫正在沉思,就听皇上对眼前的慕君悦微微叹息,“罢了罢了,你起来吧。”
慕君悦听皇上这么说,磕头拜首,“谢父皇成全。”
皇上倏然皱眉,他还什么事也没说呢,慕君悦就顺着杆往上爬,他心中正拿不定主意,其实这甘娜公主嫁给哪个儿子都是好的,他何尝不知道如今朝堂上的几派势力,只有小七是中立的,把甘娜赐婚给小七才能权衡利弊,而且关安哲的态度也觉得两个人配得好。
可是任谁也没想到这半路会突然杀出个慕君悦来,皇上有些进退为难,微转过头对关安哲道:“关王爷,若是公主和我二儿子两情相悦的话……”
“全听皇上做主。”关安哲面无表情道。
皇上也松了口气,他还真担心关安哲反对这门婚事,其实他心中也是不喜的,若是把甘娜赐给慕君悦,那他的势力……
他微微眯起眼来看向慕君悦,一旁的唐婉柔轻声道:“皇上,既然他们两情相悦,您就为君悦做主吧。”
皇上与唐婉柔对视,两个人心照不宣,不过既然皇后都开口了,这也是给他找了个台阶下,如今他先同意了这门婚事,若是君悦有其他动作,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起来吧,朕成全你们,改日就会下旨,只是你以后可不许做僭越的事,于理不合,知道吗?”皇上恩威并施。
慕君悦磕头谢恩,“儿臣领旨!谢父皇成全。”
“行了,我们去看看小七。”
皇上不想再耽搁下去,转身就与众人往外走,云重紫落在最后,关安哲经过她身边时,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
慕知秋看到,低声嘱咐:“小七那边少不得你,你可快些。”
云重紫点点头,见众人走后,就走到还跪在慕君悦的身边,“二皇子,要想让甘娜公主醒来,给她喝点小米粥就好了。”
慕君悦理了理衣裳从地上站起来,“哈,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三娘子。”
“不,三娘什么都不知情,还盼着二皇子给我解惑。”云重紫行礼。
慕君悦笑起来,冲着房门喊道:“出来吧。”
须臾,就见房间里走出来一个人来,那女子面上苍老,梳着妇人鬓,发丝中夹着银丝,年纪看着也不小了,但个头只到七八岁孩童那般高。
云重紫看着惊奇,想到书上有记载有一种侏儒的病,得此病者一生只有孩童般的个头,想来这个人就是如此。
小妇人走到慕君悦身前,行礼道:“二皇子。”
可她说话声又不似甘娜那般清脆,多了一丝浑厚,云重紫不解地看向两个人,慕君悦笑着解释:“这是我府中的食客,会一门绝技,可模仿千万人说话。”
云重紫皱紧的眉微微舒缓,诧异之际,就见那小妇人学着慕君悦的声音道:“三娘子我这门口技学了几十年,男女老少,只要听过一遍就便会了。”
“夫人了不起。”云重紫由衷感叹。
那小妇人低低笑了一声,“三娘子谬赞了。”
她最后这句又是学得云重紫的声音,学得是惟妙惟肖,连云重紫听了都觉得是另一个自己,心中不由感叹,慕君悦门下的食客都是真才实学的,他为了继承大业也费了不少心思。
慕君悦正色道:“若是三娘子为我所有,成为我府中食客,我必定会厚待于你。”
云重紫没料到慕君悦会把主意动到自己身上,淡淡一笑,“二皇子高看我了,别说我刚学医术,其他琴棋书画样样不行,实在没有什么能耐帮得了二皇子。”
慕君悦面上艴然不悦,“三娘子是不肯为我效力了?”
“是三娘没那能耐为您效劳,不过这样的好事,若是有机会,三娘很愿意二皇子再欠我这个人情的。”
云重紫这话很是讨巧,既向慕君悦告罪,又变了法的提醒慕君悦,效劳是不可能的,不过合作有可能,但合作慕君悦必然会欠她的人情,她可都记者呢。
她冲对面的男子行了一礼,“二皇子,有些事还是尽快办了,以免节外生枝。”
她的目光越过他看向屋里,凡事都点到为止,道:“前面郡王摔断了腿,我去看一看,三娘先告辞了。”
云重紫走之前,又看了一眼那会口技的小妇人,心中咂咂嘴,心道:这女子真心厉害,若是有机会用得到的地方,她就想个办法讨过来,反正现在她也不会和慕君悦撕破脸。
山不转水转,总有求得到对方的时候,凡事都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云重紫才不会管甘娜的死活,方才关安哲没开口,想必觉得早就会猜到慕君悦会对她做什么,反正两个人都已经赐婚了……
她面上冷冷,甘娜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老实地等着赐婚不好吗?非要玩出这么多花样。
就算慕君睿必然会摔断腿,这门婚事会被搁浅,也不至于嫁给慕君悦,她玩了这么多花样,反而把自己给害了。
自找的。
云重紫去了前面,一堆人正站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慕知秋面上也不好看,见到她进来就招了招手,“你怎么才来。”
云重紫见三皇子和五皇子都往她这处看,就随便扯了个谎,“人有三急。”
那两个人又只好背对着身当没听见,今日乱成一团,慕君华也没顾上和云重紫说话,而慕君歌一向自恃木讷,更不会主动讨没趣。
云重紫看了一圈,见关安哲不在院子里,微微蹙眉,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小声问慕知秋,“郡王如何了?”
她话音刚落,里面就跑出一个小太监,来到她面前行礼,“三娘子,您终于来了,皇上皇后正等着你呢。”
云重紫看了一眼慕知秋,见他冲着自己点点头,于是低眉顺眼地和那小太监进了屋,见到皇上和皇后正坐在上首愁眉不展,她弯腰又是行礼,觉得今个儿在场的人不是皇族就是长辈,自己这腰都挺不直了。
“三娘见过皇上,皇后万福金安。”
“快快请起吧,三娘子,七郡王正在里屋,你去看看吧。”
皇后提到里屋床上之人忍不住垂泪,云重紫微微蹙眉,立即明白这是让她给慕君睿看病,若不是伤得狠了唐婉柔也不会哭成个泪人。
云重紫略带迟疑地起身,用余光看了一眼皇上的脸色,就听他低声道:“三娘子,我听皇后和宝亲王都说你医术了得,七皇子的身子就交给你诊治了,朕要看到一个和以前一样能文能武的慕君睿,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云重紫刚站稳的身子,又跪下行礼,“三娘必定会全力以赴。”
上首的两个人同时点头,云重紫被小太监领着进了内堂,里面站着钱院使和陈院判,并着几个脸熟的太医,几个人正给床上的人施针,见她进来也没在意。
云重紫就站在门口听他们几个人商量。
陈院判只从床榻上站起来,睨了一眼云重紫,转身对钱院使说道:“钱院使,郡王的右小腿是断了,又被马蹄子踩了一脚,我摸着还有碎骨,您看我们该如何诊治。”
几个太医聚在一处,有人忽然提议,“用木板固定小腿,再配以药方。”
“不可。”钱院使摇头,“里面有骨渣,若是用此法,骨头无法接合,必须先把骨渣提出才行。”
云重紫听了钱院使的话微微点头,这里她人微言轻,就算是皇上亲自让她来看病,但这里站着的都是老前辈,她若是出头只有得罪人的份,她只听着就好。
其实几个太医都心知肚明,只用用剔骨法才行,但床上的人毕竟不同于其他人,若是普通百姓,一把刀片割了肉皮,再剔除骨渣,缝合,不过一个时辰就好……
这剔骨听着简单容易,但危险却是极大的,若稍有差池就会伤到筋脉,他慕君睿可不同常人,治好了就可以立功,治不好谁的人头都别保。
几个人都沉默下来,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云重紫感受到目光,头垂得更低,不等有人开口,床上突然传出一道清冷微弱的声音。
“让三娘子来吧。”
云重紫眼皮一跳,猛地抬头看向对面,几个太医的身子微移,就听见躺在床上的男子,声音低沉略带沙哑,坚定道:“让三娘子给我剔骨。”
“这……”
几个太医心中迅速转动,能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出去,他们自然是高兴的,不过若是云重紫失了手,他们也担不起责任啊。
钱院使看着面前几个太医难办的脸色,对床上的慕君睿拱手,“微臣这就去请示陛下。”
他不等慕君睿说话,径自往到外面去请示去了,云重紫趁着空档,上前几步,仔细看着慕君睿的样子,他身上染了不少血迹,英俊的脸上有数到划痕,右腿无法打直无力地搁放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然而目光依旧清冷犀利,云重紫心中倏然一紧,鼻子酸酸的咧着嘴笑。
云重紫心道,只能笑,不能哭。
床上的慕君睿嗤了一声,缓缓闭上眼,无力道:“笑得真难看。”
云重紫抿嘴不语,门外就进来人请,她跟着出去,随众人跪在皇上面前,“三娘子,你可有把握?”
皇上上来就直接开口问,云重紫的额头缓缓抵在地上,不假思索地回答:“三娘以人头担保,只是需要准备些东西才行,还有回威信候府拿来接骨丹。”
就站在门口的慕知秋微微蹙眉,三娘这是搏命,他不是怀疑云重紫的医术,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不怕一万就怕……
他心中呸了一声,这万一的事绝不会发生。
跪在云重紫身后的几个太医都暗自松了口气,这烫手的山芋终于脱手了,不过他们倒是没料到云重紫小小年纪胆子会这么大,居然敢给郡王剔骨疗伤。
不可小觑,他们莫名也相信了她一定能办到。
皇上也无二话,“好,去命人准备。”
皇上亲自下令,底下的人也是雷厉风行,半个时辰内,云重紫把自己的方法和几个太医商量了一遍,他们都纷纷赞同,对她更是敬佩不已。
待一切准备完毕,皇上又向众人道:“只三娘子一个人去就好,谁也不许打扰她。”
云重紫磕了磕头,不发一言地领命又重回到内堂,这时屋里已没有一人,所有器具和绷带都已经准备齐全,她走到床榻上,不急不慌的坐到慕君睿身边,她心里一肚子话,但见到眼前的人苍白虚弱,心中又是一紧,仿佛有什么重物压在胸口,喘不过气来。
她微微叹气,“郡王,您这是何苦呢?”
“我是为我自己。”闭着眼的慕君睿突然开口。
云重紫微怔,原来他没昏睡过去,她能体会到慕君睿身上的痛,上一世云秀荷把十个铁钉钉入棺材上时,她就体会到那种切肤之痛。
十指连心,如今慕君睿的骨头都碎了,也不比她强到哪里去。
云重紫敛起神情,她知道慕君睿这么说是不想让自己自责,她看向慕君睿幽深的墨瞳,那处仿佛有一道漩涡一般,将她包裹在内深深陷入他的神情之中,她的心猛然一坠,就落到了眼前男子的眼里。
她觉得自己有些轻飘飘的,整个心都系在了他的身上,意识到这个想法,云重紫的心狂跳起来,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会出手阻止甘娜,在听到慕君睿坠马的消息会心痛,见到他头一次手足无措,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
云重紫忽然笑起来,长睫轻眨,有泪珠滑落至脸庞,记得上一次哭是入匠人,以为此生都不会和眼前的郡王有什么瓜葛,她时常装傻,气恨自己的没心没肺,但一颗真心就在自己面前,她如何再视若无睹。
她惯会装傻,但这一次,泪那么真,血那么重,心那么痛……
慕君睿说让她欠他一辈子,他做到了。
床上的人也笑起来,温柔地抬起手拭去云重紫的泪,“小笨蛋,我说了是为自己,你哭什么。”
“慕君睿,我投降了。”
慕君睿的手一顿,猛然睁大了眼睛,拉住她的手质问,“再说一遍。”
云重紫笑着擦掉泪,似真似假道:“你赢了。”
“哈哈哈……”
慕君睿顾不得身上的伤,朗声笑起来,他的笑声传到了外面,外面的人听见纷纷侧目,慕知秋先是沉思,随即就恍然大悟,也不由牵动了嘴角。
小七这小子真是够狠够阴的,用苦肉计赢得了美人心啊。
难为他了,他本以为这一局是平手,没想到还是慕君睿赢了。
只有对自己狠的下手,才能套得住猎物。
恐怕布局好一切的关安哲也没猜到是这个结局吧。
躺在床上的慕君睿笑得狠了,牵动住伤口又痛得直冒冷汗,云重紫没好气地止了泪,“笑两声就得了,也不嫌疼?”
慕君睿现在就感觉好似答应了一场胜仗,再痛又有什么关系,他略微感慨道:“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看到你认输呢。”
“我的心也是肉长的。”
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