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雅看着冯姨娘掩嘴笑道:“倒是便宜了我们家了。”
淑雅心中略略有点不自在,只是笑道:“扬州繁华,敬川虽然富饶,但是论比工匠,只怕是比不上的。”
冯姨娘看了一眼淑雅的脚,点头道:“也是,各地的风俗不一样,像扬州,姑娘们都要绑小脚。敬川却没有。”
淑雅看周姨娘也是一双三寸金莲隐在裙底,不由得问了一声:“周姐姐绑脚的时候可疼?”
周姨娘道:“自然疼,不过那个女孩儿都要过这关,谁都疼便不疼了。”
冯姨娘道:“你自然说不疼,爷最喜欢你那双白脚了。”
周姨娘听她酸溜溜的语气,知道她惯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也不在意,只是道:“谁不知道爷最钟爱你,偏拿这些话挤兑我。”
淑雅呵呵笑,一派天真娇憨的模样,冯姨娘喜笑开颜:“哎呀,还说我,爷不过多往我哪里住了几日,便落了你的眼了,那里是钟爱!我倒是希望多来几个姐妹分担分担。不然爷身边的人也太少了些。”
周姨娘听她说的不堪,站起身便要越过淑雅去拧冯姨娘的嘴。冯姨娘忙躲开了:“可叫我说中心事了!这会恼羞成怒了!”
周姨娘便是不恼也让说恼了:“今儿不撕你的嘴,你就别想下去!”
三人正嬉笑打骂,这时听外面丫鬟道:“姨娘,赵三娘与薛六娘来了!”
冯姨娘笑道:“叫过来吧。”
过了片刻,淑雅透过了凉亭向外看,只见两个薄脂淡粉的少女袅袅而来。其中一个抱着琵琶,瞧着似雾里看娇花,端端惹人怜爱,两人站在假山下的空地上,十分恭敬的给亭上的女人们行礼:“给姨奶奶们请安。”
冯姨娘道:“坐罢。”说罢随手指了桌上的两道点心赏了下去。
冯姨娘见两人坐下,这才道:“最近有没有什么好词?”
薛六娘道:“回姨奶奶,新词没有,原是做了一曲,不过还没成,不敢在姨奶奶面前献丑。”
冯姨娘道:“那些唱些别的吧。”
让丫鬟们上了茶,等薛六娘润了嗓子,便听她开唱了一首竹枝词:“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淑雅只觉得心中一刺,心里默默地随着念了道是无情却有情;那她对徐敬贤到底有没有情?若说有,其不尽然,她想的更多是自己,若说没有,那为何会时不时想起他?
手肘被轻轻一推,淑雅愣愣的对上了周姨娘暗含隐忧包容的目光。蓦地清醒了,笑得灿烂,道:“唱的倒是很好。”
周姨娘看了她一眼,转过头看花园里百花鲜浓,淡淡一叹
;若是小家小户还好,只是这高宅大院里,那里能容得女人有情?
第五十六章 人在屋檐下(三)
薛六娘连唱了几首,冯姨娘让她歇歇嗓子,往凉亭外看了一眼,道:“那俩人怎么还没过来?”
正说着,杜姨娘与秦姨娘一前一后的来了。
冯姨娘在上头喊道:“快些来吧!”
杜姨娘与秦姨娘坐下,众人重新喝了一回酒,也算是庆过了。杜姨娘略坐了片刻,便淡淡告辞走了。冯姨娘不置可否,周姨娘跟没看见一样,淑雅瞄了一眼杜姨娘用愁眉涕泪妆相配的折腰步,在百花之间袅袅婷婷地离开,未吭一声。
秦姨娘倒是留下了,冯姨娘嫌人少便也不行酒令了,只是对一直没说话的赵三娘道:“你上来,说几个笑话给娘们逗闷子。”
赵三娘笑道:“回姨奶奶,奴现在逗不了闷子!”
冯姨娘依着凉亭上头的美人靠,奇怪道:“怎么逗不了了?”
赵三娘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奴嘴上还没涂蜜糖呢!”
冯姨娘噗嗤一笑,险些从凉亭上跌下去。指着赵三娘笑骂:“快!给把蜜糖涂上,需涂厚厚的一层,免得吐出来的字沾不上蜜!”
淑雅头次见到这等人,一口糕点险险地咽下了嗓子,要笑不笑的僵着嘴角。冯姨娘回过头,见着淑雅险些憋出内伤的模样大笑,冲赵三娘道:“快些上来。要是憋坏了爷的新姨娘看我不拿你试问!”
“哎,来了!”赵三娘沿着石阶上了凉亭,假山下的薛六娘看着她与凉亭上的女人们处在一处,眼里闪过一丝不忿。
赵三娘给她们行了礼,等抬头时淑雅才知道冯姨娘为何对她高看一眼。赵三娘五官倒仅是清秀,不过惟独那双眼睛,清清澈澈,坦坦荡荡得让人随着开颜。
在那种地方浸染,还能有这样一双眼睛便是淑雅也不由得折服。周姨娘道:“给三娘拿个凳子来。”
赵三娘行礼道谢,毕竟身份不同,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与淑雅她们坐到一桌去。
绮秀给赵三娘单独搬了个黄花梨束腰小桌,开光墩让她坐下,然后又将她的茶从假山下端了上来。
冯姨娘道:“随意讲几个吧。”
赵三娘道:“奴前日听来了一个笑话,正好可以讲给姨奶奶听。”
淑雅放下了筷子,三个女人盯着她,赵三娘道:“奴听说,嵋鑫县有一秀才去考试,要答一道《父母论》,那秀才开头就写:‘父,一物也,乃属天。母,一物也,乃属地’”
冯姨娘喷笑,又听赵三娘接着道:“那改卷的判官一见这卷子,只给了一句评语,姨奶奶们猜猜是什么?”
冯姨娘随手拿了个小瓜子扔了过去:“快说!”
赵三娘也不气,道:“那判官道‘天地无知,生此怪物!’”
在座三人皆笑,赵三娘润了润嗓子,又讲了几个笑话。一个比一个逗人笑。
淑雅笑得险些直不起腰,碧萼也忍着笑上来帮她揉肚子,这时正好管家婆子来上菜,端了一个大猪头来。冯姨娘忙道:“快别讲了,我腮帮子已是酸得嚼不动了!”
赵三娘依言停了。
满桌除了那个大猪头,其余皆是一些清淡精巧的菜肴。冯姨娘十分满意,赏了赵三娘与薛六娘一些吃食。饭毕后又给了赏钱。淑雅也随着份例给了。
赵三娘与薛六娘离去,淑雅看着她的背影道:“可怜了,那样的人,偏生&;”
周姨娘也是一叹:“听她说她是小时候看花灯被人贩子给拐的。不然印象里家里也是呼奴使婢的。”
冯姨娘不屑道:“便是呼奴使婢也好不到哪里去。好人家的女儿,便是年纪小也不容抛头露面的。难怪被人贩子绑了,小小的一个姑娘,当然要看紧了养在娘的膝下;”冯姨娘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顿了一下,有点惫懒道:“今儿也算尽兴了,咱们也回吧。”
淑雅与周姨娘具是低头,没去看冯姨娘望向绣楼的眼光。
一行人随着花园小径到了角门,在廊道里分开,淑雅与秦姨娘上了走马楼,各自道别走回自个的厢房。这时宛月上来道:“姨娘,咱们房里的东西已是换了。”
淑雅有点惊奇,没想到冯姨娘会让人在宴时就把东西给换了。一时提着裙角迈进了厢房,待看见外间的博古架便愣住了,转头看碧萼,“你说这博古架是不是看着太眼熟了些?”
碧萼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神黯了黯,压低了声音在淑雅的耳旁道:“姑娘,你没看错,这个就是王家小姐闺房里的家私。”
淑雅一震,迈步就到了里间,里间的墙边正立着一个黄花梨上格券口带栏杆的亮格柜
第五十七章 人在屋檐下(四)
这两样;确实是王家小姐的闺私。一丝一缕的寒凉在心底缠绕,漫上心头,淑雅记得自己当初也只是听张氏说了一句王大人被革职查办,到底怎么样,张氏却没与她说。如今王小姐的闺私出现在了她的房里,韩大人,莫不是将王大人的家产吞了吧?
淑雅呆愣愣的坐在床榻上,双眼盯着那黄花梨亮格柜。耳边是冯姨娘笑嘻嘻的声音‘新妹妹必定是个天仙般的人物,不然也对不起爷那十八桌酒席了。’
她还从来没听过那个姨娘能有这样的脸面,办十八桌酒席。她本以为,只是知府大人的示威,然而仔细想想,这里头大有文章!
世家根系盘绕,当初王大人初初上任,未必没想过当家作主,只不过世家相互,他没地方下手,又被世家联合起来喂了个肚圆,自然也就睁一眼闭一眼,连任了两次六年,王大人替世家瞒上,世家供奉着他。两相倒也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如今二哥之事,给了韩大人一个下手的刀柄。这种微妙的平衡已是被打乱!
淑雅一个激灵,忽然醒悟了,韩大人是太子的人,但是两派相争,说远,其实也不远,说近,其实也不近。韩大人目前的目的,只怕是打破世家的平衡,先是连家,然后逐个击破!
想通了其中关节,淑雅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坎坷不安的情绪紧紧的萦绕在她的心头。只要太子还没登基,韩大人在敬川还没站稳脚跟,那她便是安全的!
只要在这之前,在这之前
碧萼看淑雅的脸色微白,额头上沁出了冷汗,嘴唇也似乎微微哆嗦着。心下担忧,刚刚靠近就被淑雅一把抓住了手臂:“碧萼,你说我要是有个儿子多好!”
碧萼脸色一白:“姑娘你在想什么!”
淑雅面露苦涩:“你说这世道,女人必须靠着男人才能活下去,出嫁前是靠父兄,出嫁后,没了丈夫,便要靠儿子顶门户。若是没儿子,便是地痞下流的人物也随意可欺。”
一个念头慢慢的浮上了淑雅的脑海,难怪这时候的女人拼了命也要一个儿子,不然滔滔浮世,那里有一个女人落脚的地方!
碧萼哆哆嗦嗦的压低了声音:“姑娘难道你想想,出去?”出去了,没有世家可依靠的女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淑雅盯着窗外,慢慢道:“你我还能把你嫁出去,若是太子登基了,我在这里便是能活命,那里能活得畅快?”说白了,她不过是韩越泽对付世家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小棋子而已。
碧萼脸色虽然仓皇,但还是咬牙坚定道:“姑娘到哪里,我便到那里!”
淑雅不去看她,到时候若真必须有安排,那里能容碧萼任性?
她深吸一口气,脑子飞快的转动。只要太子没登基,韩越泽一天没在敬川站稳脚跟,那她便还有希望。现在第一步,便是要往外面传递消息,第二步,是要说服白兰茂帮自己的忙。第三步;
淑雅沉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目光已变得坚毅。任何时候都不轻言放弃,便是渺茫如浮光的希望,也要紧紧抓在手中!
若是真到了死路,那该死便死!怨不得人,也怨不得天!命该如此!
“碧萼,拿纸笔来!”淑雅冷静吩咐,碧萼一听她底气十足的吩咐,先前的惶恐倒没了,反正自家姑娘这样肯定是有主意了,自己着什么急?想罢,拿了纸笔进来。宛月一直在外头伺候,主仆俩个在里头说悄悄话,她便在外头一边绣花一边守着。也是个人的时运不同,若是自己有碧萼那么好运,宛月向里头看了一眼,自己又怎会被卖?
宛月慢慢地绣着手里的帕子,轻轻咬断了针线,到底是十几年的情分摆在那里,自己再怎么挣也挣不过碧萼,还不如老老实实该干嘛干嘛。
淑雅绞尽脑汁,往纸上写了些菜谱出来,她实在是没别的本事了。也就只能把这些拿出来了。
碧萼本以为她会写什么的,伸脖子一瞧,见纸上写着些菜谱,不由得奇怪了:“姑娘,你这个是什么呀?”
淑雅白了她一眼:“这可是你家姑娘我的压箱底。不给人家一点好处,你还想让人家给你办事,那里来那么好的事!”
碧萼一听就明白了,脸上微微有点不忿:“当初姑娘给白少爷出主意开钱庄,已是天大的恩德了,更别说还把压箱底都掏出来给他做本钱。如今姑娘要办事,直接吩咐他就对了,未必如此!”
淑雅一听便皱眉严厉道:“休胡言!”
“我也只是出了一个主意,一点本金,白少爷已是把压箱底给我挣回来了,每月那些红利,便是报酬,那里还欠咱们的人情!抛头露面,一应事物都是人从头到尾自个操办,那里有咱们一点事!人家能记得给咱们红利已经是十分不错了!”
碧萼有点不服,淑雅察颜也只能自个教:“施人恩德不求报,若是存着这种心,不知满足的,反而会惹人生厌!这年头,咱们若是想要在外头干个什么,左右都离不开一个男人出面,白少爷肯帮咱们,咱们已是要感激的了。”
碧萼垂下头,低声道:“奴婢知道了。”
淑雅拍了拍她,也算无言的安慰了。
正这时,楼下忽然吵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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