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静悄悄地,只听见远处轰鸣的山瀑,以及依稀的三两声鸟啼。
她脸上的妆粉有些化开,肌肤感觉到的是一阵阵潮意,倒像是被人丢在了一个荒凉的山洞里。是谁?因为身处黑暗之中,完全失去了视觉,听力便变得无比灵敏。
可也听得出,正向她慢慢走过来的那个人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
“你是谁?这又是什么地方?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手脚不能动,却还能说话,她心里想什么,也就这样问了。强压住心底的恐惧,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回旋:“这个时候不能叫,更不能惹怒了这个人。”想着,她的声音便有些发颤,一时半会竟镇定不下来。
她以为自己可以不怕死的,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刻她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
“感觉可还好?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那人无视她的问题,在离她五六步开外的地方停下,他声如清泉,却也像那山间瀑布一样带着嗡嗡地回音。没人知道这个山洞究竟有多大。
“予聆公子?是你?”庞文绢听出这个声线,着实吃了一惊。
她被卫嫤丢出了墙外,为何却落到了予聆公子的手里?
这两个人……
或许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她总感到卫嫤与予聆之间发生过一些什么。明明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却因为同一件事或者说同一个目的,将她算计了。
而她……竟连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她不知道身边的小枇杷何时换成了卫嫤,更不知道卫嫤何时与予聆达成了共识,她依稀记得,卫嫤是与她同时进的左相府,之后,卫大小姐便一直在莆园逗留,予聆与曹远只是在门外站了一会就回去了,根本没跟她多说一句话。
他们是何时约好的?又是怎么样做到了这样的默契?
对了,中途马车坏了,卫嫤与予聆闹过别扭,这个时间,他们离开了一会……会不会是?
“庞小姐,与其在这儿胡思乱想揣度我的心思,倒不如多花些时间想想将来去了南禹要怎么生活。”予聆一眼就将她看穿了。
这个外表温雅的少年,跟她印象中似乎有些出入,但究竟哪里不同,她一时又说不上来。
不过,他这高高在上的嘴脸还真是令人讨厌!
“南禹?你要送我去南禹?凭什么?我不去!”庞文绢脸色有点儿发白。
南禹是圣武皇后的故乡,也是整个大梁国的禁忌之地,凡有自知的人都不愿意去那里。南禹宗族恨大梁国入骨,她一介女流,到了那儿还能活命?让她背井离乡不远千里去那儿苟活,倒不如一刀杀了她干净。
“你不为腹中的孩子谋条生路?那可是冯家唯一的骨血。当然,你还有个选择,将整件事向冯公公和盘托出,说不得还能保住这个无辜受累的小生命,至于你……”他的语气还是那样寡淡,但在庞文绢听来却多了几分嘲讽。
她终于知道面前的予聆公子跟平日见到的有什么不一样了。
平日里受扶城女子空巷追望的那个只不过是一副平静完美的皮囊,面前这个有血有肉的予聆才是真性情。他并不像大小姑娘们想象中那般儒雅,相反,他身上有一股隐隐的煞气,这种煞气是内敛的,与卫嫤的外放跋扈全然不同。然而,一者阴柔,一者阳刚,仿佛是两个天生就该咬合在一起的齿轮。
“予聆公子在说什么,妾身为何听不明白?”她冷笑。
“听不明白没关系,心里清楚便好。是去南禹,还是回扶城,你自己要想好。我帮了你这一回,不会再有下次。”他说完,便真的不再劝慰,一转身就走了。离去的脚步还跟来时一样沉稳,但在庞文绢听来,却像是直击心房的鼓点。
“等等,老贺呢?他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不见他来?”她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
“你还记得贺常九?”予聆停下步子,沉默片刻才叹了一口气,“也不枉你与他主仆一场。”
“他……他怎么了?”庞文绢心头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忍不住便将声音提高了几分。
“杀人,犯的是死罪,他还能怎么样?”予聆道。
“杀人?不会的,他根本没杀人,杀冯状的人是曹游,是曹游啊!”庞文绢眉间一阵猛跳。
“事到如今,你还不愿说实话?若不是冯公公有心对付曹家,就你这蹩脚的伎俩老早就被揭穿了,曹游杀人?以曹小国舅之能事,想杀一个人何须自己亲自动手?杀冯状便有一万种方法,他也不会蠢到要动刀子。卫嫤有心帮你,你应该谢她才是,别一再认定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事实,最好是清醒些!”予聆厌恶地看了她一眼,“爱好狎物的人究竟是谁?红杏出墙的人是谁?杀人嫁祸的人又是谁?你还有心的话,就不该问起贺常九的死活!我能救你一命,完全是看在你姐姐的份上!你若还有一点良知,就该把真相说出来!”
她还是那样柔弱,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就像是一条任人宰割的鱼,初见她的人一定都是这样认为的,曹游也好,冯状也罢。就连他也差点被骗了,幸好是箫琰提醒。
“少年红粉共风流,锦帐春宵恋不休。兴魄罔知来宾馆,狂魂疑似入仙舟……这句诗题在春册上倒不奇怪,奇怪的是,一向狷介粗野的曹小国舅居然也有此雅情雅兴为春图题诗……庞小姐总该不会说,那些诗都是冯状所写吧?”
冯状其人虽有文才,但是字迹却糊涂得很,好不好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常常是写十个字要涂一个,冯状在“茶陵”诗社之中有个诨号,叫“冯炭涂”。
这样的细微之处,一向只喜舞刀弄枪的卫嫤不可能会发现,一向只爱研读兵法的予聆也不会想到这上面去,而乐青那是个完全不知风流的吃货,开个药方跟狗爬式的,更是难以察觉,但幸好,卫小姐身边还有个雅贼,箫琰。
“我……”庞文绢的咬紧了嘴唇,直到咬破了皮,流出了血。
被人戳穿了,她自是无地自容,可转念一顾,她又感到莫名悲哀。
当初卫嫤救她离开曹游身边的时候,她是感激的,但是她却贪恋曹游的风流与荒唐,执意不走,她伪装成贞洁烈妇,不就是图那腰下三寸酥软无骨的快意?她知道这一辈子都没办法替父亲报仇了,因为她屈从了自己的绮念。这话要是在人前传开,她无疑就成了个人尽可夫的荡妇,就算贺常九有心替她遮掩,她也没脸在这京城里呆下去。
有些事情是羞于启齿的,在大梁国即便是民风再开放,也不至于将女子的亵好公诸于世。
她不敢向男人说“要”,就只能等着男人来“要”,可谁知男人总有厌倦的时候。
曹游不再贪恋她,她也就没有了发泄的途迳,直到她遇见了冯状。
冯状是读过圣贤书的,初时违着良心与她苟且往来,心知已是不该,却因贪慕庞文绢的温柔一再犯错,直到庞文绢怀上他的孩子……他才知道后怕。
“……人非圣贤,有情自有欲,此事不分男女。可我即使心中有那样的想法,却还是得压抑忍受,苦苦煎熬,这样的苦,曹游不懂,冯郎也不懂,冯郎他以为我疯了……我让他带我走,他不允,还给了我一巴掌。我恼怒非常,更失去常智,才会枉动杀念。那天,我趁着曹游不在,假意约冯郎过别院一叙,并声称‘经此一夜,再无瓜葛’,他信了……他来,我请他喝了两怀酒,酒里放了些迷香……”庞文绢自唇边漾一丝苦涩。
“冯郎喝了掺有迷香的酒,很快就醉过去,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匕首,给了他一刀,谁料我力气太小,竟不能一刀致命,所以才又补了第二刀。他就那样去了,去得倒很干净。”
她面无表情地诉说着,仿佛是讲述别人的事情,仿佛冯状的死真的与她无关。
她心有悲戚,面如灰土,她不敢说,从曹游对她用强开始,她的心就被奔流的欲色驯服,卫嫤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却无一不是自作多情。卫嫤自不会知道有些人从来不会因爱而生,就像她,一次用强,她心感委屈,两次三次,她便只有快意了。
她心里的那些肮脏污秽,只有自己心知肚明。
予聆静静地望着她,一遍遍把玩着手里的令牌,令牌的背面是个反刻的“桦”字。
他一直没舍得销毁,因为他一直觉得她还回来。
现在,她果然回来了,却再也不是在他羽翼之下受他庇护的小丫头。
他终于发现,这个“桦”字的令牌已经再无用武之地。
“你放心吧,贺常九不会有事。卫小姐会想办法,毕竟冯公公在对付的是曹国丈而非一届小民,要找一个死囚替掉他也不是很难……只盼你惜命,别再动那些无谓的念头。我会将你平安送达南禹,但你得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是关于我姐姐?”千回百转,就是为了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
“不错。”如果没看走眼,那些黑衣人八成就是冲着庞文绢去的。
“对不住,予聆公子,我与大姐所见有限,其实早已生分。不瞒公子说,我大姐七岁入宫,十岁失踪,她入宫的时候我才三岁,失踪的时候,我也才六岁,是以对她完全没有印象。”
“你姐姐是宫人?那她因何失踪,可还有说法?”
“听说大姐在宫中服侍的是玉宁公主,但是公主三岁时在宫外被人拐带,我大姐也同样没了音讯……”
“玉宁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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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默契(求首订!)
左相千金独闯大理寺,并声称要为曹小国舅伸冤的消息在扶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各人对卫小姐此举褒贬不一,一时众说纷纭。
有人说左丞相护着左丞相,这才是真正的官官相护;也有人说卫相只是表面帮衬,其实留有后手;更有甚者,说卫小姐此举乃是牝鸡司晨,妄图效法圣武皇后借机先打响名头,尔后直入东宫扶摇而上……要知道,能笼络到曹家,就意味着卫小姐离进宫的目的不会远了。
案子审了大半天,街头巷尾便传了大半天,不管是通政事的还是说八卦的,开口提及的都是卫小姐的闺名。
那卫嫤到底在做什么呢?
呃,事实上,她已经快在公堂上睡着了。
“……冯世侄死状凄惨,世人皆不忍睹,这天大的冤情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死者已矣,世侄若是泉下有知,必不会怪罪,公公又何必如此执着呢?世侄生前与我儿交好,兄弟义气深不可言,相信他也不想看见我儿蒙受如此不白之冤哪。”
“审案不一定要用到这样极端的法门,这恶奴不肯承认,你便叫卫相大人打他一顿板子,要不,上夹棍也成啊,他再不承认,再打,又苦要作践我儿呢?”
“屈打成招并非良策,更何况这样卫相大人也不会同意啊。验尸一事,可见是势在必行……”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是说验就验?”
“冯公公你莫非忘记了,冯公子并非公公亲生……”
“曹满,你这是欺人太甚!”
大理寺里传出的争吵几条街都能听得到,曹满恨不把这不要脸的死太监揍得天光早夜都分不清。扶城人民生活枯燥乏味,每到大案小案必有人围之观之笑之论之,这时他们就像苍蝇闻到了臭肉香。任凭怎么赶都赶不走。公堂上炸开了锅,竟变得比那菜市场还热闹。
冯喜才拒绝验尸是意料之中,卫嫤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曹家就打定了主意在一边看戏。估摸着,等他们争论完毕,这案子也算不多可以结了。
曹满苦口婆心地劝,就差没捉住冯喜才的手去画押。
曹游也在下面跪着猛点头。
冯喜才铁了心不松口,明知道验尸一事避无可避,他就是不想让人称心如意。
曹满一边说话一边向卫梦言递眼色,妄图怂恿着他来说项,无奈何卫相正对女儿着恼。根本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权当是没看见。这个案子本来就是沈茂丢过来的,他完全可以当个和事佬。摆摆谱就散场。
事实上,他已经算是个不错的中间人了,没让人挤兑死就是大幸。
大理寺卿沈大人在一边欲言又止,瞅着卫梦言铁沉的脸色犹自心存胆怯。
卫嫤干脆找了一张板凳在卫梦言身边大模大样地坐下,专注致志地听着两位大人针锋相对的激烈辩论。而堂下的老贺早已经被“屈打成招”这四个字吓得直发抖,就像筛糠似的。
门口的看客朝着堂上指指点点。
卫嫤穿着显眼,长相又出众,现在往公堂上一坐,更是千叶绿中一点红,想不让人注意都难。姑娘家抛头露面在大梁国也属寻常。只是这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