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那双眼睛,悠悠地笑了,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她躲在厨房里被宫人找到时,露出的那种不明意义的笑。
“乐兄,嫤儿她怎么样?”予聆手足冰凉,他看着卫嫤脸上那恬淡的微笑,突然就慌了神。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这样害怕。
“她……所有修为都护住了孩子,没有护住自己的心脉,照这样下去,可想而知。”乐青与齐思南联手看诊,结果却并不好。
“护住了孩子,没护住心脉?什么意思?”予聆的脸白得几乎透明。
“她是抱了必死之心的,从箫琰出事之后,她就没爱惜过自己的身子。她服用了大量的止痛药来麻痹自己。”齐思南从卫嫤怀里搜出一堆。
“她……”予聆嗫嚅着,看向榻上安睡的人儿,两行眼泪惶然流下,“她就没想过我么?她这样破罐子破摔,又将置我于何地?”
“不是没有想过。”齐思南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封信,并着那断弃的紫玉钗,一起送到了予聆面前。书信打开,字间寥寥,全是关切与愧疚。“寒毒并不是无药可解,但是她身上被加了一副禁咒,已不可逆。就算将所有的伤病医好,她也只能活三个月。当然,如果箫琰的情况有所好转,自当别轮。”
三个月……予聆脚一软,没撑住,差点跌坐在地上,他甘心地追问:“禁咒,是什么样禁咒?谁下的?这又关箫琰什么事?他都那样了……”
齐思南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大祭司以自己性命作抵,与公主命命相连,通魂而赎,是为赎魂,这是凤王流转下来的不世邪法。公主殿下以性命为赎,千里迢迢将两截断玉送到箫公子身边,也是一样的意思。如果箫琰能活下来,那公主殿下也会觅见转机,因为从那一时起,他们的命,就是相通的了。”
“赎魂?她居然对自己这般狠心……”柳欢盯着那两截断玉,眼睛亮堂片刻,终归黯然。
就算她与卫嫤一样有此决心又能怎么样?且不说这玉已经断了,就连柳沁的魂,她这个做姐姐的也找不到。一切了了,都是缘份。
“不单单是对自己狠心,她对这个孩子,也……”齐思南抬眸道,“我为偃师,对接金续玉之术自然有所钻研,但凤血缺失却不能济,没想到公主殿下竟然连这个都想好了。她腹中胎儿成形,足五月可知男女,若是男儿身,这滴凤血便成了。”
“若是女儿呢?如果嫤儿的孩子,是女儿,那岂不是……”岂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人共赴黄泉?予聆已不敢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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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斛珠
漫长的等待,是一切磨难的开始。予聆衣不解带地守着卫嫤,可是卫嫤她始终没有醒的迹像。
军报像雪片一样飘来,有喜也有忧。
难得的是,卫嫤离开之后,祭惜并没有因此而陷入混乱,守城的各位,还是像以前一样,与北夷军队捉迷藏。南人狡狯,心有七窍,肠子更有九曲十八弯,他们虽然对横冲直闯的骑兵阵列没有把握,但却准确抓住了时机,打乱了玉煜的布置。自丹塔被掳之后,大梁与北夷的联军便一直在扯皮,相互推卸责任,席庶玉等人看清了这一点之后,越发不着急。
因为在北夷看来,只要丹塔一天不回,他们就会一直乱下去,而利用小股的力量击散北夷的力量,才是惜祭保存实力的正确方法。双方几乎都掌握了对方的攻防节奏,日复一日地小范围会战,将伤亡减到了最低。这样的拉锯战没给玉煜任何休整的空当,反而是在锦娘与席庶玉等人的协助下,救回了大批的南禹平民。
危难当头,仿佛突然生出了一股纽带,将一盘散沙凝聚起来。
大批的平民北走逃向灵州,作为坚强后盾的许皓,及时大开方便之门,并派出了援军。
陷入这场混战的人数越来越多,对百姓而言,俨然是一场覆顶之灾。
一直退居幕后保持沉默的卫梦言,终于在北伐军内乱的消息传来后,有了决定。
这一连串的变故。如紧锣密鼓,持续折腾了七天,卫嫤就这样躺在床上,足足昏睡了七天。
这七天里。卫梦言与青萍日日来,间或许皓也会抽空在门上转悠几天,但都没说什么。军中之事,谁也比不得予聆手里的周全,可是予聆却一直将那些军报压着,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第七天,卫梦言将自己与予聆关起来商讨了一夜,第八天,北伐军内便爆发了内乱。
第八天中午,午时才刚过。天上难得开了阳眼。露出几线温暖。
少年来报。说是灵州城守备兵长龙四求见。
予聆顶着一双满是红丝的眼睛,从龙四那儿接到了完完约传来的一封信。
随着卫梦言的动作,完完约也有了新的动向。大战的序幕终于拉开,城上城下,皆陷入到了备战的状态。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城防巡逻的次数渐渐多起来。
“如何?”兀言昊感受到愁云惨淡的气氛,也不禁多留了几分心。
“完完约吞掉了惜祭城所有的军饷,借机拉拢了不少南禹将官,看来他是有意代替嫤儿成为新的战争主导。将来的大战,死活都与嫤儿没关系了,现在是玉煜与完完约的对峙,翻来覆去又是一笔旧账。”相比卫嫤那复杂的身世。完完约的动机真是单纯得没话说。
报仇。完完约潜伏那么多年,就为了这两个字。他没那么多纠结,在他自小的记忆里,大梁的狗皇帝就是他不世的仇人,你死我活已是必然。
完完约本身与漠北联系不甚紧密,所以这次发兵也是借着义父王沛臣的威信与恩师卫梦言的从旁协助,五万大军之中,有四分之三是昔日的瑶州军,掺在里边的漠北将士,比起那十数万计的北夷兵,简直连个脸熟都混不上。打着瑶州的幌子造反,是更好的途径。
如今真正平静的地方,只有拥着扶城而立的燕州了,但燕州与漠北接壤,如果完完约此战靠捷,剩下的就都指日可待。这还真是个大便宜。
“完完约?那个小黑蛋?”司徒剑想了半天才把名字和人对上号,他的小眼睛里全是惊讶,“这丫头真是糊涂,这不是为他人作嫁衣么?真是傻到没药医了。”
他这句“没药医”大概刺伤了予聆,气氛一起冷凝起来,柳欢赶紧说了声“要去接相公”,一折身就走了,其余人不敢借故留下,全跟在她身后开溜,只剩下司徒剑与予聆师徒俩在房里大眼瞪小眼。司徒剑尴尬得要命,只得“嘿嘿”笑了两声,将话题引开了。
卫嫤吃了很多药,情况还算是好的,没有吃不下,也没有隔天又吐出来,只是身子沉疴,仿佛不像是那个曾经生龙活虎的姑娘。好在浮屠宫的高手们都在,可以轮流为她输入真气护心护胎,可是眼见着她的伤一天天好起来,体内的毒素一点点拔除,情况却很不乐观。
内力反噬,真气流失,她就像个被放了气的皮囊,一天天瘪下去,连眼皮都变得深陷。
乐青始终面色沉郁地往返于两府之间,眉间愁色犹深。
打从众人知道卫嫤与箫琰命脉相连后,后者的情况亦不消多问。
卫嫤都成这副样子,他还能好?
同生共死,那曾经是许多痴人等不来的福份,映射在予聆身上,就是无尽的酸楚。他不会治病,也不会照顾人,一样一样地学来,越发觉得气馁,直到完完约一个月后,再次上门。
这一次来,他甲胄未除,被初春的太阳晒了几日,整个人都像在放光。
所有人都怀着敌意盯着他看,可他却只点明了要见予聆一人。
“世子爷求仁得仁,却能迂尊至此,段某是否应该感到荣幸呢?”予聆凉凉地看他。
“段兄真的不打算再上战场?你就不怕我连你们夏侯氏的北营也一并吞了?”完完约冷笑。
“你的胃口大,可是嘴却未必能有那么宽,小心贪心不足蛇吞象。”予聆终于有些怒了。
“呵呵。”完完约不予置否。
两人没有交集,连说话都少,但一上来都这样箭拔弩张的情况却是少见。予聆不是可以被轻易挑衅翻脸的性子,完完约也不是压不住场子的热血少年,可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一对上眼,就变成了一场恶战。
“呵呵是什么意思!你做了那么不要脸的事,还有脸来见她?别以为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予聆抓起案上一叠厚厚的军报,向着完完约劈头盖脸地砸去。军报如落叶般纷飞,从中间破开一道罅隙,露出完完约一惯阴沉的脸。
完完约首战大捷,逼着玉煜退兵百里外,以锦娘为首的南禹各部对他表示了结盟的意向,玉宁公主的幡号已经落下,改成了姓卫的旗号。
同时,洪升被卫梦言取而代之,北伐军内乱接尽尾声。
怎么看都是昔日左相要扬兵篡位,将皇帝逼上了死角。
卫党与苏党、曹党正式决裂,大学士苏原点将领军,南下勤王。
卫梦言成就一代奸雄之名,却是为他人作嫁衣。
百般骂名是他的,军功战绩却是完完约的。
“我没有脸见她?哼,我敢说这世上,我却是最有资格前来见她的人!你守着她有什么用?你拿着这些军报又有什么用?如今还不是废纸一张?当初若是愿意十两银子一张卖给我,还能换点酒钱!”完完约抓起落在肩上的一片信函,看也不看就撕了个稀烂。他比予聆更激动。
他不会忘记卫嫤同自己说过的话,为着这句话,他胡思乱想了一宿,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跟着她,看着她,可还是在转眼的功夫弄丢了彼此。卫嫤的心里从来没有他,他连妄想的机会都没有,但最值得骄傲的是,他知道她大部分的秘密。
有一天,她和他围在桌边吃饭,卫嫤扒了两口饭,突然说了句:“完完约,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如果我死了,那些钱就不要你还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显然没恍过神来,等他有了表情,她又自言自语似地添了一句,“要是能活过来,你再还给我不迟。”
他这才明白,那些钱,指的是那些夜明珠换来的饷银。
卫嫤了解自己,却无法阻止自己。她真的打算用自己的性命作了赌注,同时赔下去的本钱,还有她辛苦积攒的实力与声望。
撇开两个人的陈见与不明不白的情愫,完完约不得不承认卫嫤的远见与胆量。临阵托孤的,那是权宜之计,临阵托兵的,却是女子中间的大丈夫。
卫梦言想让天下百姓来选,卫嫤却能自己选。
“我的意思是说,我如果死了,你又有本事取玉煜而代之做皇帝,那就好好坐稳江山,总算不辜负我爹对你的期望。当然,如果我还能活下来,你就作好与我开战的准备,该是我的,我还会统统拿回来,连本带利,毕竟……位子还是自己坐来舒心。”她解释。
完完约还想她能有第三种选择,可是她却始终没留出那条选项。忘掉箫琰,忘掉予聆,忘掉过去,和他一起策马天下,一起驰骋疆场,到最后也只能是想想作罢。
“看来她什么都还没跟你说。”完完约摇了摇头,难得自得一下,可得意之后,却又忍不住阵阵悲凉。他的话,打消了予聆扛扫帚赶人的可能。
予聆抬起头,第一次那么仔细地打量完完约的脸。他不大了解北方的游牧民族,特别是在感情上,为什么明知道心上人不喜欢自己,他们却还是会巴巴地粘上去,不离不弃。
完完约这次来,不是为了挑衅,虽然他说话很不好听。
“说什么?”
“覃远明与丹塔勾结,贩买军报,换取信任的事……你的军报,在你那位好兄弟手上,真的只卖到五两银子一封,这个消息够不够震撼?”
当然,这件事还是得从那颗扎眼的夜明珠说起。
第328章 是夜
灵州,牢房。
北夷二十王子丹塔,在已经被饿得神志不清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
少年白衣,依旧如同记忆中描述得那般耀眼,那个名字,同眼前的人一样,同样令人难忘。
“予聆!”他双目精光暴涨,挣着铁链向前扑,却只挨得着冰冷的牢栏。
“我姓段,本是南禹段氏分支一脉的传人,予聆这个名字,是义父给我取的。”予聆静静地注视着他,将他一身狼狈都看在眼里,看了一会儿,少年嘴角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脸上尽是了然,“你这条命,是我夫人替你捡来的,你可知道?”
他将一页书笺丢在了丹塔脚下,颔了颔下巴,示意由丹塔自己去看。
丹塔却朝着栏杆怒吼起来:“士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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