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白想起这些日子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顿时头大如斗,顾不上安抚云筝,自己便先跳起脚来:“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派人去找?小姐带了几个人出去?那些从金平跟来的护卫们都死哪里去了?还有,贴身伺候的是哪些人?都给我一个个找出来!我要一个个地骂!小姐在这京里人生地不熟,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们的脑袋就……”
他伸手往脖子上一抹,没再说下去。
云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却又被突然唤住。
“还有,叫几个人把那趟狗洞给堵了,要是老爷下朝回来看见了,有你们好受的!”
侯白丢下她匆匆地跑出去,跟着,院子里便像翻了天似地喧闹起来,到处一片鸡飞狗跳的“祥和”气氛。
在云筝不长不短的记忆里,只有在过年的时候,左相府里才会如此热闹。
这一天,天还没大亮,左相府里的人却已经全都起来了。
……
清明过后,雨水少了许多。
正是春暮时节,杨柳青垂,处处郁郁葱葱。
惊蛰,春分,清明……梅六公子的天香招里就有这么一道名菜,叫做“清明”。
天香招那风光好,一边临着定壤湖,一边俯瞰玉琼坊。
门前贩夫走卒来了又往,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定壤湖碧波千里,对面就是左丞相的府邸,而玉琼坊繁花如素,东行转角便是大名鼎鼎的辅国将军府。
两府隔水,一个在南,一个在西,一者奢华无度,一者威严庄重。
玉琼坊一条花带隔开了两处天地,景色别有一番不同。
天香招的生意一直很好,不仅仅是因为厨子的招牌酒菜做得好,更因为玉琼坊是将军府的公子们回府的必经之路。来这儿饮茶聊天的女客们,多半冲着夏侯府予聆公子的仙姿国色来的。
人们禁不住纳闷,武大三粗的夏侯老将军为何会养了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公子做义子?
“那个予聆公子,说来说去还不是个战场上捡来的妖孽,瞧他长得那**,倒不如去勾栏里做小倌,装什么清高!啐!”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开进玉琼坊,当先一位舞着手里的描金玉骨折扇,被人簇拥着往天香招二楼的雅座里钻,一双小眼睛像见了油星的老鼠,直冒火光。
要问他是谁?呵,答案就两个字,恶霸。
大梁扶城有二霸,其中一霸便是这右丞相、即当今国丈曹满的三儿子,曹游。
曹游在姐姐曹映莲封后之前,还只是个地方官,任的是正六品的灵州通判。
后来姐姐得势,曹家鸡犬升天,曹游的官也跟着越做越大,从地方到京城,小国舅从鱼肉乡民的恶通判,变成了踏遍京城的鬼太保。
然而,太保虽然位列三孤,官至从一品,却是个虚衔。
皇帝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出点皇粮,养着他,当是养只老鼠在米箩里了。
倒不是曹游不想坐个有实权的位子,而是曹国丈啃不动卫梦言这块老骨头。
丞相以左为尊,曹皇后的枕边风吹得好,却敌不过卫梦言那优雅地一滚,顽命地一撞。
没办法,大梁国到了昭帝这一代没出几个打战的英雄,倒养得一群撞柱子、磕玉阶的能人。
曹皇后就是把眼泪流尽,也够不着卫梦言额角上一只脓包的份量,人家好说是一代帝师。
曹游无所谓,反正不管当不当官,有没有实权,他一样抢女人,撒银子,斗狗打架……谁叫他是曹国丈最疼爱的小儿子呢?他把在灵州那套仗势欺人的派头在京城完美地发扬光大,顶着鬼太保的恶名,站在姐夫脚底下收了百来条狗腿,带着一帮混混在京里横行霸道。
平头百姓谁不是对他退避三舍,俗话说得好,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今天小国舅的手气不大好,一上桌就输了四十两,他做个太保也不容易,月俸加起来不过七十石,比起任灵州通判时搜刮的民脂民膏足足少了九成之多。
京里再是鲜衣怒马,也比不上灵州的制霸一方啊。
“一出门就输钱,晦气!”
他斜着小眼睛在女客们身上扫来扫去,不时露出点品判的意味,好在昨天他在青楼妓馆吃得油腻,这一时半会对女人还没啥兴趣。
“尽是些庸脂俗粉,啐!”
他扭头,一口唾沫夹着风声不偏不倚地吐在对面墙上挂的那丛水墨风竹上。
被口水星子溅着的女客们原还想抱怨几句,抬头见到这张惊天地、泣鬼神的蛤蟆脸,便一个个缩着脖子付了钱银,都像见了鬼似的奔逃下楼去。
一眨前的工夫,天香招里就没人了。
“真邪门,大白天还能遇着这只恶鬼!”店小二跟在这帮乌合之众身后,低声抱怨。据说那幅墨宝出自左丞相卫梦言之手,世人千金难求,没想竟然被这么糟蹋,他心中难免忿忿不平。
今儿开门早,原是想趁着予聆公子从北营巡视回来的光景多沾些女客们的茶水钱,没想到竟会碰着这么个二世祖,现在不单单是银子打了水漂,连一早的好心情都随水飘远了。
话说,这个二世祖不该在家里躺着养伤、睡懒觉么?这么快就能下床了?
“啊,这位客倌,想喝点什么?小店刚到了一批雨前龙井,如不嫌弃……”
店小二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脸,将挤出来的笑容全都堆在了一起,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滚!你瞎了狗眼么?连我们国舅爷也不认识?”曹游身侧蹿出一条狗腿子,龇牙一顿乱吠。
掌柜的站在小二身后脚底一嗲嗦,差点摔倒,他慌慌张张地上前赔罪:“国、国舅爷,招呼不周招呼不周啊。”一边说着又一边将店小二拉了过去,连声斥道,“还不备上糕点?国舅爷来了怎能怠慢?快去快去!”
他用力推了店小二一把,自己却没站稳,反倒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曹游看着有趣,伸足往掌柜的脚下一勾。
老掌柜脚下踏空,一声惨叫,重重地跌在楼板上,顿时摔了个嘴啃泥。
“喀啦”一声脆响,像是腿骨折了。老掌柜脸上的汗珠像爆豆似地钻了出来,疼得说不出话。
“掌柜的!”店小二吃了一惊。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快来看,老狗吃屎!”
曹游打开扇子哈哈大笑,直笑得满脸油光,身后的狗腿子们也笑,笑得还特别大声。
带着一帮子败类,小国舅一摇三晃地绕了过去,之前输钱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掌柜的,你没伤着吧?要不要将这事告诉公子?”
店小二回身搀着掌柜,狠狠地瞪向曹游的背影,却被掌柜的用眼神制止。
“小公子去了瑶州,没十天半个月地回不来,这远水救不了近火,且由得他吧,咳咳!你快些去厨房看看,我去招呼他们。”掌柜地摇了摇手,支开了店小二,自己扶着桌椅忍着一头冷汗顺气。
那边,曹游已经带着四五个人坐在东间的雅座上大呼小叫了。
“听说卫相的宝贝女儿也看上了予聆那种妖孽……”话题又回到了予聆公子身上。
“卫相的女儿?对了!表小姐!”这句话提醒了他,掌柜立时眼前一亮。
那可是大大的救星啊,他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呢?
第3章 救星
更新时间2013…4…25 20:18:41 字数:2602
“等了那么久,茶水糕点怎么还不送来?连我们国舅爷也敢忽悠,你找死啊?”
“是,是!马上来,马上来!这个……烧水沏茶讲的是火候,小的去催催,很快的,很快……”
掌柜的白着脸,忍着腿痛,瞅着这个机会赶紧溜下楼。
就在此时,楼上“突”地飞出一物,“啪”地一声轻响,粘在一楼的雕花栏杆上,竟是一汪亮晶晶的口水。
掌柜厌恶地回望一眼,并不敢往前门走,而是一瘸一拐地进厨房。
穿过厨房,出了后院,他才刚刚站定,即见一艘乌蓬船便破水而来。
老掌柜大喜过望。
说曹操,曹操便到!
他忘了腿上的疼,强撑着迎上前去,扶着棵垂柳站住。
船头细波荡漾,桨声搅动水纹,这一叶扁舟像往常一样缓缓停靠在芦苇深处。
船尾执桨的汉子摘了斗笠,露齿一笑。
一名瘦得皮包骨头的小丫鬟从船舱里探出个大脑袋,朝他眨了眨眼睛:“谢伯好周道的礼数,居然亲自来迎接小姐了。”这句话却是向着船舱深处说的。
卫小姐喜欢予聆公子,玉琼坊人尽皆知。
谁家小姐不知矜持,大半夜的跑将军府上要找予聆公子?
谁家小姐不知羞耻,每个月初一便从定壤湖对岸划船过来看望梦中情郎?
嘿嘿……答案就不用说了。
今天是予聆公子代夏侯老将军巡视北营的日子,卫小姐不可能会忘记了。
说起来,卫小姐与这天香招还有些渊源。
卫相夫人早丧,只留下这么个女儿,卫梦言害怕卫嫤在府里触景伤情,就在女儿五岁那年,将她送去了姨母那儿养着。这个梅二奶奶就是现在天香招主人梅六公子的生母。
卫小姐与梅六公子是不折不扣的中表之亲,卫相之权加上梅家之贵,造就了两家的繁华。
梅二奶奶虽是梅府的当家,却天性和顺,一颗心比棉花还软,对卫嫤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好,宠着宠着,卫小姐就变成了刁蛮任性、飞扬跋扈的主儿。
这十一年来,卫嫤都认真扮演着飞天小蜈蚣的角色,兢兢业业地地祸害着金平百姓,这插着翅膀的蜈蚣一旦到了京里,就轮到扶城人民伤心了。
没错,左丞相、昔太子太傅的掌上明珠就是与小国舅分庭抗礼的二霸之一。
卫小姐从金平回扶城,也就意味着小国舅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记得那一天,曹国丈还在上林苑与昭帝下棋,忽然听到家人急来通报:“老爷,三公子今日把卫相的千金给抢了!”
“什么?”那家人的气还没喘匀,皇帝手里的棋子便撒了一地。
可是下一刻,那家人又结结巴巴地说了:“……不过没抢成,卫小姐生气,带着一帮人把三公子给打了!”
这回轮到曹国丈手里的棋子撒了。
棋是下不成了,曹国丈赶紧回家看儿子。
曹游才是第一次见到卫小姐,便被打成了包子。
国丈大人回来的时候,他脸上还敷着水袋,半边腮帮子鼓得老高,躺上床上不肯下地。
惨就惨在,从那以后,卫小姐棒打鬼太保几乎成了每次上街必行,不为其它,只因为小姐太无聊——要她坐在巴掌大的府院里写写画画,绣绣剪剪,那还不如让她去死了好。
“吃饭,睡觉,看美男,打国舅!”
每日行程,卫小姐都用小本子记得清清楚楚。
以暴制暴,才是横行天下的关键。卫小姐来扶城不到三个月,便把小国舅收拾得妥妥的。
“卫小姐,曹、曹……”掌柜的跳脚的当儿,甲板上又站出个花团锦簇的女娃娃,看年龄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板着张与其父肖似的玉脸,一双凤目却明亮得吓人。
掌柜的被她无意中一瞪,半截话立即溜进了喉咙里。
这气场,并不是谁家姑娘都能有的。
卫嫤将自己刻意打扮了一番,一向素面朝天的她,破天荒地早起上了个妆,虽是娥眉淡扫,胭脂薄施,却明艳得令人神夺。面对予聆,卫大小姐从来是有备而来。
她那一身齐胸银纱水缎长襦,里头罩着一件金丝碧羽绣绘的云锦,看似简单随性,可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袭华裳贡锦分明是出自梅家手笔,论其价值可当得曹游三年食俸。
凡是与梅家沾亲的人都免不了把富贵挂在身上,卫相千金自然也不会例外。
“掌柜的,你这腿怎么了?”卫嫤看了谢掌柜一眼,她眼光毒得很,完全继承了其父的犀利老道,不用后者开口,她已猜出了八九分,“又是姓曹那个混蛋干的?哼,只躺了四十几天就出来了,看来是我没掌握分寸,上次揍他揍得太轻了!”
掌柜的冒了一头汗,胆怯地往楼上看了一眼,没敢接话。
曹游本是坐在临街的窗边享受着家丁的捶腿服务,隐隐听见湖边有人说话,当即起身离座奔到了廊下,身后的人也不敢怠慢,跟着一呼啦到了栏边。
她果来了!远远望着卫小姐那张如花似玉的脸,曹游恶狠狠吞了吞口水。
这姑娘长得是天香国色,可惜却是只人见人怕的母老虎,可恨!直恨得他如百爪到心,从牙根到心底都直痒痒!
卫小姐似有觉察,缓缓举头与他对望,凝视半晌,生生自皓齿间吐出两个字:“杂碎!”
氤氲水雾之中,居然在瞬息间卷起一丛杀意。
曹游的脸变得像锅底黑一样:“你说谁是杂碎?”
想起前几次的惨痛遭遇,他忘记了刚才的得意。
新仇旧恨堆栈在一起,那还上着夹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