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若是再年轻二十岁,一定是万千女子竞相追逐的对象,他不玩欲擒故纵那一套,也不是对家人强势霸道的人,卫嫤可以想象卫夫人生前是多么地幸福。
“爹,是女儿回来了,女儿回来看你。”她一步步走近,看着卫梦言的眼睛一点点地发亮,两人对视了许久,卫嫤才蹲下身子,伏在了他床前。
“好孩子,回来就好。”卫梦言的手和夏侯罡握惯了兵器的手不一样,他的手指保养得极好,抚在头顶,轻柔而又温暖,那微弱的热量,渗透到心间,照亮了她的整个心房。“其实爹爹是希望你远走高飞,永远也不要回来的。”
他的眼睛里隐有泪光,他想向着卫嫤靠拢一些,却十分艰难。卫嫤匆忙地握住了他的手,才发觉,他的手也一样地冰凉。身边的人,好像一个个都得了瘟疫,卫梦言,箫琰,玉煜,还有那些曾经与她出生入死的隐卫,他们的血液里都像被抽走了温度,一点点等着冷却。
卫梦言的屋子里很暖和,她进来不久额上就沁出了汗意,可是卫梦言的手却很冷,仿佛从骨头里就已经凉了。
“爹,你的病……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痛惜地看着卫梦言苍白的脸,端详着他恬淡地笑容,慢慢领会了一件事。为什么卫梦言会让箫琰带她走……换句话说,为什么万千贵胄将门槛踏破,他也可以不置一辞,偏生将女儿的一生幸福交付给了不起眼的“护卫”……他们的笑,实在很像,它们都是为了别人而绽放的欣喜。
第232章 谈心
“不过是普通的风寒,傻孩子,紧张个什么?”卫梦言什么也没说,只将脸换了过去,不再看卫嫤的眼睛,那神色,那举止,与箫琰何其相似,看得卫嫤的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卫梦言再转过头的时候,方才发现女儿绝望的眼神,他吓了一跳,将卫嫤拉入怀中,小声地安慰起来,“爹爹真的没事,你这个傻孩子,没事哭什么?不许哭了,回家是件高兴的事呵……”
“对,回家是件高兴的事,我这不是高兴地哭么?”卫嫤用力擦了擦哭红的眼睛,抿了抿唇,半天才将鼻间那股酸气忍回去,“爹,你饿不饿,我们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你陪我吃饭,好不好?”她说着,自起身开门,向门边守着的丫鬟吩咐了两句,丫鬟们惊得一脸喜色,忙不迭地飞奔出去准备了。
过了一会儿,青萍红着眼睛进来,将一张小桌放在了卫梦言身前,又将引枕放好,见卫梦言并没有邀她相陪的意思,又流着眼泪出去了,再进来的时候,她手里已经多了一个托盘,里边盛着新备下来的酒菜,酒是温可的,菜却是刚刚炒的。
“爹,青萍其实……也挺好的。”卫嫤以前觉得青萍心思深沉难懂,可历经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之后,她才看懂了一点。青萍再是深沉,再难捉磨,不过也是个小女人罢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卫梦言。
卫梦言不语,只是随意挑了些青菜放进嘴里,他夹菜的手有些发软,却还不至于颤抖,只是低眉的时候,又生许多慨叹:“再好,也比不过你娘。”
卫嫤想了想。轻声道:“爹,是不是一个人心里有了人,就会容不下别人?娘已经去了很久了,你身边又没有个人照顾着。如果我再走了,就只剩下爹爹一个人守着这破落宅院发呆,爹爹就真的没有考虑过……在屋里再添个人?”
卫梦言手指一顿,夹在箸上的菜落回了碗里。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灼热的目光瞪视着她,半晌,却只是叹了口气:“嫤儿。你已经有箫公子了,难不成你还想着夏侯家那个予聆?”
“爹……”卫嫤突然难堪起来,卫梦言此生钟情不渝。对妻子梅氏眷恋极深。哪像她……她垂着长睫,迟疑了半晌,才得怯怯地道,“爹,如果女儿告诉爹爹,女儿与箫琰已经行过周公之礼,爹爹会否气恼?”她小心冀冀地放下碗筷。看着碗里的肉发呆,过了一会儿,她又按捺不住地去看碟子里的,心里七上八下。
“箫琰是爹爹为你选的,他发过誓,会一生一世对你好,这些只是迟早,爹爹怎会在意?”
“那女儿斗胆再问一句,若是女儿不单是与箫琰,还跟予聆那样了……爹爹会否生气?”
卫嫤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可是这事纸包不住火,迟早也会被人知道,她只想着要怎么说出来才会让卫梦言不那么吃惊,结果卫丞相还是被口水呛住了,半天回不过神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一阵阵咳嗽声传来,足以表达了卫梦言的震惊。
卫嫤被他唬得说不出话来,只幽幽地道:“女儿喜欢箫琰,也喜欢予聆,女儿想了好久,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女儿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还是说大梁律例里说过,一妻不能嫁二夫?爹爹,你别生气,我、我不说了,我们继续吃饭,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她慌张起来,这时才真正像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卫梦言此时的心境,大概也与夏侯罡差不多,他从来没想过女儿会如此饕餮,喜欢的就都装进自己碗里去了,走到这一步,再来问他怎么办,又有什么意义?他只怪自己当初说满了口,也不管女儿是否能听懂就信口开河,说什么“一个两个没关系,喜欢几个就几个”,这下好,女儿突然回来,就左拥右抱成了大妻主了。这儿是大梁,不是南禹,要是给人知道,还不变成大梁国的大笑话?可是要怎么补救?难道让她两边都推了,自己跑去山上做尼姑?
卫梦言老泪横流,激动得脸都红了。
箫琰那边好说,毕竟此子地位低下,被他唬一唬没准能行,可是予聆……那可是被夏侯老儿当亲生儿子养的啊。卫梦言心思百转,却没想到箫琰的真正身份是什么,要是再知道多点内情,他就直接去跳定壤湖好了,一了百了。
卫梦言生出一个惨烈的念头。
女儿不能在大梁国里呆了。
卫嫤吃不下了,索性将筷子放下,乖乖坐在桌边等着受训,可是等了半天,却只听到卫梦言一声轻叹:“也好。”
也好?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怔怔地抬起头来,却对上了卫梦言慈爱的目光,他望着她,无可奈何地道:“自古男儿轻别离,将来的种种变数,谁又能知道呢?既然嫤儿觉得好,就照着自己的意思去做,人活一世,不过是图个痛快逍遥,有什么大不了。”
“爹爹真是这样认为?”她心中陡然生出一种亲切之感,相处那么久,也就是到了今天,她才真正切切地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是自己的血肉至亲。她以前只是将卫梦言当成自己的父亲,而这一时,他根本就是她骨肉相连的血亲。“爹爹,你的心还痛不痛?”她将小桌搬来,干脆眼巴巴地挤过来,和卫梦言一起坐在床沿。
“被你气了一下,没那么痛了。”他勉强笑了笑,心里却有些空荡,好不容易认回来的女儿,就这样成了泼出去的水,还一泼泼了两个,突然变成两个大好男儿的岳父,这感觉真奇妙。
“那我再说个事,完完约他……”她讨好地靠拢了一些。
“完完约……难道你连佐儿也!”卫梦言胸中一窒,直恨不得把女儿当成女色魔来看。
“呸呸呸!才不是爹爹想的那样,女儿是想说,他将爹爹完完全全地卖了,卖给了我!我啊。现在就将他的尾巴一根根抓在手里,他想跳都跳不起来了。”卫嫤将五指一伸一爪,倒像是真的揪住了某人的心。卫梦言张大了嘴巴,忘记了怎么合起来。
玉宁公主的传闻他听说了。他虽然不是看着女儿长大的,但女儿一直在梅二奶奶的眼皮底下,若是说跟着箫琰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他还能相信。但要编排她是玉宁公主的同门师姐,那就是瞎扯淡了,这副鬼把戏,十成十是这丫头自己折腾出来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不是明摆着要和爹爹作对么?
“嫤儿,爹爹知道你与佐儿心有嫌隙,但此事关重大。你怎能胡来?”卫梦言板起脸。
“我没胡来。爹爹辛苦这么多年,无非是想把那个糊涂皇帝从椅子上拉下来,既然是这样,谁来拉又有什么不同,我想过了,我手上的筹码未必比完完约小,为什么不让我来试试?”卫嫤说到这个程度。也不怕卫梦言责怪了,先斩后奏就是这样,反正完完约小黑蛋的脖子已经被她抓在了手中。
“嫤儿,你从不问政,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做?是不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卫梦言将卫嫤身边的人挨个想了一遍,最后推定了予聆,他皱紧的眉毛,一时像两条打架的毛毛虫,纠结成一团。他想不通怎会有人打上他宝贝女儿的主意,说到国政练兵,卫嫤简直就是一张白纸啊。
“没谁说什么,爹爹别猜了,唉……其实是这样的,我和箫琰去了西边的一个村落……”
卫嫤将怎么遇上了敏儿,怎么样看见卫所的守备兵烧房子屠村,别的村子里怎么个苦法,以及南禹遗民是怎么个惨法,串在一起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特别强调了,皇帝昏庸无道,百姓颠沛流离,听得卫梦言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卫嫤就快要拍胸脯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了。
“那些南禹人说了,女人未必就不能带兵打战,他们的历代宗主都是女人,还有圣武皇后,那也是差点当上皇帝的人。完完约虽然厉害,也可能是个明君,但毕竟是个外人,我看过他们的人是怎么对女人的,要是大梁女子都落在这些人手上,保准两钱银子一个,都卖了。”
卫嫤说起这个也不是纯忽悠,漠北宗族不把女人当牲口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否则完完约的娘亲也不会挺着个大肚子逃去瑶州嫁给王沛臣,这里边有太多秘闻可以说,可见,卫嫤的话却不是威言耸听。
但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在面前夸夸其谈,卫梦言再怎么也不敢轻信。
他是个父亲。
为人父者,常常持着某种保护心态,将儿女看轻。
卫嫤看着他那迷茫的眼神就知道,暂时没戏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卫梦言听了她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之后,并没有起身反驳,不是有意给她留足了面子,抑或是大方地让出了一块余地。
卫梦言被她这样的一折腾,精神倒好了不少,兴许是血液流动加剧,也没觉得先前那样地冷,虽然面前的饭菜都凉了,父女俩却仍旧保持着好心情,吃完了整桌的菜。
等卫嫤抽身走出落英居,地上已经铺上了层白皑皑的雪,银白月光洒在雪地里,映出一片夺目的光,因为大小姐归来,相府里张灯结彩,莹亮的火光照得整个院子里有如白昼。
“乐青回来了没?”
候在门边的居然是老刘,看来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小枇杷也长进不少,知道指派人了。
“还没有,已经叫人去接了。小姐,现在是回品琴苑,还是去莆园?”老刘打起一把伞。如今小姐妆容精致,自不比以往,老刘打在手里的是一把花样繁复的绢面二十四骨大伞,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箫琰还没睡?”她仰面看看头顶交织的团花,心间暖意绵绵,这一笑,意韵悠长。
第233章 结发
箫琰算到卫嫤会过来,这时候正在坐在灯下喝酒,他那间屋子自离开之后就没怎么收拾,看起来不是一般地乱,小枇杷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老刘引着一盏灯笼翩然而至,干瘦的小脸上才露出一堆满意的微笑。箫琰放下杯盏,起身漱口,淘尽了衣上的酒气,才笑盈盈地出门。
老刘的身子露在绢伞外,满满地搁了一头雪,等来到檐下,天上飘飞的雪花已经停下来。卫嫤从伞过探过一张柔致的笑脸,大大方方地将手伸出来,递给了箫琰。
“怎么不去品琴苑里等我?”也许是夜色太过朦胧,她的眼迷离起来,衣上淡香比平时都飘得远。箫琰借着那上头的几分醉意,心里飘飘荡荡地满是甜腻,他扫了小枇杷一眼,又看看老刘,终是忍住了拥她入抱的冲动,只将她的手紧紧地握住。
“我喝了些酒。”他答非所问地望着她,眼底晶亮,清澈地吓人。
“还冷么?要不……我陪你一起在这儿等?”卫嫤摸摸他的手指,发现不似之前那样冰,心里总算是好受了一点。她回头睨了小枇杷一眼,小枇杷压抑住心里的好奇与激动,欠了欠身,拉着老刘一溜烟地跑了,屋里便只剩下卫嫤和箫琰两个。
箫琰携着她一同坐下,又扯起新套上的被子将她围住,方道:“这儿不比外头,没有风没有雨,你还怕我被人给拐走了?不用陪的,我不过是看看有些什么拿得出手的,明天赶早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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