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嫤提笔,想了想,换成了左手,在白笺上书就:“寻找锦娘下落,要快。”
写完,从脖子上解下那面令牌,拓上墨印,盖了上去。
落款处便只有令牌上的那个字,一个反写的“聆”。
重新将纸笔放入盒内,将锁销插好,将那八个字恢复到初时的凌乱,一切毫无破绽。
令牌上的余墨蹭在夜行衣上,脂粉香和上墨汁的清透余韵,闻起来闻然竟有些难耐的酸臭,她皱了皱眉头,从石府里退出来。返身抠下其中一枚石子,其余数子也都纷纷落下,掉在了地上。
抢来的菜刀没能用上,不过此行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她悠悠松了一口气。
走在下山的路上,她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了上次以卫小姐的身份来将军府的光景,她记得,那一天予聆并不在府中,灵堂里就只有卓渊大哥一人守着。
她“死”了,予聆却不在,倏然想起,难免会有些失落。
“你不记得,我就让你的石头记得。”走出竹林来,卫嫤终于找到了正确使用菜刀的方法,她在予聆常坐的石头上刻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卓桦到此一游。”
笔触深刻,亦可称得上铁划银钩。
刻完字,再看竹林萧萧,夜色凄迷,应着这份景致,她愈加变得失落起来。
心里的念头浮起又沉下:“原来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在乎自己……说什么情同手足也都是假的……”再想想在天香招相遇时的那份别扭与陌生,卫嫤头一次难过得想哭。
于是,她就哭了,像个小媳妇似的抽抽答答地哭了一路。
原来一直怕鬼的人,回到了家里便什么也不怕了,这依兰山再黑再静,她都没有怕过,只因一直有他。
第16章 生病
更新时间2013…5…7 20:18:30 字数:2213
卫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走到左相府的围墙底下歪头想了半天,才不慌不忙地翻墙进去。莆园里的大黑狗完成了巡逻的任务,正蜷在墙边睡觉,看见她滑下来,只在喉咙里呜咽了两句,并未高声叫唤,就这样卫嫤顺利地回到了品琴苑。
云筝已经歇下,换了小枇杷在外守夜。
丫头年纪还小,没有定性,早早地趴在桌上睡着了,口水流了一地。
卫嫤怔怔地站在桌前,看着满室温暖的灯火,忽然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将菜刀放好,转身进了里间。
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呢?还是想想怎么应付以后的日子吧,走一步看一步不好么?
悲春伤秋什么的太不适合她,她决定好好做这个扶城小霸王,可不能让这个丞相老爹太丢脸。
事实上,相府的脸早就被她丢干净,只是她向来没这个自觉。
从以前的卓桦变成现在的卫嫤,无论是性情还是处事风格都贴合得天衣无缝,上苍已经厚待她了。算了,抛开那些没用的心事,好好睡一觉才是正理。
卫嫤大概没想到,这一觉睡得好生悲摧,等她再睁眼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云筝坐在窗边的一张小几前,一针一线地缝着手里的东西,那是卫嫤昨天弄坏的裙子。
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细雨,丝丝缕缕地落在廊下的花坛里,无数的花枝叶瓣就在这一场喜雨之中摇摇曳曳,晶莹的雨露顺着叶脉缓缓爬行,侧影芳华,闪闪动人。
卫嫤还很迷糊,伸手揉了揉眼睛,复又闭上:“都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申时。”云筝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出去拾辍衣物。
屋子里明明暗暗的看不出晨昏,卫嫤呆了半晌,才突然清醒过来,原来已经是下午了。
她匆匆忙忙爬起来,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地阵乱响,两眼一花又倒下去,脸朝下扑在了床上。
“小姐,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云筝进门吓一跳,身后的小枇杷跟着噌地一下冲了进来。
“有些头晕……嗓子里有些干……”卫嫤奄奄一息。
“好烫,小姐这八成是着凉了啊。”小枇杷说完就往外跑,却被云筝一把拉住。
“听说乐公子昨日回来了,不如请他来看看。”卫嫤还没来得及问乐公子是何方神圣,小枇杷已经应声,跟着一阵风似地没影了。
“咳咳!”卫嫤在云筝的帮助下翻了下身,像条鱼似的被直挺挺地塞进被子里。
她心里有些明白了,卫小姐身娇肉贵,从来没吃过苦头,昨天那跌宕起伏的一系列壮举,足以毁掉这副娇贵的皮囊。唉,现在连身体都在认真提醒,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卓桦。
云筝为她倒了杯温水,服侍她喝下,这时前方传来消息,乐公子也阵亡,哦不,着凉了。
“怎么会这样巧?”云筝接过卫嫤手里的水杯,向小枇杷道,“我去知会相爷,枇杷,你去侯总管那儿说说,让人请太医院的人来看看。”
请太医?卫嫤彻底晕了,这么个小病小灾的,居然还要劳动圣上眼前的人,左相就是左相啊,果真是皇恩浩荡……
两个丫头分头冲进雨里,不一会儿,卫梦言便闻讯赶来了。
他身上还沾着雨季的湿意,青灰色的长袍边还染着水痕,但进门的时候特地在云筝递来的小香炉上烘干了手,所以按在卫嫤额头上的,是干燥而温暖的掌心。
“果然是病了,傻丫头,春天最易着凉,想出去玩也不多穿几件,这下可好?”凤目里含着一丝责怪,却并不深刻,满满的痛惜萦绕在耳边,听得卫嫤莫名地胸口发堵。
云筝悄悄地退了下去,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个进退得体的丫鬟。
云筝与小枇杷,从来是两个世界的人。
“爹,我没事,这时节乍暖还寒的,伤风着凉也是寻常,过两天就好了。”她很久没病过了,就算是病,也未必可以得到这样细心的照料,师父会来看看,可也只是看看罢了,他自己是条铁打的汉子,生起病来也只是硬捱着。对付病痛,夏侯大将军自有一套方法,代代相传之后,便到了卫嫤这儿。
“胡说,生病可大可小,不仔细点儿怎么行?我卫梦言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卫梦言瞪了她一眼,见她不吭声,才将语气放软了叹息,“你娘的病就是这么落下的,爹爹一直记着。”
说到以前,卫嫤搭不上话,只能闷闷地看着他。
卫梦言面容清瘦,眉间总有抹不开的褶子,但是凤目流波,仍是那样动人,可以想象他年轻时候的绝代风华。卫梦言当年可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只是去予聆的温文不同,他是犀利的,老辣的,带着些凡尘将养的世故,与这红尘硝烟更贴合一些,也容易亲近一些。
“大不了,我以后不去招惹那个曹三就是。”夜行衣被她丢在床底,菜刀大概也被云筝收起来了,她大半夜翻墙跑出去的事应该没传到卫梦言耳朵里,她就这么连蒙带混地过吧。
“恶人自有天收,你一个小丫头对他这样穷追猛打本就不应该。上次你打他,说是为了庞小姐,这一回可又是为了什么?世家弟子最要紧的就是面子,你将他吊在旗杆上惹人围观又是什么君子所为了?”卫梦言见女儿小脸酡红,立时心疼起来,嘴下更是不饶半分。
“爹,我这不还病着吗?别说那个小混蛋了,总之我保证,以后我卫嫤看见他就绕道走,走得越远越好,成不?”卫嫤伸出手来要发誓,却被卫梦言眼明手快的擒住,重又塞回被子里。
“胡闹,知道自己病了还来添乱,这几天就好好给我养着,哪儿也别去。”
“好,我就听爹爹的话,哪儿也不去。不过,爹爹可要答应我,这几天谁也不能放进来。”
“佐儿他……”卫梦言第一时间就想起了王佐,那碗面的渊源,他已经听学生说过了。
“不止是他,是所有的人!”卫嫤不否认也不承认,她总不能说自己拿了人家的东西害怕人家上门追债吧?反正就这么混过去,有相爷老爹作保,这府里便是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卫梦言想了想,也好,王佐的身份特殊,并不适合常来走动,宝贝女儿病了,当然是养身子重要,于是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他以为女儿这是体恤他,开窍了,却不知道老狐狸被小狐狸当枪使了。
以致于后来他收到予聆公子的拜帖,愣是怔忡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第17章 怪力
更新时间2013…5…8 20:18:41 字数:2582
人都以为予聆公子文秀俊逸,瞧着就是个慢性子,但卫嫤和北营的兄弟们却都知道,此人不但是个行动派,而且是个玩突袭的高手。如果说当初卓桦被编入隐卫是为了方便照应,那予聆升任隐卫的头目就完全是凭的真本事了。
卫嫤那股强心剂就是为了挡着予聆上门,然而这个当爹的能听进去多少,却是不得而知。
满城里都知道,左府大人的千金已经迷恋予聆到发疯的地步,人家躲还来不及,怎么可能送上门来给这个胡天胡地的丫头戏耍?
所以,她笃定,哪怕是卫梦言的想象力再多十倍,也不会联想到夏侯府的予聆公子身上去。
结果……
卫梦言翻拜帖,翻着翻着,一口茶水就喷到了侯白身上。
漆金洒银的拜帖中间俨然掺着一张秀丽的燕州素花笺,正面小楷清新娟细,静静地书就着四个字:“予聆敬拜。”
名前无爵无职无姓,更无称谓,看起来颇不严谨,但确实是予聆公子的一贯作派,就是到了堂堂左相大人眼前,他也不舍得改一改。
看着那张干净煞白的素花笺,侯白连眼睛也直了。
予聆公子是夏侯罡那老匹夫的嫡系,他来左相府做什么?就不怕被卫小姐抓来果腹?
脑海电闪雷鸣地划过一道丽影,他忍不住抹了抹额角的汗珠,心里直觉得是小姐惹出的桃花债上门了,谁不知道卫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予聆公子做的那些事啊。
“老爷……”侯白想了想,欲言又止。
“还有点意思。”
卫梦言抖开那张素花笺,莫明其妙就高兴起来,这一高兴便把女儿的话都抛去了九宵云外。
这些年来,想巴结左相的人多了去了,府里收到的帖子哪天没有几十张?可收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简陋粗糙到这种地步的,就是夏侯罡那老匹夫亲自上门,大概也不会如此轻率。
光凭着这份好奇,卫梦言也决定见见这位艳动京师的少年公子。
而此刻,侯白终于拜服于一句至理名言之下:“文人都有一身贱骨头。”
可不?摆着那多么工整大方的帖子不看,老爷偏就对着张像厕纸一样的东西动了凡心。
翌日,当卫小姐还抱着枕头在被窝里流口水时,一匹红色的高头大马踏破初晨的薄雾停在了左相府的大门前,白衣少年拂衣下马,施施然叩响了朱漆大门上的铜环。
沾着雨季特有的湿气,少年的发丝显得更黑,远远望去倒似山水泼墨之中浓郁的一笔,犹如点睛之作,鲜活了画意。
开门的家仆愣了愣,随即垂下双眸,轻轻地道了声:“公子请。”
看,予聆公子还真的上门了。
……
这边厢,卫小姐怀里的枕头掉在地上,她迷迷糊糊的伸手捞了两把,干脆连手也垂下来,多翻身两次,整个人就有一半挂在了床沿。一头青丝像瀑布般倾泻而下,懒洋洋地落在地上。
“小姐,醒醒,醒醒,该起来喝药了。”小枇杷看着自家主子的精彩睡相,简直无语至极。
云筝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轻轻摆了摆,示意禁声,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挽住了卫嫤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往里挪,小枇杷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帮忙。
两人挪腿又挪手,捣腾出一身汗,才勉强将卫嫤的身子摆正,可是下一刻,她翻身又一滚,再次挂在了床沿,活像只蝙蝠似的。
“看看,都白忙乎了!”小枇杷忿忿地看着主子不争气的睡颜,用力跺脚,“以前就是醒着的时候难伺候,现在连睡着也磨人,不行,我得让二奶奶加工钱!要这样日夜守着,谁受得了!”
云筝掩口打了个呵欠,困顿地看向几案上那半盅凉了的药汤,幽幽地道:“捂出身汗可不能又吹风,到时候病上加病就更难办。”说完,她又想去拉卫嫤身上被踢散的被褥,却不料半路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用力攥住了送上前去的那只皓腕!
好痛!
云筝一惊,下意识挣扎,可是卫嫤箍紧的五指就像一把铁钳,只勒得人噬心裂骨地痛。
她惊叫起来,可声音却被一道突兀的嘶吼盖过去。
“锦娘,你这是做什么?!你不能这样!”锦娘?手上又是一紧,云筝立时两眼发黑。
“小姐!醒醒,小姐!”
不会是中邪了吧?小枇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大跳,待看见云筝的眼底迸出的泪水才惊觉不妙,她慌慌张张地扑上来帮忙,却无意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