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里?这下着雪结着冰的,去天井里做什么?”
“回夫人话,奴婢不知道,是林姨娘的丫头捧砚扶着一起进的天井,静心院院子旧了,天井里地不平,一有点雨雪就积水,上次大奶奶特地过去看过,本想开了春就动工修一修的,谁知”
郑大奶奶眯着眼睛、眼底带着笑意,瞄着捧砚,邹夫人抬手点着捧砚质问道:
“你说!”
捧砚眼底闪丝惊恐,二奶奶竟然不在院子里!捧砚面色仓惶中带着死灰,转头看着榻上晕迷不醒的林姨娘,抬手指着林姨娘,‘扑通’跪倒在地上,口齿含糊的回道:
“不怪我!不是我!回夫人话,是姨娘,姨娘说院里的铁树好,要去赏树,是姨娘要去的,非去不可,我一个奴婢,拦不住,奴婢说了地上滑,是姨娘,是她自己!”
“你不知道二奶奶没在院子里,是吧?”
郑大奶奶突兀的问道,捧砚急忙点着头,
“她们没人跟我说”
郑大奶奶抬手止住了捧砚的话,转头看着邹夫人,邹夫人脸色铁青,也不看郑大奶奶,冷冷的盯着站在东厢门口的周守信,
“是你让她去静心院的?”
“是,我让她”
邹夫人站起来,冲了两步过去,突然狠狠的甩了周守信一巴掌,点着他,喘着粗气骂道:
“我怜你是个不全的,从小处处由着你性子,如今竟然把你惯成了这样败家的孽子!你花了上万的银子买这贱婢回来,我由着你,你说要纳她,目她为妻,我也由着你,帮着你千挑万选了这么个好媳妇回来,你说说,你那媳妇哪一处碍着你的眼了?碍了这贱婢的眼了?你和这贱婢必要置她于死地?连孩子那是你自己的亲骨肉,你都能狠得下心来,使出这样狠毒愚蠢的招数!这明天,你是不是就要杀父弑母了?我疼你,竟疼出你这么个没有人性的畜生来?!”
邹夫人说着,号啕大哭起来,郑大奶奶忙上前扶着邹夫人坐下,担忧的劝道:
“母亲,保重身子要紧,您昨晚上一场气还没疏散,这会儿再气着,让守哲怎么办?还有守礼,岂不心疼死?母亲别哭了,这儿也正乱着,我先扶母亲回去歇着,这儿的事,反正孩子也没了,下剩的,也没什么大事,有媳妇儿看着就行,我先扶母亲回去歇着。”
邹夫人用帕子捂着眼,点头答应着站起来,任由郑大奶奶扶着出去了,周守信傻了一般呆站在屋子里,左右转头看着,目光聚拢到捧砚身上,又移到了面色惨白,死一般躺在榻上的林姨娘身上,看着郑大奶奶扶着邹夫人出去,才恍过神来,跛着脚奔到榻前,用力推着林姨娘吼道:
“你给我醒醒!我知道你醒着!你说话!”
林姨娘被他摇得头发散乱,倒真醒了过来,睁眼看着周守信,哽着口气,‘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凄惨的叫着:
“守信,孩子孩子没了,她害了我的孩子!”
“谁?谁害了你的孩子?”
周守信一下子冷静下来,猛的转过头,恶狠狠的盯着面白似鬼、紧张万分的捧砚,声音冷静的问道,
“你让我去陪罪,可她,她害了我的孩子!”
林姨娘哭得撕心裂肺,她的孩子,竟然真的没了!
“到底是谁?你给爷说清楚!”
周守信猛的把林姨娘扔到榻上,怒吼起来,林姨娘头目森森的看着暴怒的周守信,下意识的回答着:
“二奶奶”
周守信猛的站了起来,低着头,满眼震惊、困惑、失望和伤痛的看着林姨娘,捧砚暗暗舒了口气,念了句佛,好歹打着了一个。
林姨娘被他看的越来越不安,转头寻着捧砚,
“捧砚,扶我起来,我觉得身子下面这血还在流,大夫呢?我要死了?”
周守信抬手拦回捧砚,看着林姨娘,面无表情的说道:
“看来,刚才你是真晕过去了,倒不是装的,我告诉你,你去静心院的时候,你故意摔倒在天井里的时候,二奶奶不在院子里,她早就去了玉枕阁,那院子里,没有你要诬陷的人!”
林姨娘愕然看着周守信,又转头看着捧砚,由惊愕而不敢置信,脸上一会儿青一会红,心里空荡荡的,唯一清晰的,是身下的血,一直一直在缓缓的流着。
李燕语回到静心院,站在正屋檐廊下,默然看着院子里那一抹暗得几乎看不出来,却依旧刺目无比的血迹,耷拉着肩膀,无奈的一声接一声的叹着气,想过点安生日子,都这么不容易!
李燕语垂着头,转身进了正屋,吩咐小翎挑了身颜色暗淡的衣服斗篷换了,带着小翎小羽,往正院邹夫人处请罪去了。
郑大奶奶接出了正屋,拉着李燕语的手,低低的说道:
“别怕,那会儿,你也没在院子里。”
李燕语感激的看着郑大奶奶点了点头,进了正屋,垂着头跪倒在榻前,胆怯的请着罪,
“母亲,都是我不好。”
“我的儿,你起来,你也不在院子里,这事可怪不上你,赶紧起来!”
越橘忙上前两步,和郑大奶奶一起扶起了李燕语,扶着她坐到了榻前的扶手椅上,李燕语眼睛微红,抬头看着邹夫人,懊悔的低声说道:
“若是我在院子里,迎到院门口,也许就没有这样的事了。”
邹夫人脸色微变,扫了郑大奶奶一眼,沉着脸责备道:
“你这话就不对了,她是奴,你是主,她过来侍候你是正理,哪有主子迎着奴婢的道理?你是咱们周家正正经经花轿抬进来的二奶奶,往后可不能这么妄自菲薄!”
说着,转头看着郑大奶奶交待道:
“二奶奶归家时候短,年纪又小,凡百的规矩礼法,你多教着些,往后别让她再这么失了礼数去。”
17、天上人间 。。。
郑大奶奶忙答应着,李燕语站起来,曲膝谢了,也不再回去坐下,垂手立着,看着邹夫人低声请求道:
“母亲,从听到林姨娘落了孩子这事,我心里就难过的无法安宁,我想到寺里住一阵子,为母亲和周家祈福。”
邹夫人满脸愕然的看着李燕语,郑大奶奶也呆怔住了,李燕语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仰头看着邹夫人,仿佛已经横了一条心,直直的说道:
“母亲,今天媳妇比往常走的早,正正碰巧没在院子里,若照着平常的时辰姨娘在媳妇院子里出了这样的事,媳妇再怎么说,都是难辞其咎,可这样的巧事,哪能次次都让媳妇赶上?媳妇人品粗陋,自知不堪驱使,但求个平安终老,不至横死罢了,求母亲恩准,让媳妇青灯古佛,为母亲、为周家祈福,就是媳妇的大福份了。”
李燕语说完,连连磕着头,邹夫人脸上浮起层浓浓的难堪,抬手指着李燕语,一时却说不出话来,越橘打量着邹夫人的神情,急忙上前两步,扶着李燕语站起来,小心的瞄着邹夫人的脸色,又垂手退了下去。
郑大奶奶惊愕的看着李燕语,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柔弱胆怯的二奶奶,竟也有这么刚强的一面,邹夫人阴着脸,紧紧抿着嘴,沉默了半晌,转头看着郑大奶奶,声音平缓里带着丝冷淡:
“也好,她愿意去,就让她去!只是去寺里住着可不合规矩,咱们在抱朴庵边上的那个别院,你打发人去收拾了,让二奶奶住到那里去静一静心去。”
邹夫人说着,转头看着李燕语,下意识的高抬着下巴,淡淡的说道:
“那个院子,原是老太爷晚年清修的地方,也不算委屈了你。”
李燕语暗暗长舒了一口气,忙垂目曲膝道了谢,又半转过身,给郑大奶奶曲了曲膝,郑大奶奶怜悯中带着无奈,看着李燕语,一时也无话可说,这么大好的机会,让她这一求,全给求没了!
李燕语告退出来,垂着头,带着小翎和小羽回到静心院,进了屋,长长的松了口气,把自己舒舒服服的摊在炕上,自顾自的笑着好一会儿,才坐起来,招手叫过小翎和小羽,示意两人坐到炕上,笑眯眯的说道:
“好了,咱们过几天就能搬到城外别院住着去了,这回可算是能清静了,听说别院在抱朴庵边上,往后你们两个想要烧个香啊、拜个佛啊,可就方便的很了。”
“这是二奶奶自己求的?”
“嗯!”
李燕语带着几分自得点着头,小翎叹了口气,
“二奶奶,你真想好了?可别赌气!这一去,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我知道,我没打算回来。”
李燕语神情淡然的说道,小羽拉了拉小翎,低声说道:
“二奶奶自小就这脾气,你跟了二奶奶这些年,又不是不知道,我倒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你看看李家那些姑娘,除了九小姐,哪有个好的?这周家上上下下,又没个真心待二奶奶的人,二奶奶这是自己心宽,这么想,这么过,我倒看着比什么都强,舒心多了,咱们侍候二奶奶,凡事就得跟二奶奶一个心思才是!”
李燕语惊讶的看着小羽,小羽这个没嘴的葫芦,难得一口气说这许多话,更难得说得这样贴心明白!小翎脸色红涨着辩解道:
“我怎么不跟二奶奶一个心思了?我也是为了二奶奶好。”
“好了,吵什么?咱们三个一处这么些年,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争这个有什么意思,咱们要忙的事多着呢。”
小翎忙住了口,李燕语转头看着小羽吩咐道:
“去把大刘叔送进来的那本帐册子寻过来,我要细看看,往后咱们说不定就得支着这铺子贴补用度了。”
小羽答应着,转身进去取帐册子了,李燕语转头看着小翎吩咐道:
“晚上你一个个问问春杏她们几个,若不愿意跟过去,我跟替她们跟大奶奶去说就是。”
小翎点头答应着,又叹了口气,站起来出去了。
李燕语往后倒在炕上,贴着热热的炕,舒服的叹了口气,慢慢的盘算起往后的日子来。
静心院安安静静的收拾着东西、安排着人手,春杏和小桃不愿意跟过去,文杏却是自己找了李燕语,跪着说愿意侍候二奶奶一辈子,小芳进静心院前,就没个地方肯要她,她爹娘好不容易给她打点了静心院这个不挑人的地方,断不肯让她丢了这份差使,自然是李燕语走到哪里,小芳就跟到哪里,就算没有月钱,好歹也有个吃饭穿衣的地方。
小叶自己倒愿意跟过去,却被她娘奔过来,拎着耳朵领了回去。五个丫头,肯跟去的只有文杏和小芳两个,几个粗使婆子也各自托了人,到别的地方当差去了。
李燕语也不在意,也不找大奶奶再补人来,别院本来就有几个看守打扫的婆子,自己还有这四个丫头,已经足够了。
和静心院的寂静无声相比,林姨娘院子里这几天里生出的事,件件都是大事,先是周守信被父亲罚跪了半天祠堂,还动了家法,严令他恪守规矩,不得整宿宿于姨娘房中等等。
接着周守信竟然撞见捧砚偷林姨娘的头面首饰,立时让人拿了交给了郑大奶奶,郑大奶奶连问也没问一句,就让人打了捧砚十几棍子,找了个人伢子立时卖了出去。
接着邹夫人说二爷身边没个妥当人侍候,将身边的大丫头越橘开了脸,直接抬了姨娘给了周守信,和林姨娘一个院子住着,林姨娘已经占了正屋,越橘姨娘就住进了东厢,一应配置用度,两人色色都是一样的。
周守信一句话没敢说,当晚就纳了越橘,林姨娘屋里的灯直亮了一夜。
林姨娘小产后流血不止,直流了两三天,还没止住,周守信急的一天几趟的过去探视,一个劲的骂马大夫是个没用的骗子,想拿了父亲的帖子去请位太医过来看看,却不敢去和母亲说,只好求了郑大奶奶,郑大奶奶满脸的为难,勉强答应替他求求母亲,却再也没了下文。
好在林姨娘渐渐止了流血,却又添了夜惊不寐的毛病,哀哀的哭求着周守信陪着她,没有周守信在身边,她夜里总是睡不安稳,可周守信这会儿哪里敢再逆了父亲母亲和哥哥的严令,只白天一趟趟过来探望,陪着说话,夜里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宿在林姨娘房里。
林姨娘重病,郑大奶奶却吩咐了管事婆子,将院子里的小厨房撤了,这小厨房本就是因为林姨娘怀了孩子才设的,如今孩子没了,自然就得撤了去,周府可没有给姨娘院子设小厨房的理儿,再说,如今一个院子里挤着两位姨娘,哪还有地方再设小厨房的?!自然是撤了的好。
满府的下人,都是眼明势力的聪明人,往常林姨娘但凡一声喷嚏,夫人、大奶奶一天都得过来看上好几趟,三两帖药不见好转,就得换大夫请太医,尽着折腾,如今病成这样,可一趟也没见夫人、大奶奶来过,来来往往,也就是马大夫一个大夫看着,如今天天早上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