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
我的心里一动,凤翼军南上,救我的会不会是非离?
“从洞口能看到下面的战场吗?”
“能,洞口草密,山下的人是看不到上面有人的。”叶檀的话有些迟疑,“姑娘是想看看下面的战事吗?可姑娘的伤……”
“没关系,”我坚持地望着他,“你把我移到洞口。”顿了顿继续道,“我的身份想必将军也知道了,请改口叫我夫人吧。”
叶檀眼底神色晦暗难辨,沉默了半晌才道:“姑娘虽已毁容,但还是能依稀辨认出往昔的模样,加之陛下在战场上的失控表现,……虽然在下不知道你们三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不管怎样,叶檀是兰朝人,永远忠于陛下,不管姑娘如今是何身份,叶檀只认当年的兰朝皇后。”
我默然了,既然如此,他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洞口果然如叶檀所说,长满了一人多高的野草,我躺在野草背后,叶檀细心地为我分开了草缝,让我只需转动眼珠就能看清山谷里的情形。从洞里移到洞口的时候,我的身上掉出了一方布襟,上面用鲜血写就了数字:毒已解,并未使用忽必烈所说之法,请放心。看到这里,我的嘴角轻扬了起来,果然是非离救了我,熟悉的字体让我倍感温暖。
我和叶檀所在的山洞刚好位于双方对峙的空旷地带的上方,我的右手方是兰月联军,左手方是忽必烈的军队。夕阳西下,金色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空,山谷里一片寂静,双方的旌旗在风中飘摇着。看着临城墙头上插着的那面熟悉的月城旗帜,一个大大的“玉”字随风招展,旗帜下方一个熟悉的蓝色影子来回走动,焦躁的情绪毫不掩饰地释放着。
我就这么静静地躺着,静静地看着,眼角却莫名地湿润了。带血的白衫银发、焦虑不安的蓝色身影交错在我脑海里出现,直到一阵响彻山谷的喊杀声才把我从纷乱的情绪里拉了出来。一面绣着飞凤展翅的金色旗帜高高飘扬在山谷南面,凤国的凤翼军终于赶到了。
夕阳下的那场屠杀,流满山谷的鲜血和天边的晚霞一样红得动人心魄,大片大片的红刻满了我下半生的记忆,就如同接下来的场面一样,让我即使剜肉刮骨也难以磨灭。
忽必烈的部下只剩下寥寥数人,眼看灭亡在即,却见军帐里走出一个女人,手里还牵着一个大约两岁的小女孩。那名女子我是认识的,如果没有她,无间不可能活着从蒙古回来。
“玉无间,认识这个孩子吗?”忽必烈抱过孩子冲着联军大喊。
我的心突然被揪紧了,一个不好的预感突然在心里蹿起,很快这个预感便从忽必烈的嘴里得到了证实,“要是你不认识这个孩子,总认得孩子她娘吧?”说着,忽必烈把托娅推到了阵前。
我的眼前一黑,全身的伤口似乎在一瞬间崩裂开来。可是身上的剧痛远远比不上心口的伤痛,我本已说服了自己接受无间的身不由己,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一夜之后竟然还多出了一个小生命。
一个将在往后的日子里每时每刻提醒我无间与托娅有着怎样过往的小生命。
“忽必烈,别妄想做垂死挣扎了。”枕边听过无数次的熟悉声音,此刻听来却宛如铁锥敲在了我的心上。
“难道你连自己的亲身骨肉也不要了吗?”忽必烈大喊。
话一出,三军哗然。我听见了心里砰的一响,像玻璃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姑娘!”叶檀在我旁边惊呼。
我咬紧牙关,吞回喉咙里冒出的血块。如今我终于明白,当日君洛北吐血白发是何种心情了。
97章:花开花谢
山谷里静寂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道蓝色身影上。晚霞隐去了最后一抹颜色,夜色下的云层低低地压在众人头顶,火把无声地燃起,光影摇晃中那道蓝色人影始终不发一言。
小女孩的哭声突然响起,“爹爹……”喑喑的童声夹杂着可怜的抽泣,在夜风里传遍了山谷每一个角落。
我好恨。恨自己没有被战场上的乱刀砍死。
那个小女孩是不是也有一双比太阳还耀眼的琥珀色眸子。
“无间,她、她真的是你的女儿。”凄楚的女声刺耳地在山谷里响起。
我轻轻地闭上眼。
“救她啊,……大汗、大汗一定会杀了她的。”幽幽的悲泣声,饱含了女人对那个人全心的期望。
几何时,一以为的唯一,竟然有了另一个女人来分享。谁把谁真的当真?谁是谁唯一的人?
“忽必烈,那不用耍花招了,限你一柱香之内放下武器,我们城主还能留那一个全尸。”墙头上有人发话了。
“哈哈哈,人说虎毒不食子,没想到你玉无间竟是如此狠心。成王败寇,我忽必烈并不是输不起。”山谷里响起一阵豪迈的笑声,不愧为一代霸主,在死亡面前反而云淡风轻了。
我的眉头一皱,对叶檀说了几句话,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暗色中的火光显得分外惨淡,小女孩被高高地举了起来,童稚的哭声更甚,蓄满了惊恐,声声不绝于耳。
“无间——”凄厉的女声响彻山谷,一个娇俏的身影扑倒在阵前,“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欺骗了你!但孩子是无辜的,求你了——”
“闭嘴!”蓝色身影一掌拍碎了青石墙头,破碎的石块纷纷从高高的墙头坠落。“我玉无间只有一个儿子。”
娇俏的身影瞬间僵硬,几秒之后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定定地望着城墙上那道蓝色身影,“我知道,你的心里一直只有她和她生下的儿子,我今天就成全你对他们的爱——”
决绝的声音刚落,纤细的手腕便毫不犹豫地举高再落下,鲜血迅速在白色的衣襟上蔓延,小女孩尖厉的哭声响彻山谷。
够了,真的够了。我的心也跟着那道重新倒下的娇俏身影一起倒下了。眼看小女孩就要被亮晃晃的大刀挑上,一道黑影如苍鹰般临空降落在忽必烈面前。
“孩子给我,我放你和你手下的人从南边离开。”非离清冷的声音轻易就压过了小女孩的哭声。
我看了一眼刚刚从草丛里钻出来的叶檀,他对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带我去见玉无间。”说完后,我放任自己进入了黑暗。
黑夜总是漫长的,昏暗的灯光里,让 心碎的身影憔悴地映在雕花窗棂上。眨 眨干涩的双眼,回忆如潮水般涌上脑海。
有的事,该做个了结了。
“澜儿……”烛光摇曳,人影晃动,带着熟悉的气息扑近床头。
“我昏迷多久了?”
“三天。”
“山谷里的人,埋了吗?”我的喉咙一紧。
“……手下人都处理好了。”床边人低下头,俊逸的侧脸隐没在暗光里。
“我饿了。”我盯着床边的绣花帷帐轻声道。
安静地吃了两碗小米粥,就着无间的手,一勺一勺的
“无间……”看着他温柔地为我拭去嘴角的残余,红红的烛光把他浓密的眉、深邃的眼映得无比清晰。
修长的十指紧紧裹住了我的,指尖冰冷。
“怎么这么冷?”我蹙眉。
“临城之变起于一炷香之间,我们所有人都始料不及忽必烈会在你身上下毒。”琥珀色眸子压抑得连周遭的灯光都暗淡了,“我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让你很难接受,我已请求舅舅让我辞去城主之位另谋他贤。”
“为什么?”我抬眉。
“我已经查出了谁是月城的内奸,要不是这个叛徒,你也不会被忽必烈挟持。”说到这里,身边人忽然跪蹲在了床边,吻上我的手背,“只要我一天坐在城主的位置上,你就有可能一天被人陷害。我不知道下一个叛徒会是谁,我已经不能再承受失去你的可能了。”
“再大的背叛,也比不上枕边人的背叛。”我转头凝视他。
琥珀色眸子里波涛汹涌,薄唇紧紧地抿成了直线,坚毅的下巴上青渣一片。他的痛苦我何尝不知。真要追究,他也是个受害者,如果我是个大度的女子,我真的没有理由责怪他的身不由己。
可惜我不是。
“我承认自己很小气。”我挣脱手上的压力,望进那一片金色的海洋,“对不起无间,我们分开吧。”
眼泪,不争气地滑落。我原以为我会像个骄傲的女王,高昂着下巴离开。
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第一场春雨如同眼前的情景,来得毫无预警。金色的海洋里掀起滔天巨浪,翻涌着不敢置信的震惊。
“玉儿留给你,”我强迫自己直视眼前静得摄人的双眸,“就告诉他,他娘在战场上……死掉了。”
双手复被眼前人抓住,掌心传来的冰冷更甚,力道大得几欲握断我的十指。
“无间……”泪水越流越多,眼前渐渐模糊,我拼命睁大眼睛,害怕下一次眨眼就再也看不清眼前的男人。
“收回去你的话。”沉重的呼吸在我耳边拂过。
“不可能了。”有的话,就像眼角的泪,流出去再也收不回了。
“澜儿,你该明白,我们能走到今天该有多么不容易。”
“为什么我们能走到今天?”我无力地闭上双眼,回忆像电影在脑海里闪过。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年轻的时候总想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其实山的那边还是山。
“我与他根本是不一样的。”
“够了!”我恼怒地打断耳边的低吼,“不要谈论无关的人,我很清醒我在说什么做什么。”
“不,我绝对不可能放你离开。”身子被搂进熟悉的怀抱,伤口传来的剧痛奇迹般填满了空白的内心。
“夫妻多年,你该最明白我。要么让我真的死去,要么让我离开。”春雨越下越大,打在窗棂上咚咚作响,“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
“可你是我生活的全部,我之所以要配合这次围蒙之计,就是为了彻底解决忽必烈这个隐患。我不想月城再出来某个叛徒带给你和玉儿任何伤害。”颈边传来一抹湿热,哀恸随着毛孔传遍了我的全身。
不能再这么谈下去了,不然我不能保证看着那双泪眼还忍得下心离开。可是一旦在这个时候屈服,我所有的坚持都将化为乌有,甚至连自己仅剩的灵魂都将出卖给爱情的傀儡。
“带给我最大伤害的并不是什么叛徒。”眼前渐渐恢复了清明,一如越来越坚定的内心。是的,没有了爱情,我也还是秦澜。不管命运怎么捉弄,属于秦澜的灵魂永远不会改变。
晚风透过窗缝吹来潮湿的雨气,最后一点烛火在寂静中熄灭。
“好,是我对不起你。我想如今说什么也不能弥补我对你造成的伤害了。”悲怆的声音幽幽在黑暗中响起,“三日前,你身中四刀,就让我在你离开前都还给你吧。”
黑暗中几道寒光顿现,快得让我还未及出声便又恢复了平静。
“砰——”匕首甩飞在门柱上,深深地插了进去,寒光一闪即没。踉跄的人影拉开房门,脚步在跨过风雨大作的门栏时微有停顿,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雨幕里。
眼角滑落了花谢的寂凉,……有种爱随着这个冬天一起冰冻了。
98 五年之伤
五年后,兰朝京城。
要不是因为兰儿的病情不能再拖了,我从没想过还会踏上这块土地。风有些大,我拉紧了蒙头的布巾。
“夫人,找家客栈先安顿下来吧,小小姐好像疼得快不行了。”跟了我五年的张伯轻声说道。
我点点头,找了一家门面看上去还算干净宽敞的客栈走进去。店小二热情地上前招呼,我要了两间上房,把灵儿放到自己的房里,让张伯出去打听名医赫连裳的消息。七年前,我在兰朝开七科的选拔赛上录用了赫连裳为医药科的总管,不知道一向行踪不定的他如今还在不在京城。不管怎样,只要能救得了灵儿,我都要试试。
时近黄昏张伯才赶回客栈,“夫人,打听到了,赫连裳如今正在兰朝皇宫里给皇帝治病。”
我停下正给灵儿擦拭的双手,扭头看向张伯,“兰朝皇帝病了?”眉头微蹙,皇帝生病怎能让民间百姓轻易就知道了。
“是的,本来我是打听不到如此机密之事的。我去到城里的医科学馆时,门口的人说赫连裳不在府里。我进一步打听神医的去向时,门卫很不耐烦地把我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