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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继任城主的仪式因年关将至,推迟到来年春天。
月城西北方是茫茫无际的沙漠,东北与蒙古接壤,正东对着兰朝,东南紧挨凤国,西边与西北边连绵不断横亘着十万里群山。
百年前颛孙家族于乱世中崛起建立月城,至今仍以家族的形式统治着月城。月城的都城宁川更是背踞天险,易守难攻,是月城二十六个大小城池中,面积最大、经济最繁荣的城池。宁川分内城和外城,内城居住着掌权一脉的颛孙族人;外城居住着颛孙家族其余的后代和一些商贾百姓。
颛孙家族传到无间的舅舅颛孙成风的手中已经是第四代。颛孙成风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颛孙成雷、颛孙成云和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颛孙成雨,三人分别排行第二、第三、第五,无间的妈妈颛孙成雪是颛孙成风唯一的同母妹妹,排行第四。
虽然月城每任继承人不一定是长房嫡出,一般由上任城主,也就是颛孙家族的族长在家族里挑选能者居之,但百年来还从未有过外姓人当城主的先例。
无间偏偏就破例了。而且还没有颛孙家族的人表示反对。
我不知道颛孙成风这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人是怎样摆平族人,让他们同意无间接任城主的。不过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颛孙成风远远不像他表面上看去的那样简单。
此刻正是一年一度的除夕之夜,也是我穿越时空后度过的第五个除夕。秋去冬来,春走夏逝,草儿黄了又绿,绿了又黄。眨眨眼的工夫,竟然已经过去了五年。
就连我和无间的儿子玉遇,如今也有一岁半了。
两月前。
我第一次看见遇儿。雪白的狐裘帽子,雪白的短衣短裳,雪白的曳地狐裘披风,两根雪白的丝带在他粉嫩的脖子处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玉遇?”我蹲在小人儿面前,与他大眼瞪小眼。
小人儿并没有被我脸上还未结疤的三道丑陋伤痕吓到,反而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好奇地望着我。两道浓浓的黑眉,深深的双眼皮,与他父亲如出一辙。
“遇儿——”无间也跟着我蹲在了小人儿的面前,温柔的声音连雪都融了。
“爹爹!”小人儿双眼迸发出欣喜的光芒,一个猛扎投进了无间的怀抱。一黑一白,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紧紧地搂在了一起。
我看得有些眼热,连忙扯了扯无间的衣角。他回了我一个微笑,转头对遇儿道:“遇儿,这是娘亲,来,叫娘。”
遇儿黑溜溜的眼珠子里出现了一抹茫然,我看得不禁笑了起来。
“遇儿才一岁零四个月,刚学会说话不久,你跟他说话的时候要慢点。”我瞅了无间一眼,转而望着遇儿,轻轻地哄道:“遇儿——,娘——,叫娘——,娘——”
无间也在旁边跟着一起哄他:“遇儿乖,快叫娘,娘——,娘——”
……
“娘——”脆生生的一声娘,终于在两个大人催眠式的诱哄下喊了出来。
心脏被这声娘狠狠地敲紧了。
“遇儿,再叫,娘——”我不敢冒然抱住遇儿,怕吓着了他,只好激动地捏着他胖乎乎的小手,鼻子却忍不住酸了起来。
“娘——”一岁多的孩子,正是呀呀学语的时候。
我哽咽地应着。这一刻,我无比庆幸无间提前把我接了回来,没有让我错过孩子的成长。要是真等到四年后才回来,估计很难这么容易就哄得孩子叫我“娘”了。
“发什么愣呢?”无间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没什么,只不过刚想起第一次见着遇儿的情景了。”我感触地说道,拿起勺子给他盛了一碗汤,“赶紧喝了吧,一会你不是还要过去主屋那边吃年夜饭?”
颛孙家族今晚聚会,无间这个准继承人是必须出席的,所以他很早就吩咐厨房做好了晚饭,打算先陪我和遇儿吃了再过去。
我到月城两个月了,除了见过爹娘、无瑕和来喜几人,并向他们坦白了我的真实身份,别的人我一律没见过。其实颛孙家族所有成员都对无间突然从兰朝带回来并宣布开春就要成亲的陌生女人很好奇,但奈何没有无间的同意,谁也进不得我住的小院子。
我这小院子其实紧挨无间住的月光居,穿过中间的月洞门就到了。为了减少非议,在开春的婚礼之前,我和无间并没有住在一起。当然,这也是做给外人看的,每到夜晚某人都会溜进我的被窝偷香窃玉。
“还早呢,我晚点再过去。”无间一边回答,一边端起了汤碗。
“娘,娘……”怀里的遇儿扭了扭身子,软乎乎地喊着我。经过我两月的刻意调教,遇儿现在喊得最溜的一个字就是“娘”了,这让我在无间的面前无比骄傲。
“怎么了遇儿?”我低头亲了亲他粉嫩的脸蛋。
“花,花……”遇儿手指着屋外,渴望地看着我。
“花?”我纳闷地问无间。
“遇儿可能在说烟花吧,下午来喜和无瑕不是带他出去玩了一会吗,估计他在外面听她们说了晚上放烟花的事了。”无间想了一下解释道。
因为伤口沾了蚀骨粉,结疤非常慢,所以我一直没跨出过这个小院,不想在伤口愈合前吓到外面那些人。来喜说我的伤口红中带脓,脓中带红,看上去像是三条恶心的蚯蚓爬在脸上,胆子小的人都会被吓到。
估计只有无间和遇儿,才不会对我脸上的伤口露出惊恐的眼光吧。他们两人,一个是我心头宝,一个是我心头肉,住在了我心里的人,怎会嫌弃我的心外之相。
“我一会过去的时候,让无瑕和来喜拿点烟花来你的院子里放吧。你们几个大的小的就好好开心开心,等放完了烟花,我也应酬完那边回来了。”无间亲了亲我的嘴角,随手也盛了一碗汤递到我手上。
“你记得按时回来和我们母子俩倒数迎接新年噢,我们成亲都这么久了,却没有一次在一起同过除夕。”我边喝边道,“成亲后的第一年我南下去了珠玳岛,第二年怀了遇儿,你却在北疆战场失踪了。”
说到这里,我的语气一滞,无间在北疆失踪的事我还一直没有来得及问他。
“对不起澜儿,如果我能早点赶回来,说不定你就不会……”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拿眼神止住了他的话,过去的那些能不提的就不用提了。
“你都不问我为什么在北疆失踪了那么久?”无间挑了挑眉。
“我其实很好奇的。”我摆出一副八卦的表情。
无间逸出一抹轻笑,先是摸了摸正在与碗里小汤匙奋战的遇儿的头,然后才正色道:“那年冬天,君洛北派给我的秘密任务其实是押送一大批木材去兰蒙交战的犁垠。为了掩人耳目,对外宣称押送的是粮草。犁垠是兰朝紧挨月城的最大一座城池,一旦犁垠失守,不止兰朝损失巨大,连带也威胁到了月城。”
“所以你不顾我怀孕的消息,也必须去帮助君洛北解决犁垠战事?”我恍然大悟。
他点了点头,继续道:“君洛北确实是位难得的好君主,文韬武略无一不精,而且勤政爱民,对于用兵打仗也屡有奇招。他勘察了犁垠地形后,发现犁垠因为常年处于极寒之地,城墙周围很多山上都结上了厚厚的冰层,而蒙古大军的营寨就驻扎在那些山下。”
我的心里一动,隐隐想到了一个可能,不禁脱口而出:“化冰退敌!”
“不错。”无间双眼放光,给了我一个赞赏的眼神,“没想到澜儿也能想到这一妙计。”
“木材,冰层,蒙古军队,联想到后面的战报,猜出这个计划也就很容易了。”我耸耸肩。
“犁垠城里能收集的木材有限,所以我才秘密从兰朝运送了一大批过去。木材送到后,君洛北每天夜里派出大队精兵轮番偷袭蒙古大营,以此转移忽必烈的视线;然后另派精兵趁着夜色连日在山的另一边开凿出足够引水的山道,接着开始焚木融冰,等冰水积蓄到一定量的时候,就打开山道,放水冲向蒙古大营。”
话说到这里,无间顿了顿,冲我扬起一抹微笑,才道:“相信以澜儿你的聪明,后面就不用我再说了吧?”
“犁垠的战事是不用再说了,可玉覃告诉我,除了犁垠,兰朝另外两座紧挨月城与蒙古战事无关的城池却在某天夜晚几乎同时起火,全城百姓几乎无一幸免。而且在这个惨绝人寰的夜晚之前的那一个早晨,犁垠也是全城失火了。”
说到这里,我的眼神一凝,“融冰退敌不用烧毁三座城池吧?而且还连累了那么多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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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听了我的话,脸上的神色僵住了,有些逃避似的,他低头掐起了遇儿的小下巴。
“遇儿,叫爹——”
“爹——”遇儿乖乖地奶声奶气地喊了起来,“爹——花、花——”小人儿手舞足蹈在我怀里挣扎着,一心念念着他的烟花。
“爹爹带你去找花花——好不好?”无间弯下腰瞅着遇儿,一根手指不停地戳着遇儿的小脸蛋。
“花、花——爹——”遇儿眼珠子几乎落到了无间的身上,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要求抱抱。
无间扬起宠溺的笑容,一把从我怀里接过遇儿,然后把他高高地举起,兜着圈大叫道:“找花花,爹爹带遇儿去找花花——”
忽高忽低的手势逗得遇儿在空中咯咯地笑个不停,看着这父子俩亲密无间的互动,我也跟着咧嘴笑开了。
正在这时候,门房进来禀报说主屋派人过来请无间了。我赶紧催促他快过去,他一边应着一边抱着遇儿走了出去,嘴里还不停地逗弄着遇儿。
等到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想起,无间刚才还没有回答我关于犁垠等三座城池为什么起火的问题。我光顾着看他逗弄遇儿去了,竟把这茬事给忘记了,看来其中的内幕很难以启齿,不然无间也不会借故躲开我了。
算了,等他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说起的。好不容易才一家三口团聚,我该把心思多花在遇儿身上,春节一过也该教他读书识字了,那些城池纠纷国家大事还是留给男人们去烦恼吧。
一个人没呆多久,无暇和来喜就抱着遇儿回来了,嘻嘻哈哈的大小声音老远就从门外传了进来。
“娘——,花、花。”遇儿高举着手里的烟花向我炫耀着,我满足地看着他开心的笑容,粉嫩的小脸蛋上因为兴奋激起了片片红晕,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童年。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啊,如今我连自己的孩子都有了,每每看着越来越可爱的遇儿,心里都忍不住感慨万分。
有人曾说过,当一个人老是回忆过去的时候,就证明那个人已经开始衰老了。幻想着遇儿将来长大的模样,我巴不得自己一夜老去。唉,如此盼老的心情,看来我真是彻底尝到做“母亲”的滋味了。
隆冬的宁川,空气比起兰朝要湿润了几分,不过却同样的寒冷无比。我一边跳着脚一边看着院子里嬉戏的三人。来喜负责点烟花的火线头,无暇拉着一身雪白装扮的遇儿,一大一小两人远远地伸长了脖子。每次烟花刚冒出头那会,遇儿总会惊叫着满院子乱蹦,短短的手短短的脚,摇摆起来像个滚动的大雪球。
烟花放得差不多的时候,无暇把遇儿交给了来喜,转过身慢慢踱到了我的身边。因为刚刚陪着遇儿一阵瞎闹瞎跑,无暇的脸上红扑扑一片,额头还冒出了细汗。
我拉着她进屋喝水休息,她端着茶杯却望着我踌躇起来。
“怎么了,无暇?”我怜爱地看着她,小妮子过了今年就该十八了,在这个朝代,十八的姑娘还未出嫁,算得上坊间的一个大话题了。
“嫂嫂,听别人说,皇上因为莫皇后两月前染病猝死,再加上皇太后出丧不久,双重打击之下伤心得一夜白头了。”无暇幽幽地说道,望着我的眼睛里神色闪烁不定。
君洛北一息白发的事情,我并没有对任何人提及过,但是那么大一件事迟早都会传遍天下的。
“他那么孝顺,皇太后病逝了他肯定是很伤心的。”我顺着无暇的话说道。
“嫂嫂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皇上白发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