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真相
“公公,公公。”流光流珠贴着冷宫后门,从门缝中见手推泔水车的蓝衣太监走过,心里急切,却又不敢提高嗓音,只得又唤了两声,“公公,公公。”
碌碌声停下,蓝衣太监动作很慢,好一会儿才停好轮车,却不过来,往这边侧了侧头:“谁在说话?”
昏暗无灯,并看不清他的模样,但事急从权,只能一搏,流光压着嗓子道:“咱们是冷宫中容淑人的人。”
“容淑人。。。”蓝衣太监念了两遍,木然道,“奴才不认得。”说着就要抬起手下轮车。
“公公!”流珠急得喊了一声,“生死攸关,求公公发发慈悲吧。”
“奴才不过是个拉泔水的太监。管不得生死攸关的事。”他将绳子套在肩膀上,吃力擎起轮车。
‘咣当’一团锦帕包着的硬物砸在眼前,蓝衣太监脚下一顿。
“这里有二十两银子。请公公拿去吃酒。”流光道,“咱们不求公公救命,只求能传个信儿出去。”
。
“你说的可是真的?皇上真去了冷宫?”郭嬷嬷看着跪在听梅院外的蓝衣太监,不禁有些疑惑,“龙辇还好好停在乾清宫,你不要信口胡说。”
“是冷宫里的流光姑娘让奴才来的,奴才只是忠人之事。”蓝衣太监低了低头,“嬷嬷若是不信,大可去乾清宫一看。”
“你是哪个宫里的人?我怎么没见过?”借着院门宫灯,郭嬷嬷细细打量他。
似是不愿见光,蓝衣太监往阴影处避了避,才回话道:“奴才是宝纱司下的泔水太监。”
宫内的泔水一般都倒在后山土槽,路上的确要经过冷宫,郭嬷嬷见他神色自若,不似作伪,点头道:“我知道了,今天的事不必对人说起。你回去吧。”
。
郭嬷嬷赶到乾清宫时。只有常福禄一人跪在西暖阁,正呜咽哭着。
“常公公,您这是。。。。皇上呢?”只将暖阁门开了半扇,郭嬷嬷站在外间问道。
常福禄脸上一红,心里感激郭嬷嬷给自己留着面子,语气中尽是追悔莫及:“皇上。。。。奴才也不知道。”
常福禄是皇上贴身伺候的人,怎么会不在左右跟着,心下疑惑,待郭嬷嬷还要细问,便听到身后殿门吱呀打开。回过头正见皇上进来,忙跪下行礼:“老奴给皇上请安。”
齐衍神色有些疲惫。但见奶娘前来,仍强笑道:“嬷嬷怎么来了,快请起。”
“上次皇上说想吃腌梅子,老奴便给皇上送些过来。”郭嬷嬷起身,笑着从身边侍人手中接过一个小瓷坛,用银筷挟出几粒酸梅放在斗彩莲塘鸳鸯纹高足碗中,颗颗黑红莹润。很是可爱。郭嬷嬷慈爱笑道,“知道皇上不喜欢太甜的,特地用桂花酱腌的。”说着用余光示意旁人退下。
见皇上没有发话,宫人们鱼贯而出,只留齐衍、郭嬷嬷和跪着的常福禄三人在西暖阁。
挟起一颗酸梅放入口中,甘沁的桂花甜香萦绕口中,齐衍露出一个舒缓的笑来:“是银桂。”
“是银桂。”郭嬷嬷抬手给齐衍斟了盏顾渚紫笋茶,笑道,“原先老奴都是用金桂的。但孝正仁皇后曾说,金桂用在糕中微涩,银桂气味清雅,正好配顾渚紫笋的香气高爽。”
提起母亲,齐衍没有说话,只淡淡端起茶盏品了一口。
暖阁内响起一声抽噎。
齐衍瞟一眼跪在脚下的人,冷冷道:“你好歹是先帝留下的,自己去祖庙跪着,别说朕不给你颜面。”
“皇上,皇上。”常福禄像是老了十岁,顾不得规矩膝行到齐衍跟前,“求您别赶老奴走。”他伸出手去,却终究不敢抓齐衍的袍角。
“朕不想看见你。”似不愿多说,齐衍道,“朕现在很累。你走吧。”
“皇上,老奴不是不想告诉您,可。。。。可。。。。”常福禄满脸是泪,藏了十几年的秘密一旦说出口,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命在。
“常福禄,你的解释朕不想听,也不想知道。你一直在御前伺候,与那人,的确也该有情分在。”
皇上的话如一道响雷炸在常福禄耳边,极度的恐惧与绝望下,他终于放声痛哭,一个劲的叩头:“皇上,您别恨先帝。先帝也不想这样,是没有办法啊。孝正仁皇后的出身太低了,若是再产下子嗣,怕是要后。宫大乱。不光是后。廷,便是前朝外戚也要纷纷不平,彼时征战不断,皆要靠联姻仰仗外臣,若非万不得已,先帝绝不会如此!”
没有注意到齐衍巨变的脸色,常福禄泣不成声:“皇上,欺君之罪,奴才死有余辜。可奴才万万不敢害您的子嗣啊!那屏风上的花蕊若是细看便能看出拼接痕迹,孝正仁皇后爱不释手,怎会不知,奴才以为,里面的香脐子,早就被孝正仁皇后拿掉了。”
“皇上。。。。”站在一边的郭嬷嬷几乎站不住,却还是唤了一声盘膝坐在榻上的人。
像是一颗心被什么紧紧攒住,又带着皮肉被连根扯去,胸腔里明明空荡得紧,却是前所未有的剧痛。灯光下,冠玉般的脸一寸寸的失去血色,齐衍努力抑制住微抖的手指,一字一句地轻声道:“你刚才说孝正仁皇后?”
常福禄呆呆的张嘴看着皇上,说不出话来。
郭嬷嬷心头大颤,来不及多想,快步走到常福禄面前。低低说了声‘对不住’,挥手便是一掌掴,“你这刁奴!为了活命信口雌黄!先帝先后岂是你能妄口巴舌的?!枉老奴一直当你是忠心之仆,不料如此胆大包天!今天便绞了你的舌头!”说罢又是狠狠一个巴掌,这一掌卯足了力气,手上戴着的素银钩戒,当即常福禄颊上便划了道长长的血口子,捂着脸倒在地上。
“皇上,老奴逾矩了。”郭嬷嬷犹自气愤,“这刁奴实在可恶,死不足惜!”
常福禄被打了两巴掌,也疼得清醒过来。剧痛之下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慌忙爬起来磕头,仿佛悔悟一般:“郭嬷嬷打得好!奴才该死!叫猪油懵了心,竟谗害先帝先后!奴才罪该万死!请皇上赐死奴才!”此时此刻常福禄已不想活命了,一心只求皇上能相信自己和郭嬷嬷说的话。
整个过程中,齐衍只是静静坐着,连姿势都没有变,看常福禄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嘭嘭的叩头声响起,一下下毫不作伪,像是要将头砸破。常福禄磕得头昏脑涨。却不敢停,他怕皇上问自己那个至死也不敢答的问题。
“常福禄。”齐衍开口,看着动作渐渐僵硬的常福禄,缓缓道,“朕只问你,屏风中的香脐子,是不是先帝放的。”
“皇上,”常福禄脸上的血与泪混在一起。看起来尤为可怖,“奴才。。。。奴才。。。。”事已至此,毫无可辨了。
“呵呵”,齐衍忍不住笑了,清朗的笑声从喉间一经逸出,便支离破碎,同上好的环珏落地,有什么在凄惶的叮铃中彻底终结。
“朕低估了他,真是低估了。便是天下也再找不出这样雕心雁爪的人。”齐衍虽是笑着。眼中却像要滴出血来,染满最深重的悲凉,“用她最珍视的东西去骗她,引着她日日夜夜、心甘情愿的去死。”他微微仰头,通红的眼尾一颤,有两滴眼泪划过鬓角。
“皇上。”看着齐衍不断颤抖的身子,郭嬷嬷早就止不住泪,不顾规矩,伸手抚上他紧握的拳头。即便作为皇上,齐衍也承受太多了。十几年中,看着齐衍一次次咬牙承受,郭嬷嬷无数次有带着这个孩子离开的冲动,可是她不能。她只能看着他一路摸爬滚打,被所谓亲情、手足情、打击得体无完肤。从小到大,这个皇宫像是把他放在油锅上煎一样,从没给过一丝呵护。
孝正仁皇后是齐衍内心深处的最后一点温暖,可这一点温暖也要渐渐失去了。
“嬷嬷”周身都散发着暴戾的气息,齐衍阖上眼睛,嘶声道,“朕原先觉得他不配与母妃同棺同椁,但现在,他连寝陵都不配与母妃共享!”
皇上这是要给先帝移陵,便是死了,也要再开馆动土!
“皇上,不行啊!”常福禄连滚带爬到齐衍跟前,苦劝道,“给先帝移陵,那是大不敬!是不孝!是要遭天下人诟病的!皇上,于您的威望社稷有碍啊!”
“有碍?朕偏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朕不认他这个父皇!”齐衍猛然睁开眼睛,狠狠看着惊恐的常福禄,嗓子里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笑,低低道,“实话告诉你,朕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皇上!先帝也是有苦衷的,先帝也不愿如此!后。宫诸妃,人人有人人的背景,以孝正仁皇后的出身,若是再有子嗣,怕是连命都留不下了!先帝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娘娘啊!”
“闭嘴!”齐衍抬脚将常福禄踹个仰倒,冷笑道,“因为他,她前半生受尽折辱,因自己的出身几欲寻死;后半生对着那扇满是‘好意’的屏风日夜期盼,状如痴人。难道这就先帝所谓的苦衷?这就是留她一命的恩典?!阳春景仪,阳春景仪,可他给她的是什么?!”
“皇上!”郭嬷嬷终于跪下,泣不成声道,“娘娘一直是知道的!这些事娘娘都知道!”
ps:
默默为男主哭一个太可怜了!!!!
还有,大家看没看出蓝衣太监是谁啊前面出现过哦未来也会对女主出冷宫有很大用处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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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寝陵
“你说什么?!皇上去了天寿山?”太后看着跪在脚下的传话太监,一时转不过弯来。昨天傍晚皇上还上寿康宫给自己请安,怎么今天一早人就不在皇城了。太后定了定神,问道,“皇上什么时候走的?怎么现在才报上来。”
“皇上昨天夜里就走了,乾清宫那边一直瞒着。直到今个儿早朝常公公宣旨,大意是皇上昨晚梦到孝正仁皇后,醒来后思念非常,决定辍朝三日,上寝陵给孝正仁皇后供奉香火。临走还特地嘱咐,除羽林侍卫外,不带任何臣子后妃随行。”回话的太监嘴皮子利索,竹筒倒豆般的把事介绍个大概。
太后脸色有些难看,心里像堵了坨棉花般说道不出。虽然皇上不是自己亲生,但好歹当初的登基大典也被供成太后之尊,平时小心维护也算母慈子孝。眼下中秋没过去几天,团圆的节气还没散,皇上这就巴巴的跑去寝陵给自己的亲妈上坟,这不明摆着不把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么?
重重将念珠拍在桌上,太后此刻也没了向佛祖虔诚的雅兴,只道:“常福禄呢,哀家有话问他。”她倒是要问问,这贴身大总管是怎么伺候的!
“常公公早朝宣旨后,便直接奉皇命去盛京祖庙了。至于什么差事,奴才们也不知道。”传话太监磕了个头,“庄妃娘娘还让奴才传话说,让太后不必太过挂心,皇上走的时候无百官后妃随行,想来也只是为了给孝正仁皇后上柱香,以解哀思罢了。”
没带百官后妃,就说明皇上这个举动是纯个人的。并无背后的意图。太后略略放心,压下胸中不快,吩咐道:“哀家知道了,你回去吧。这两天宫里出了许多事,惠妃还病着,告诉庄妃宁妃好生照顾她。没事不用来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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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天寿山
孝诚仁皇后的神位前,齐衍捻了几根长香,插在鼎香炉中。
大殿里空荡荡的,彩画上孝正仁皇后头戴凤冠,目光同当年一样慈爱。
烟雾缭绕。壁上孝诚仁皇后画像的眉眼渐渐变得不甚真切,齐衍一身素服,静静看着画上的人。这幅画是他亲手绘的,用工笔沾着上好的绿松辰砂细细描彩,即便时隔多年。如今看来,画上的孝诚仁皇后仿佛还是三十出头的模样,端庄娴雅的坐在那里,仪静体闲、与世无争的样子。好像下一刻就会招手唤他:“衍儿,快来,母妃许久没见你了。”
齐衍朝神位拜了三拜,轻声道:“娘,儿子来看看您。”来时的路上明明有满腔的话,可此时此刻,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曾经母子二人的凄风苦雨仿佛同壁上彩画一样。袅袅香烟中再不真切,逝者已逝,只是那些过往仍埋在他的心里,渐渐滋蔓出怨恨痛楚的藤。
盘膝坐在团垫上,齐衍依稀记得嘉元二十年初秋,也是这样的节气,宫中的皇太后病了,眼看就要归西,皇上为了冲喜,一连提拔了许多妃子的分位。其中便有从昭仪提封为敏嫔母妃。且不久后的灯节,自己在一干兄弟中作诗拔了头筹,父皇便叫人拿出一扇精雕细琢的十六扇百花屏风,名叫‘阳春景仪’,连带着封嫔迁宫的旨意一同赐给母妃。
那时候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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