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在左右,惠妃才呻吟出声。像是千万柄兵刃插在小腹上,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下左右拉扯着肚子里的孩子,她一手在侧撑着身子,一手捂住不断下沉的腹部,身体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身下的紫檀座椅像是结了千年的悬冰。慢慢侵入浑身的肌理,所有的寒意与疼痛都由四肢百骸向那一点汇去。
她挣扎起身去抓面前桌上的茶盏,却在起身的那一刻猛然感到一股撕裂般的疼痛,来不及细想,只觉得疼痛化作的箭羽,将她刺得千疮百孔。
“啊!”
殿中腾起一股淡淡的血气,有什么从下体缓缓流出来。
惠妃艰难回过头去,椅垫上的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她的孩子保不住了,就要保不住了!
“来人,快来人…。”恐惧如滔天巨浪淹没而来,惠妃终于忍不住呼救,可声音出口却嘶哑如丝。
明堂外门紧闭,又隔着一扇玉石屏风,院中宫人们都忙着摆放中秋献月的祭祀糕饼,一时没人听到内室的动静。
惠妃尝试扶着桌角往内室门边挪,可手心与桌角间全是滑腻的汗水,一个没稳住,她脚下一滑,“哗啦”声响,整扇“阳春景仪”一同摔在地上,潋滟春色携带琳琅繁华,霎时粉碎四溅。
。
乾清宫
齐衍端起云过天青盏又饮了一口,微微蹙眉:“太淡了,换一盏来。”
明明说要散心,可皇上还是三拐两拐回了乾清宫。常福禄心中叹气,接过茶杯,愁眉苦脸道:“皇上…。今儿个是十五啊。”
“恩。朕知道。”齐衍头也不抬,“把山东来的折子拿过来。”
递上折子,常福禄一颗老心郁闷得要命:皇上这是根本没听进去啊。八月十五,这么好的节景,您不看戏不听曲也不去后。宫,为何要清心寡欲的回寝殿看折子?明日太后问起来自己怎么交代。
“行了,别那么愁眉苦脸的,朕待会儿去惠妃那儿。”
这句话跟定心丸一样,常福禄立时松了口气,不迭笑道:“皇上万岁,谢皇上体恤。”
常福禄正感恩戴德的说着奉承话,盘算着今晚终于能睡个安慰觉,只听门外一阵嘈杂。
“谁在外面?”齐衍自然也听到了。
常福禄忙几步小跑道殿门前,刚拉开门,一个太监就要挣扎着往里冲,多亏守门的侍卫拦着,让他动弹不得。
“谁借你狗胆,在这地方撒野?!不想活了是吧?!”常福禄劈头就是一句低喝,待看清来人的脸,却是一愣,“多福,你来干什么?”
多福是惠妃手下最得力的太监,最近刚刚胜任总管,好不风光。可此刻的多福满脸是泪,抓着常福禄衣角凄厉哭道:“常公公,惠妃娘娘不好了,娘娘不好了!”
“什么?!”常福禄猛然瞪大眼睛,“你一五一十的说,惠妃怎么了?”
“具体奴才也不知道,娘娘一回宫就直接进了内殿,也不叫人伺候。。。。。等奴才们进去时,便只看见娘娘倒在碎屏风上,下半身都是血。”
常福禄的心一下碎成好几瓣,听多福这意思,惠妃这是要小产了!这可是本朝的第一个子嗣啊!
多福絮絮说完,见常福禄也震惊的说不出话,索性跪在乾清宫门前放声大哭,咧着嘴朝殿内喊,“皇上,皇上!惠妃娘娘不好了!”
齐衍隐约听到门外哭声,正要起身去看,就见常福禄一路跑进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皇上,景仪宫来信,说惠妃娘娘血崩不断,怕是要小产了!”
。
齐衍的銮驾赶到时,太后已经先一步到了景仪宫,除了两个大宫女与接生嬷嬷一同进了产房,其余的奴才黑压压在跪了一片,没一个人敢出声。
太后坐在主位上,蹙眉屈肘支着头,见皇上来了,才开口道:“惠妃已经送到产房了,宁妃跟庄妃都在里面陪着,只是惠妃怀胎的月份不够,又摔了一下。。。。。太医只能尽力而为。”大过节的,发生这样的事,穆丽华只觉得烦躁又晦气。
一个眼神,便有人将冷汗涔涔的太医院院判提到院中,那院判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小产吓得不轻,双膝一挨地便跪在嘭嘭磕头,不迭道:“皇上太后恕罪,惠妃娘娘一向胎脉康健,又已经怀胎六月,正是最稳固的时候。为何血崩小产,臣委实不知啊!”
身边常福禄及时呈上太医院的每日诊脉记录,上面清楚写着惠妃每次诊脉详情。
齐衍看也不看,抄起册子就扔到院判头上,放在桌上的手已紧紧握成拳状:“你的意思是有人陷害。”
“臣不敢胡言。”院判胡乱磕头,“只是娘娘怀胎已六月有余,若非外力,臣实在想不出其它缘由。”
“你亲自去查,惠妃昏倒地方的摆设一样都不准动,一寸寸的给朕看清楚。”齐衍的语气冷硬如三九寒冰,“找不出缘由,你有冤便去和先帝说吧。”
“皇帝,龙体要紧。”穆丽华面露担忧,安慰道,“惠妃是个有福的,她能第一个怀上龙种,便能生下来。”
齐衍动动嘴角,却扯不出笑来,只淡淡道:“朕知道了,母后也不要太担心。”
这是齐衍第一个子嗣,是真正血脉相连的存在。即便与其他妃嫔相比,惠妃在他心中并不特殊,即便这孩子还没有出世,但在他心中,真的有过隐隐盼望,盼望一个孩子,无论男女,身上都流着与自己一样的血,日后唤自己父皇。
得知惠妃有孕那一刻,齐衍莫名觉得,这宫中或许还有一点什么,值得他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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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房里。
婉和在床头不断擦拭着惠妃脸上的汗水,拖着哭音道:“娘娘,娘娘,您撑住啊。”
双唇已经因剧痛咬出翻飞的血肉,惠妃双眼睁得大大的,身子在撕裂感下拱成僵硬的弧度,“啊!”她后脑抵着枕头,面色青白,声音好似被扼在喉咙中吐不出来,床上悬下的吊布已被拉断,惠妃双手绷得青筋崩起,此时已痛的失去理智,口中只凄厉胡乱哭喊着,“皇上!皇上!臣妾要死了!娘亲!女儿好痛!”
站在一边的庄妃均骇得一脸煞白,来不及唤人,只能亲自冲上去掰住她抓向小腹的双手:“惠妃!惠妃!你醒醒!”
“庄妃娘娘,宁妃娘娘。小皇子在娘娘腹中时间太长,委实留不下了。”老太医孙仁急得几乎厥过去,手上满是鲜血,身上的太医官袍也血迹斑斑,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请娘娘快请示皇上吧,如此下去,惠妃娘娘也保不下了!”
ps:惠妃终于小产了二齐衍第一个娃儿没了…默默为惠妃挽尊~
第八十五章 质问(男主去找女主了~~撒花~~)
圣德二年,八月十五,经过一夜的挣扎,惠妃还是没能生下本朝一个皇嗣,成形的男婴从肚子取出来,就已经没了气息。
痛失爱子,本就元气大伤的惠妃,醒来后数次昏厥,眼见着衰弱下去,只靠日日的参汤提着一口气,半昏半醒地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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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博山炉中的迦南香散着袅袅香气,齐衍盘膝坐在棋秤边,手中把玩着一枚曜石黑子,开口道:“查出眉目了?”
“是,”太医院院判跪在榻下,哆嗦着将手中锦帕打开,里面赫然是几片散碎的玉制花瓣,“请皇上过目。”
“这是‘阳春景仪’的碎片。”似不愿多看,齐衍只瞟了一眼,淡淡道,“是先帝赐给孝正仁皇后的。”
“是。”院判将碎玉片交到一旁的常福禄手中,低头回到,“臣昨日受皇上之命翻查景仪殿明堂内的所有摆设,发现已经摔碎的‘阳春景仪’中。。。。”院判小心的措辞,“虽砸得粉碎,但崩裂的花蕊处。。。。似有不妥。”
齐衍没有说话。
“那。。。。每处花的花蕊都有些松动,似是曾被撬开。。。。。下面尽数压了分量极重的香脐子。且那些香脐子成色极其稀有,又被麝香水反复浸泡,如此,气味终日混淆于殿内,可数十年不散。”这样的手段,便是当了一辈子太医的院判也要叹一声狠辣。
香脐子是麝香的一种,只有太医院存有少量以待下药,后宫之内绝对严禁。齐衍面色微变,只问道:“你说成色稀有,京中可有售?”
院判略一思忖,才道:“回皇上,若说麝香。京里确有几家医馆收购。但这样成色,怕要去青海或藏地才能寻到。惠妃娘娘怀胎六月,其中三月余都对着埋有麝香的屏风。能撑到今日,委实不易了。”
“青海。。。。藏地。。。。”看着殿中明灭摇曳的烛火。皇帝的脸色晦暗不明,半晌才道,“此事不可与任何人说起,便是惠妃与太后不能说。”揉揉发涨的眉心,他吩咐道,“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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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福禄示意左右退下,才往前走了一步。低声劝道:“已然如此了,皇上节哀,保重龙体要紧啊。”
“真龙天子,自己孩子也保不住。”齐衍拨弄着桌上的碎玉。指尖被香脐子染上些微棕黑的粉末,他语气毫无波澜,似乎再说旁人的事,“你说,做皇嗣有什么好。连活一遭都那么难。”
看着皇上这样,常福禄心里发酸,只得道:“皇上,您还年轻,福气都在后头呐。各宫主子都会给您怀上小皇子的。”
“是啊。小时候,母妃也说过,不用嫉妒兄弟们,个人有个人的福气,朕的都在后头呢。”刺鼻的麝香味萦绕在鼻尖,齐衍苦笑一声,“原来这就是朕的福气。”
殿中烛火通明,晃得人眼花,齐衍微微眯起眼睛,像是有无数细小的星芒闪过,语调却陡然冷起来,“常福禄,你是不是都知道。”
短短十几个字,常福禄只觉得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压下心中慌乱,他讶异的抬起头:“皇上在说什么,奴才有听不懂。”
“先帝在时,曾派容青政到青海疏通官运,顺便弄些特产回来应该不难。”齐衍直直看着常福禄,不错过他脸色的一丝变化,目光停留在鬓角的薄汗上,齐衍唇角浮上冷笑,“果然被朕说中。常福禄,你做事向来一丝不错,朕知道,你记得。”
“皇上。”常福禄汗流浃背,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嘴上不迭道,“皇上明鉴,您说的什么,奴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先帝确实曾派容相去过青海,可不曾有麝香带回啊。”心头大震,常福禄只能一个劲儿的叩头,那秘密埋在心里许多年,几乎就要跟着他进棺材了,他跟先帝发过毒誓,不能说,至死都不能说。
“朕待你不薄,可你显然对她更忠心。”常福禄慌乱的神色已无须多问,齐衍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起身道,“去祖庙跪着吧,也许先帝还愿意听你辩解,朕不想看见你。”说罢向外室走去。
“皇上!皇上!您听老奴解释啊!”先帝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皇上对自己难得信任,常福禄左右为难,不禁趴在地上老泪纵横。
“滚!”齐衍喝退想要跟上的内侍,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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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给奴婢洗吧。”流光将容萧跟前的大木盆拉到自己跟前,提出一件衣服绞净水,拿起边上的捣衣锤。
“我与你一起,还能快些。”容萧坐在小兀子上,抬起衣袖擦擦额头上的汗,“等过了这些日子,天凉了,咱们就不用洗那么多了。”
“天一冷,井水就更冷了。”流珠也坐在容萧身边,愤愤道,“那些个奴才狗眼看人低,连皂角都不给,便是天冷穿衣少,他们也能变着方儿的折腾咱们。”
流光拉拉流珠衣角:“你小声些,叫人听见,又要生事。身上伤刚好,你又皮紧了,上次为了给你换伤药,娘娘的玉篦都塞给他们了。若是再让人打了,可没人救你。”
“便是打一通也好过受这些罪。”流珠狠狠踩了脚地上的衣服,“待我出去了,定叫他们知道,得罪咱们,生不如死!”
“行了,光说这些个狠话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别去跟那老太监赔笑脸,别吃饭。”流光拿过她脚下的衣服放在盆里。
容萧搓了两件,舒展一下僵硬的骨节,提起木桶道:“我去打些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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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木桶栓在麻绳上扔到井中,打满一桶水,容萧弯腰去转动辘轳把手,冷宫离后山不远,山涧中的晚风吹过来,让容萧不由打了个寒战,她侧身避开风口,再次艰难运力。
“你怎么瘦成这样。”
这句话像一个惊雷,平地炸在容萧心里,整个人瞬间坠入冰窟。这声音在熟悉不过,清朗冷峻,带着一丝不耐烦,她是认得的。
是皇上,他来了。
紧紧攥着辘轳边缘,浑身止不住抖如筛糠。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完全能面对所有境地,可此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怕,是的,她怕他了,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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