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济垂了垂眼睛,眼中带着几分遗憾与惋惜。
竟是有夫之妇吗?
不过这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自带一种端庄与防备倒是好听极了。
“原来是夫人,在下失礼了。”尹济道,“不知夫人夫家何处?来日在下报恩也好知道寻到哪里去。”
这就要报恩了?阮慕阳不想真的帮人帮出了一桩麻烦来。
“公子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不比记挂在心中。若真想感谢,便向这寺中捐些香火钱吧。”她将他的话堵的死死的。若要报恩便去捐香火钱,不用在这儿盯着她了。
她先前在雨中也是看她模样似乎比她还要小一点。才决定帮一帮的。
尹济自然能听出她话中的深意,也不多做纠缠:“自然是要的。”
随后,他又道:“夫人可是要去扬州城?正好我也要去,待雨停了我们正好一路。”
这明摆着的搭讪让阮慕阳再也听不下去了,声音越来越冷,明显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是不必了吧。”
尹济也不觉得尴尬,只是笑了笑。
阮慕阳的运气不错,连续下了大半个月的雨竟然在她来的第二日中午便停了。只是天阴沉沉的,没有转晴的态势,随时都有可能再下。她当机立断决定趁着雨还没下下来的时候动身去扬州城。
同她想的一样,想趁着雨停时赶路的人不少。寺庙之中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原先陷在泥里的马车今早寒食他们也带人弄出来停在了寺庙之中。
看着东西都收拾妥了后,阮慕阳便要与珐琅出厢房,却被从外面进来的点翠给拦住了。
“夫人,那个尹济就在我们马车旁,想与我们一道走!”点翠被尹济气得不行。
“此人怎么这般厚颜无耻?”珐琅皱起了眉。
那怎么办?她们还出不出去?
阮慕阳想了想,对珐琅道:“把我的面纱拿来。”他一日在马车那里等着,她难道便一日不出去了?错过了这个时候,等雨继续下起来她又得被困上几日,别说到底京州了,就连什么时候能进扬州城都说不定。
待将面纱戴好后,阮慕阳在点翠与珐琅的陪同下走出了厢房。
马车旁,除了寒食和护卫车夫外,果然还多了一人。
昨夜为见到真容,尹济心中始终有几分遗憾,打定主意想见见帘后的女子是什么模样。此时终于见她出来了,端庄贵气的衣着下难掩窈窕的身姿,没看见脸便能让人觉得她气质不凡,不敢亵渎。
再看向她的脸……
尹济心中再次遗憾了起来。
得,又戴着面纱了。
越是看不到便越想看,心中越执着。
阮慕阳却连看也没看尹济一眼,低着头,点翠与珐琅用身子将她挡住,扶她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出了寺庙。因为雨刚停,地上还没有干,所以很难走,走得很慢。
尹济不知道从那里弄了匹马,跟在了阮慕阳的马车旁边,一路逗着寒食。
寒食这两日也是被他烦透了,语气里带着无奈说:“我说这位公子,您就别跟着我们了。”
尹济此时完全不见了两日前的落魄,脸上甚至还带了笑容:“谁跟着你们了?这是通往扬州城的唯一一条路,你们家夫人走了便不准旁人走了?”
寒食无言以对,只好转过头不去看他。
“夫人,他到底是什么人?”点翠问。
她们三人坐在马车里,将外面尹济与寒食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小心点。”阮慕阳也看不出来。原先见他醉倒在泥地里,失魂落魄的,以为是受了什么打击,可谁知他醒来后却完全变了一副模样。能醉成那样原先的落魄定然是真的,而如今他这副模样也不似假的。
若不是尹济看着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比自己还要小一点,阮慕阳定然要觉得他不简单了。
通往扬州城的路,原本应该有商客来来往往,却因为连着许多天的大雨。鲜少有人。
似乎有些安静得过头了。
原本正在逗着寒食的尹济脸上的笑容慢慢落了下去,看向四周。
见他忽然不说话了,寒食有些奇怪地看向他:“怎么了?”莫不是又有什么坏水?
“我的家里人来迎我了。”
“家里人来你皱眉干什么?感觉跟仇家来了一样。”寒食一脸莫名。
尹济叹了口气,看了眼被车帘掩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轻叹了一声说:“这回怕是要连累你们家夫人了。”
在寒食还没听明白的时候,忽然有五个蒙面人从四处冲了出来。
寒食被吓了一大跳,立即大叫道:“什么人!快保护夫人!”
马车里的阮慕阳听到了动静,心提了起来。
怎么会有刺客?
点翠与珐琅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吓得抱在了一起,连马车的车壁都不敢靠近。
“夫人!怎么办?”点翠紧张得都要哭出来了。
阮慕阳亦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躲在马车里。
这一次出来。为了防止遇到什么意外,特意来带了四个会武的护卫。据张安夷说,这四人武功不低。
动物是最敏感的,马感觉到了危险,嘶鸣了起来。阮慕阳跟点翠和珐琅躲在马车里不敢动,只听见外面刀剑相碰的声音,惊心动魄。
过了一会儿,马车外的打斗声渐渐平息了下来。
马车里她们三人却谁也不敢出声,谁也不敢去看外面的情景。
直到寒食的声音响了起来:“夫人受惊了,那些人被打跑了。”
随后,尹济带着歉意的声音也在马车外响了起来:“连累夫人受惊。这些人是冲我来的。”
他话音刚落,马车的车帘便被一只细嫩的手掀了起来。
“知道会连累,你便不该跟我们一道走。”无端受到了牵连,差点遇险,阮慕阳心中带着怒意,语气冰冷。好在随行的人没有受伤的。
她依旧带着面纱遮了半张脸,眼睛里带着明显的冷意。
尹济听了也不生气,反而后退了一步,向她作了个揖,一改先前无赖的样子,语气认真地道:“对于此事在下实在抱歉。在下乃平江知府连瑞之子。夫人若是路上遇上了什么困难可以找我。”
说到这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落寞,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道:“差点忘了,我现在是养子了。”
因为他忽然的自嘲与话语里透露出来的内容,阮慕阳原先那些到了嘴边的冷硬的话说不出来了。“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
尹济笑了起来,年纪轻轻便是一副苍凉的样子道:“那些啊,是我本家的人,也许正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们,大概是不想我回去。”
原来是一出私生子认祖归宗,手足相残的戏码。
没了先前无赖的样子,阮慕阳竟然觉得尹济没这么讨厌了。见他年纪不大便要经历手足相残,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年纪轻轻便经历世态炎凉的人张安夷。他当年落榜被人耻笑大概也是这个年纪。阮慕阳的心忽然柔软了起来。
“你便准备这般顾影自怜下去吗?”阮慕阳平静地阐述着事实,“回到家中无异于羊入虎口,你若是还是这副样子,还不如就此找个地方隐姓埋名活下去好,或者回去投奔你的养父,好歹是平江知府。”
尹济皱起了眉:“怎么听着这么窝囊呢?”
“要么窝囊地活下去,要么强大起来,将来把那群人踩在脚下。”阮慕阳顿了顿,声音变得悠远了起来,“这世上,不是你吃别人,便是别人把你吃的骨头都不剩。”不论是像他那样想要好好活下去,还是像她这样想要报仇,都需要让自己强大起来,站在高处。
这字字句句铿锵地砸在了尹济心上,震荡极了。这番话虽说得残酷,却是不争的事实。
只是,这话不应该是一个妇人能说出来的。
尹济打量着阮慕阳道:“没想到夫人瞧着娴静端庄,心里竟是这般的狠,当真是漂亮的皮囊下一副冷硬心肠。”
阮慕阳的睫毛动了动。她的心肠冷吗?或许吧。
“今日连累了夫人在下心中实在抱歉,感谢夫人今日的救命之恩,他日夫人若有难处,尹济定当效犬马之劳。”
尹济说得认真,阮慕阳心中却没当回事。
“为了防止再次牵连夫人,在下还是先走一步。走之前还想请问夫人府上何处,来日好回报。”这一次,尹济脸上再也没有了轻佻与无赖,说得认真。
阮慕阳道““报恩便不必了,救你也是为了自保,阴差阳错而已。”
她一个有夫之妇路上救了个男人,说出去总是于名声不好的。她不告诉他身份,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也是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纠缠,惹上麻烦。
“若是真有缘,日后自会相见。”只不过她在京城,他在两淮一带,要再见根本不可能。
“夫人好小气。”尹济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他瞧着阮慕阳始终被面纱遮着的半张脸,心生遗憾道:“既然夫人什么都不肯透露,那在下便叫你‘冷心夫人’了。”
阮慕阳挑了挑眉。这是说她心肠冷硬?
“听夫人的口音应当是京城来的,他日或有相见的机会。各位,告辞。”说罢,尹济骑上了马先一步走了。
直到离开,他都没有见到她的容貌。不知道她的身份。
寒食小声问:“夫人,您说他这一路回去还会被人刺杀吗?”
阮慕阳看着越来越远的身影,摇了摇头说:“我们已经帮了他一回了,总不能将他一路护送回去。剩下的就看他造化了。”
除了扬州城外这一段路发生了些意外,接下来的一路都很顺畅,七日之后,阮慕阳一行人终于到了京州城。
京州虽与京城只有一字之差,却远没有京城繁华。
阮慕阳到的时候张吉正在府衙办公,迎她的是府中的管家张伯。
“这便是二少夫人吧?二少爷高中状元,老奴还未恭喜。”
“张伯客气了。”阮慕阳让珐琅将准备好了的荷包递给张伯后道,“母亲的病好些了吗?”
张伯见阮慕阳虽成了状元夫人却是一副亲切客气的样子,心中欢喜:“夫人病了那么久,前两日终于好些了”似想到了什么,他欲言又止。
阮慕阳没有注意到:“那我便先去看看母亲吧。”
说完,她吩咐了寒食一声,让人把马车上的东西卸下来,便让张伯带路了。
这是一个二进的宅子。阮慕阳注意了一下,宅子里的下人并不多。
“夫人,二少夫人来了。”
阮慕阳一进屋子便闻到了一股药味。
“来了啊。”李氏倚在床上,脸上带着病态。因着先前在京城时她对阮慕阳并不热络,此时见了阮慕阳,她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毕竟她身为张安夷的亲生母亲也没想到过他能中状元。还是连中三元。
如今被打了脸,自然是别扭的。
阮慕阳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并不作声。她只当她们是普通的婆媳一般,声音中带着几分关切道:“母亲的身子可好些了?京城里祖母他们都挂念着母亲呢。”
李氏笑了笑说:“这两日好些了,还劳你专程来一趟。”
或许是因为李氏如今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来面对阮慕阳,所以语气里带着几分客气,并不热络。
“这位便是二表嫂?”忽然,坐在床边的一个女子问。
阮慕阳先前只当是个照顾李氏的丫环,并未多看。“这位是?”她打量着这个女子,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目光柔柔的像是含着水一样。说起话来也绵绵的。
“这是姝儿,是我表妹家的女儿。他们一家在平江,听说我病了,姝儿便特意来照顾我。”李氏道。
郑姝看着阮慕阳,眼中带着几分好奇。
阮慕阳笑了笑:“原来是表妹。”
“表嫂生得真好。”郑姝如今正是少女最娇憨的年纪。随后她又道:“想想我都好些年没见过两个表哥了。二表哥如今成了状元,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了。”
这话阮慕阳实在不知道怎么答,便笑了笑。
聊了一阵后,李氏道:“好了,我有些累想休息一会儿,姝儿你照顾了我这么久也去休息一下吧。好不容易来了个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你能同你二表嫂处到一块。”
郑姝便带着阮慕阳在宅子里走了一圈。显然她对这里非常熟悉。
晚上,张吉从府衙中回来,阮慕阳特意去拜见。
看见阮慕阳,张吉便想起了中了状元的张安夷,也想起了去年在京城时他对张安夷的态度是怎么样的,有些尴尬。
将家中事大概问了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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