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们重新聚拢,也朝医务室涌去。龚远航为人刚正不阿,对下属对民众极为爱护,在基地里的威望丝毫不逊于龚黎昕。虽然只是一名普通人,但作为基地的领导者,大家对他却是心服口服,真心拥戴,听说他生病,焉有不担心的道理?
鲍隆的属下见状,脸上露出气急败坏的表情,还当这一幕是龚黎昕为了逃避鲍隆特意演的戏,一把扣住他的肩膀,狠声威胁道,“龚少爷,我劝你还是乖乖跟我走吧,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哪怕龚远航死了,你也得先把我们老大伺候舒服了再说。”话落,他手里红光大盛,扣在龚黎昕肩膀上的手发出骇人的高温。一缕缕黑烟从他掌下冒出,然而,除了布料燃烧的焦臭味,黑烟中并没有夹杂着皮肉被烧炙的异味,少年也没有涕泪横流的惨叫或求饶,俨然没有受到丝毫伤害。
哪怕少年是一名强化系异能者,也不可能抵抗得住自己三级低阶异火的烘烤,除非他的级别在三级低阶以上。但是,这可能吗?基地里的三级中阶,目前还只有鲍隆一个。
那人心弦先是一紧,继而又放松下来,加大了手上的异能输出,打算先废了龚黎昕一只胳膊,挫挫他的锐气再说。只要他还有个人形,向来荤素不忌的鲍隆就能吃得进嘴。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龚黎昕有内力护体,就算五级火系丧尸来了,也未必伤得了他,更何况一个小小的三级低阶?
龚黎昕心头焦急,恨不能使出轻功,立即飞到父亲身边,偏偏被一只拦路狗缠住,不停在耳边叫唤,叫的人心烦。他情绪越来越狂躁,忽然转脸朝那人睨去,眼里杀意尽显。
纯粹的杀意无遮无掩的倒映在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眸里,干净到了极点,也浓烈到了极点,比世界上最穷凶极恶的暴徒的眼神更加令人胆寒。那人瞳孔剧烈收缩了一瞬,大脑皮层忽然接收到了某种危险的信号,下意识的便想将手收回。
他发现,逐渐围拢过来的人们看他的目光无异于看一个死人。
但不等他动作,龚黎昕已抬起一根食指,朝他眉心点去。一缕白色的星火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灼烂他的皮肉,灼穿他的头骨,钻入他的脑髓。火星继续蔓延,由内而外,由上至下,将他整个人烧成一团灰烬,扑簌簌落到地面,整个过程只在瞬息之间。
龚黎昕拍拍肩膀上被烧穿一个大洞的衣服,似鬼魅般朝医务室掠去,只留下一道残影供人观赏。其余人早已见怪不怪,踩着地上残留的灰烬朝医务室走去。
等这群人走远,地上的灰烬早已凌乱不堪,被风一吹便四处飞散,化为无形,任谁也想不到,在几分钟以前,这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龚少在东区杀了人,消息无论如何也不会传到外面。鲍隆白白等了两夜,还折了两名实力不凡的属下,当真得不偿失。
龚黎昕来到医务室时,龚香怡和林老爷子已经到了,正坐在龚远航的床边。林老爷子眉头深锁,一脸忧色。龚香怡趴伏在床边痛哭流涕,边哭边责怪站在一旁的医生,“我是怎么嘱咐你的?早说过叫你随时注意我爸的身体,他一直胃痛,你竟然都没发现!我养你干什么?简直浪费我的粮食!”
“对不起龚小姐,是我疏忽了。”那医生满脸愧色,频频躬身致歉。其实,这也怪不了他,如今是末世,医疗设施极不完善,他只能采取最原始的‘望闻问切’来给人看病,但他又不是学中医的,很多时候只能靠以前的经验来判断。龚父是个要强的人,身体上的不适,他若有意隐瞒,就连龚黎昕都看不出端倪,更何况外人。
“现在不是问责的时候,我爸爸究竟是什么病?该怎么治疗?”龚黎昕清冷的嗓音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黎昕你来啦?过来坐。”看见沉着冷静的龚黎昕,林老爷子明显松了口气,拍拍自己旁边的凳子。
“祖父,你先去歇会儿吧,这里有我。”温声安抚满脸焦虑的林老爷子,龚黎昕朝那名医生看去。
那医生脸色有些紧绷,抬手指向门外,低声道,“龚少,我们去外面谈吧。”他一直就等着龚黎昕过来,龚家的主心骨究竟是谁,他心里很清楚。
龚香怡心里一紧,头脑有些眩晕,暗道果然还是来了吗?虽然晚了两个月,该发生的终究是发生了。那自己每隔一星期给父亲检查身体,每天给他做营养健康的食物究竟有什么意义?
她急忙站起,跟着龚黎昕出门,行到走廊拐角,身体止不住的轻颤,脚步也凌乱不堪。父亲的病重是压在她心头一直不敢诉说的第二个秘密。她怎么能预言自己父亲的死亡?让父亲听了去,没病也会吓出病来,她只能默默的承受,拼命的想要扭转,但迟了两个月,这一幕还是发生了。她想起上一世自己被告之父亲得了胃癌时的情景,太阳穴便如雷击一般剧痛。父亲如果没了,她这辈子该怎么办?文博离她而去,浩然厌她弃她,谁能给她依靠,护她终老?
想到未来颠沛流离,孤苦无依的生活,铺天盖地的绝望便汹涌而至,令龚香怡万念俱灰,如坠冰窟。在这一刻,她忽然就明白了上一世龚黎昕的感觉。为什么他会性情大变,为什么他会自暴自弃,为什么他看不得自己幸福……角色倒置,这些上一世一直困扰她的问题,她统统都明白了。
☆、110
在龚香怡浑浑噩噩的时候;龚黎昕已经听完了医生对于龚父病情的解说;自练武以来便寒暑不侵的身体忽然感觉一阵冰冷;直冷进了骨头里。
上一世他就一直想象着;如果自己有一个父亲,他会不会手把手的教导自己习字练武,会不会对自己嘘寒问暖;会不会在自己犯错时淳淳教诲,循循善诱;而不是像萧霖那样;对他千般打击,万般折磨。这一世,龚父将这些美好的想望一一满足;令他真切的知道了;父爱是多么珍贵,多么温暖,多么厚重的一样东西。然而,这份好不容易偷来的父爱,不足两个年头就要被病魔夺走,一种名为悲恸欲绝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大脑,令他忽然间想要哭泣。
眼眶刚刚泛上潮红,龚黎昕就立即仰头,逼回夺眶欲出的眼泪。他不能哭,不能有丝毫的软弱胆怯,更不能惊慌失措,绝望彷徨,令父亲察觉到真相。
定了定神,他又恢复了惯常的淡定从容,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脆弱只是个幻觉。看向愁眉不展的军医,他沉声问道,“胃癌该怎么治?需要的药物和设备你尽管开口,我立刻去城里找。”
军医踌躇片刻,为难的开口,“要治疗胃癌,首先需要一些检查设备。医务室有胃镜,但胃镜只能确诊首长的病情,要定位癌细胞的具体位置和有无扩散,我还需要气钡双重对比造影和ct机。检查设备齐全了,病灶也确认了,还需要准备全套的手术工具,比如手术床,无影灯,呼吸机,监控仪……”
龚黎昕频频点头,认真记下设备名称。
此时,龚香怡终于回过神来,庆幸的开口,“这些设备我都有,不用去找了。”她在末世前就针对龚父的病情准备了相应的医疗设备,就为了防范这一刻的到来。
军医怔楞,却也不多问,面上的忧色有增无减,徐徐开口,“设备有了只是解决了一小部分问题,更难找的还是施行手术的专业医师。我是内科大夫,从没上过手术台,你们将首长交给我,我也束手无策。切除胃癌是个大手术,医师还不能只找一个,得找一组团队,包括主刀一名,器械师一名,麻醉师一名,助手两名。如今乱世流离,人才凋零,恐怕……”他堪堪顿住,不忍说出令姐弟俩绝望的话。
龚香怡踉跄了一下,差点站立不稳。龚黎昕拧眉,坚定的说道,“难找也要找,先在长蛇岛上寻一遍,长蛇岛上没有,我再去别的基地看看。”
“目前只能这样。”军医点头叹息。
话说到这里,三人相对无言,沉痛阴郁的气氛笼罩在他们周身。林文博,宋浩然赶来时,立即闻到了空中弥漫的悲伤味道,呼吸便是一窒。
“龚叔怎么了?”宋浩然嗓音艰涩。
林文博似有所感,面沉如水。
不等军医开口,龚香怡抛下所有骄傲和矜持,扑进林文博的怀里哀哀哭泣,哭泣声很轻很细,却透出无尽的绝望和悲伤。上一世,正是因为林文博的深情抚慰才令她一次次度过了难关,这一世,她情不自禁便想投入这曾经独属于她的,温暖宽阔的胸膛,寻找一丝慰藉。
“文博,爸爸病了,是胃癌。”她死死拽住林文博的衣襟,眼泪透过布料,沾染在林文博胸膛上,带来几分湿润的凉意。
如果是往昔,这份带着无尽悲苦的凉意定能叫林文博心如刀绞,痛不可遏。然而,时过境迁,他低头看着龚香怡梨花带雨的娇俏面庞,只觉得心中一片木然,激不起丝毫涟漪。
他没有推开龚香怡,却也没有用自己的臂膀去拥抱她,只身体僵硬,垂着手,肃着脸,朝军医看去,沉声问道,“龚叔的病是早期还是晚期?有没有得治?”
“早晚期只有等到手术中才能确定,但以目前的医疗水平,要治好,很难,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忍了又忍,军医还是决定先给几人打个预防针。末世了,得了癌症,除了等死,没别的办法,除非大罗金仙在世。
一直默默不语的龚黎昕闭了闭眼,强忍住头脑的眩晕。宋浩然立即发现了他的异样,轻轻将他搂进怀里,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脊背。
随后赶来的组员们挤在走廊里,不敢上前。这情景,好像出大事了。
“黎昕,香怡,远航醒了,想要见你们。”林老爷子走出病房,招手唤两人过去,又伸手拦住了想要进房探望的林文博和宋浩然,朝两人微微摇了摇头。自己的身体状况,远航如何能够不知道?这会儿恐怕是要交待遗言了。本以为自己会走在他的前面,却没想到……林老爷子佝偻着背,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推开房门之前,早已分道扬镳的姐弟俩头一回产生了默契,露出最自然,最宜人的微笑,踱步到龚父床前,一左一右的坐定。
“爸爸,你好些了吗?”龚黎昕摸摸龚父不知不觉长满银丝的鬓角,柔声问道。
“好些了。”龚父笑着拉住他葱白的手,握在掌心拍了拍。
龚香怡无法插入父子两温情脉脉的互动,眼瞳黯淡了一瞬,露出一丝悲戚,又很快收敛起来。
察觉到她不自然的表情,龚父叹息,沉声问道,“我得了什么病?”
“胃病,不是很严重,医生说只要注意保养,慢慢会好的。”见龚黎昕粉唇一张一合,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谎话,龚香怡连忙救场。
“胃病?”龚父苦笑摆手,“你们不要瞒我了,胃病不可能会吐血,是不是胃癌?”他话落,看见儿女忽然大变的脸色,心中笃定。
“爸爸,你早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为什么要瞒着我们?”龚香怡刚收住的眼泪夺眶而出,拽着龚父的手责问。
“告诉你们有什么用?如今是末世,连得了感冒都吃不上药,哪里还有条件给我治癌症?你们知道了也只是白操心,不如我自己忍着。”龚父爱怜的摩挲女儿的发顶,长叹一气,转头看向眉头紧蹙,面容苍白的儿子,语重心长的接口,“黎昕,爸爸不能陪你多久了,有个要求,不知道当不当说。”
“爸爸你说,多少心愿我都满足你。”龚黎昕抿唇,清亮的眼眸氤氲着一层水雾。
“乖!”龚父微笑,拍拍儿子的肩膀,慎重嘱咐,“我的心愿不难,就是希望在我走后,你能够代替我照顾你姐姐。虽然她以前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是她今后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你们一个有空间和预知能力,一个是多系异能者,如果齐心合力,一定能在末世好好的活下去,如此,我走了也能放心了。”
龚黎昕睨一眼表情愕然的龚香怡,微微点了点头,实诚的说道,“爸爸,我答应你。与龚香怡齐心合力我做不到,我不相信她,但是我可以保证,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不会让她去死。还有,我一定会找人来给你治病,你该睡就睡,该吃就吃,不要胡思乱想。”
“好,好……”龚父哑声重复了几遍‘好’字,可见是彻底放心了。儿子的脾性他最清楚,从来是言出必行,行出必果,绝不会欺骗他。
龚香怡捂脸,痛哭失声,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纤长的指缝中溢出,落在雪白的床单上。她知道,没了父亲,龚黎昕一定会保她不死,可也只是不死而已。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关心她的喜怒哀乐,再也不会有人抚慰她的忧愁寂寞,她终于变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独活于世,挣扎求存。想到上一世父亲走后,龚黎昕的艰难处境,她心中的恨意忽然就消散了很多。原来,所有的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