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波领命而去。
片刻,一大一小进了营房。
凌啸渊看着那小小的身影由远及近,羊角辫,花布衫,白皙的小脸,尖尖的下巴,大而灵秀的眼睛。他的思维有一瞬间停滞,脸部沉凝如石,背负着的双手不住颤抖,只那么怔怔地望着这个和林冬儿的容貌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女娃,久久地才能迈出脚步,走到近前,像抱一件易碎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到将安鹰抱起。
安鹰从没见过这么严肃冷酷而又高大的男人,一时吓得有些蒙了,扭着身子哇地哭了出来,“爷爷—”他张着小手,小腿扑腾着,拼命想要挣脱这个凶神恶煞。
“乖。”凌啸渊轻轻地拍着安鹰小小的脊背,声音暗哑,牵动嘴角,想要尽量扯出一丝笑容,可又是那样干涩,笑比哭还难看,安鹰更觉害怕,扑腾得更欢,直着嗓子开始喊娘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安老头没想到他心目中的偶像瑞王大英雄原来长相这般严厉凶狠,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此刻也非常紧张,颤微微地走过去,“嘿嘿,大将军,把……把孩子给我抱吧,他,他怕生。”
凌啸渊却是无动于衷,就任着安鹰在他怀里又踢又抓,大手依然拍着他的脊背安抚,仿佛抱上了就不会撒手
,带着红血丝的眼睛瞪向老头,老头一个激灵低下了头。
这时,林冬儿进了营房。
她脚步迟疑,嘴唇紧咬,已经恢复如玉的肤色更显苍白,目光闪烁地看了一眼安老头,不知道她这个嘴上不把门的师父和凌啸渊说进去多少话。再看看宝贝儿子安鹰,可怜兮兮地窝在他父亲的怀里,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心里一疼,疾步走过去。
“将军,把孩子给我。”
凌啸渊浑身微微颤抖着,看着眯眯眼,厚嘴唇的林冬儿,虽然相貌不太一样,但还是透着一些熟悉,一时百转千回,无尽过往在脑中飞速而过,半响才逸出了一口气,“冬儿,我知道是你,连波都和我说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离开我?”
他问出这句话,眼眶渐渐地就起了潮意,身体紧绷着,拼命压制住那一时的失控,然后将安鹰毫不犹豫地还给了林冬儿。
林冬儿的身上骤然一沉,赶快伸手拖住了安鹰的屁股,泪水不自觉地从面颊滑落,“别哭,娘亲。”安鹰自己抽噎着,小手还不住地替她擦去泪水,悄悄地在她耳边说道:“娘亲,咱们快走吧,这个叔叔好害怕。”林冬儿的泪水就更加汹涌地流了出来。
凌啸渊苦笑了一声,指了指安鹰,“听说你又……嫁人了,孩子很漂亮,像你。”
林冬儿猛地抬起了头,嘴唇哆嗦着,知道师父没有口无遮拦地把所有的事情都一并交代了出去,心里微微放了心,最终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两人随后再也无话,相认却仿佛已经无话可说。
一旁看着的连波干着急,他叫道:“安老中医,解药呢,恢复容貌的解药呢?”
老头疑惑地看着那一双人,似乎是认识的,冬儿还哭了,他不知道内中原因,却是多了一个心眼,一梗脖子说道:“我老头子没解药。”
“那就现在配。”凌啸渊忽然冷声说了一句,一摆手,“叫老中医下去吧!”连波知道,看来两人这是要诉衷肠了,应声就要拉老头出营房。
“不必。”林冬儿擦干眼泪,恢复了镇定:“王爷,既然蛮子的马匹开始死亡,我想我那毒药也就起了作用,我也就准备离开这里回景阳镇去了。”
“离开?”凌啸渊突然跨前一步,紧紧地逼视着林冬儿,嘴角勾起一丝惨笑,一字一顿地说道:“冬儿,没想到你还真是无情,我既然寻到了你,怎么会让你再离开我?”
凌康正在自己的营房内给凌夜回密函,凌夜在上一次密函中再一次催促他要抓紧时机扳倒凌啸渊,不管告他通敌叛国,还是消极打仗,总能设计出一些罪名置他于不利之地,或者干脆买通他的亲信趁他没有防备之时杀了他。
凌康看着那封密函,想了很多,为了战争取得胜利,为了大越国江山稳固,为了老百姓不致再遭战祸,他实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凌啸渊采取行动。他知道大越国确实缺不了这么一位将才,凌夜说扳倒凌啸渊,他自会让父皇认命他提拔的大将做统帅,可是那些将领的能力都不及凌啸渊,所以凌康很犹豫,这封密函回了很久。
刚刚写完最后一笔,他的侍卫突然进了营房,走到他的身边悄悄地低语,“梁王,将军把安爱国的家人请到了这里,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凌康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提着剑,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再看凌啸渊的营房外,早已有重兵把守,却原来凌啸渊早已做了防备,就是不让他进去。
☆、晋江原创
凌康一看这架势,层层重兵;剑器林立;如铜墙铁壁般,摆出一副剑拔弩张的态势;似乎在告诉他:不要硬闯;管你是皇帝的儿子还是孙子,硬闯就和你不客气。
凌康无奈;虽然他带来的卫队人数不少,可毕竟是在凌啸渊的大营;硬闯就等同于以卵击石;也只好暂且咽下了这口气。
此时营房的门忽地开了;老头抱着安鹰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连波。
“梁王。”老头一看见他;就像看到救星一样,欣喜地叫了一声,马上就要奔过去,却被连波一把拽住,“安老中医,先为三夫人配解药。”
凌康一听这话,就知道凌啸渊必定晓得了一切。眼睁睁地看着连波把人带走他并没有拦下,既然冬儿的身份已经被揭穿,还顶着那张丑脸也就没必要了,眼下,得想个计策把她救出来才是真。凌康也没再和那些士兵们对峙,而是返回到了自己的营房,将刚写好的那封密函撕掉,忍着心中的焦急,思索了半响,提笔重新回复。
这次他把林冬儿女扮男装在军队里服役的事情和凌夜简单说明了一下,并告诉凌夜他会竭尽全力置凌啸渊于死地。最后想了想,在密函结尾又附了一句:二哥,上封密信中你说瑞王妃欲带着世子偷偷来边境探望瑞王,被你发现软禁在了王府,现在你不要管,就让他们过来,我自有考虑。
此时,凌啸渊的营房内,闲杂人等皆被遣散,只余他和林冬儿两人,两人离有十步之远,彼此没有任何目光的交集,也没有任何言语,房内很静,静得可以听到外面旷野的风飒飒地吹着,一如林冬儿心内的风起云涌。
“我既然寻到了你,怎么会让你再离开我?”凌啸渊的这句话,轰隆隆地响在她的耳边,怎么办?能说出这么霸道的话,也唯有这位王爷了,看来此刻能不能够离开根本就不是她说了算。
“不和我说点什么吗?”半响,还是凌啸渊首先打破了寂静,他脸部没有任何表情,那额头上的一道纹路越发显得深,像被尖刀所刻。瞳眸里闪着隐忍的光,说话时目不转睛地看向她。
经过岁月的磨砺,林冬儿早已不再是那个懦弱自卑的小妾。虽然她依旧纯真,也容易相信人,如不然,就不会被自己的师父轻而易举地下了药,这都是因为她还保存着一份真与善,她到部队,也并非完全被师父所迫,本身自己也存着为国效劳的仁义之心。
可尽管如此,尽管她再见到凌啸渊时,忍不住偷偷地哭过好几次,也几次冲动想要相认,但是理智清醒地告诉她:不能感情用事。尤其是看到凌啸渊抱着安鹰时,安鹰那惧怕的样子,就让她突然想起了那位道士的话:不要带着孩子去东北
方向,以恐有血光之灾。帝都正在东北方啊,她的心头突突地跳着,即便不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孩子,她也不能跟他走。
所以林冬儿定了下心神,目光沉静,望向昔日的夫君,“王爷。”她稳住自己发颤的嗓音,“今天我们就把话说透了,我不会和你回去,再去过那种卑贱的日子,受你母亲的责骂甚至虐待,受你两个王妃的冷眼与嘲笑,我现在是一个大夫,可以自食其力,我自由自在,虽然清苦一些,但我喜欢。你就……把我忘了吧!”
“忘了你?”凌啸渊苦笑一声,向前迈近了几步,到了林冬儿的近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角浮现冷峭之意,“冬儿,你以为我可以和你一样没有心,说走就走,说忘就忘?当初你就连个把月都等不及吗?我肯定会给你再寻住处,可你兑了银票,居然从我身边逃走,还伪造假死。”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忍住喉头的哽咽,“没想到你的心思这么缜密,你是不是想让我难过一辈子来惩罚我?那么,你做到了。”
“不,不是这样的。”林冬儿惶恐,不由后退了一步,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怨怼她。急切地想要做出解释,连波却忽然敲门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两颗药丸,老头迫于压力,终于还是将解药直接给了他。
连波一来是为了送药,二来就是要看看这一对和解了吗?他有些担心,实在是感觉以将军那种硬邦邦的个性,估计也不懂说个软话哄哄人,三夫人也是个倔脾气,这两人……够呛能和好。
果不其然,王爷正负手而立,咄咄逼人地看着三夫人。三夫人脸色苍白,眼里闪着悲伤。
近几年来,连波也算凌啸渊的心腹之一,尤其是他的父母死时,将军资助了他一笔很丰厚的丧葬费,这使得他更加效忠于他。此时他便伏在凌啸渊的耳边悄悄说道:“将军,你得先服个软啊,你这样冷冰冰的,会把三夫人吓跑的。”
凌啸渊身子猛地一怔,歪头看了连波一眼,似乎是有所顿悟了。连波便又悄悄地退了下去。
怎么哄?他本就极少说甜言蜜语,现在更是说不出口了,看了看林冬儿那单薄的身姿,他决定跟着自己的心走,做自己一直忍着,想做还没敢做的事,那就是……他臂膀一伸,便把林冬儿紧紧地搂在了自己的怀中。怀中一时温香软玉,那熟悉而又久违的感觉,撞击着他的心,让他心头一颤,浑身都热了起来,身体又像是被抽去了力气,整个身子软软地挂在了她的身上,下巴就搁在了她的颈窝处,他的声音沙哑,又带着一种激荡,低低地求道:“冬儿,别再离开了,好不好?好不好?”说着摊开掌心,将那两粒丸药举到她嘴边,声音里自然就
带出了一丝柔情,“乖,快吃了吧,我不想看到这么丑的冬儿,也不想听到那么难听的男人声音。”
“那王爷你先放开我。”林冬儿四年来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对凌啸渊骤然的亲近有些不知所措,身子在他的怀中,颤抖得像一片树叶,不住挣扎着,又强制镇定。
门突然吱呀一声,这回连波没敲门直接就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红糖水,是老头告诉他的,说那解药很苦,得用红糖水顺服。这时看到紧紧缠绵在一起的身体,尤其是那么高大的将军硬是把重量压在单薄的三夫人身上,他脸上的红晕一下就窜到了脖颈处。
“这,这是红糖水。”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他咚的一声把碗放在桌子上,转身就匆匆往出走,走了一会儿,心里又不禁佩服起了凌啸渊:将军还真是个行动派。
被他这么一闹,凌啸渊有些失控的情绪又渐渐恢复了过来,身上的力量也重新回笼,直起了身,仿佛对自己刚才的撒娇和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将林冬儿的身子扳正,拉着她的手走到桌旁,端起红糖水,声音柔和:“就着药喝了吧。”
林冬儿拿起药丸,很听话地喝了下去,煞那间嘴中满是苦涩的滋味,比吃了黄连还要苦,小脸立即皱到了一起,凌啸渊赶快把碗送到了她的嘴边,林冬儿刚要伸手接,却被他一躲,认认真真地说道:“我喂你。”
林冬儿怔了一下,看了看他此时晶晶闪亮的眼睛,眼底似乎还透着一丝笑意,这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很是被动地就着他的手喝了下去。
凌啸渊脸容就轻快起来,继续拉着她的手,将她拉到椅子上坐了下来,他就坐在她对面,离得非常近,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林冬儿就想把凳子往远挪一挪,却被凌啸渊又一把拉住了手,猛地抱起她,就让她坐在了他的腿上,他腿很硬,咯着林冬儿的屁股疼。
林冬儿挣扎了两下,被他的大掌一压,轻而易举地就被牵制住了,她也只好拘束地窝在了他的腿上。凌啸渊就顺势把头颅靠在她的怀中,低低地说道:“别动,让我就这么抱着你,看着你恢复容貌,听着你恢复声音。”说着眼睛开始炯炯有神地望着她,在她耳边轻喃:“冬儿,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让我们都忘了吧,我也什么都不计较,以后我会好好护着你,让你不再受委屈。”
这话说得如此动听,可林冬儿还是摇了摇头,坚定地说了一声“不。”男人的甜言蜜语似乎已经对她不起作用了。
凌啸渊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