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言外之意,大漠听在心里,当下识趣地起身道,'是,天色不早。微臣也该告退了。'心里纵觉得奇怪,两人本是聊得好好的,为何皇上会忽然要她告退?不过自古难测最是君王心,与她无关的事,她也懒得费心思去猜。他要她告退,她告退便是。
风见澈点点头道,'也好,朕就不留你了。' 神色间颇有些倦怠。
大漠行了礼,慢慢退到亭边,转身待走,风见澈忽然道,'漠爱卿,关于谣言一事,你真的一无所获吗?'
大漠微讶,抬眼正对上他些许期待的眸。期待?她面上神色不变,一径微笑道,'微臣若有何进展,一定第一时间通知圣上。'
黑眸默默暗淡下去,他挥手,声音疲倦道,'算了,朕刚才就说过,这件事到此为止,不用再追查了。'她终究不愿说,他又能如何?难道真要为难她不成。
'是。' 她恭顺道。眼睑垂下,迅速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诧——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今日的街道,似乎比往常热闹很多啊。街上人来人往,接踵摩肩,连行走的人都是步履唯艰,更不用说马车了。
大漠掀开车帘,神色颇为无奈。走,走,走,走了半个时辰了,车根本就还在原地嘛!
'墨轩啊,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大人。京师长时间阴雨,今日难得放晴。百姓们自然就都涌到街上来了。'
放晴呵,呵呵呵呵,她怎么把这给忘了?伸了个懒腰,探出半个身子沐浴在阳光下,唔唔,好暖和,确实是个上街的好理由啊。
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人群,眼尖地发现其中几个异族装扮的,她偏着脑袋,懒洋洋道,'墨轩啊,再过几日,就该是胡商进京的日子了吧?'
'大人放心,属下已经照往年安排妥当了。'每年的春末,总会有大规模的胡商进京,到时候人多混杂,便是该加强防卫的时候了。
大漠点点头,想了想道,'明日你再从禁卫军调一队人上来吧。新朝根基未定,我担心会有变数。' 不知为何,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妥。
'是。'
大漠甩甩头,也甩掉心中隐隐的不安感,她从来就是这样,从不未没有发生的事浪费感情,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过了片刻,她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子,只剩小半截挂着。阳光柔和地撒在头上,脸上,身上,让人懒洋洋地提不起劲来。耳边喧闹的嘈杂声也渐渐模糊起来,变成了摇篮曲一样的音乐,她的上下眼皮开始进行极亲密的接触——一下,两下,三下……就在快盍上的瞬间,双眸忽然圆睁,她整个人倏的直立起来——“砰”一声,撞上了车顶。
'漠大人!您没事吧!' 墨轩被她吓了一跳,忙从车上跳下,三两步跑到她面前。
'唔……' 她眉头因为剧烈的疼痛而紧锁,视线却仍是直直地盯着对街。
'天!都撞紫了!'墨轩心疼道。伸手小心替她揉搓,他手上劲已放到最柔,她仍是疼得微微一缩。
'哎哟!疼死了!妈啊!这破车是谁找的木头啊!!疼死我了!' 她捂着头不准他碰,跳着脚直叫唤。
墨轩松了口气,柔声道,'大人,不揉开淤血的话会疼上好几天呢!您也不想这样吧?'会闹会叫,怕疼要人哄,这才是他家大人嘛。她刚才眉头紧皱不说话的样子真把他吓坏了,还以为她撞傻脑子了呢。
她瞪他半晌,还是不甘不愿地递上脑袋——'哎哟哎哟!轻点轻点!疼死我了!!'口中一个劲儿叫嚷着,视线却不由自主飘过对街去,那里一群又一群人来来去去,却再也没有她熟悉的面孔。
刚才是做梦吗?她一时竟有些恍惚,那匆匆一瞥过的红色身影,是幻还是真?
'墨轩。' 她忽然道,'你立即去将禁卫军全部调回,从明日开始,分班次,昼夜守护皇宫。'
墨轩闻言面露惊讶,仍只是恭顺道,'是。属下立刻去办。'
大漠伸手摸了摸头上的肿包,嘴中喃喃道,'真的很真切啊……'山雨欲来风满楼,她心中的不安感竟是越来越强,强到跟疼痛一样真切了。
让墨轩把马车牵走,大漠索性自己步行,一路走一路逛,直到日路西山,才回到六扇门。走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阵阵欢笑声。她微讶,抬头见到一旁的柱子上拴着一匹全身雪白的马,这才会心一笑,走上前去,伸手逗弄白马。白马像认识她一样,探着脑袋直往她怀里蹭,撒娇似的磨蹭着她的衣裳。
大漠忍不住轻笑起来,食指跟着摩挲柔软的鬃毛。
四嫂踏出门来,所见的就是眼前这副其乐融融的“人马嬉闹图”,不禁惊讶地瞪大了眼。
'四嫂,你的眼睛已经够大了,再瞪的话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了!'大漠扯扯唇,好笑道,擦身而过的瞬间,还顺便帮她托起快掉下的下巴。
耶?难道……难道今天“追风”转性了?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四嫂立刻雀跃地想上前。白马却瞬间收敛了温顺的表情,恶狠狠地瞪着她,前蹄威胁性地在地上磨蹭着。
她立刻害怕地缩回脚。呃……看来“追风”还是那个“生人勿近”的脾气啊!可是……为什么漠小姐就能碰它?呜呜呜呜,她比漠小姐亲切和蔼多了好不好?真是头笨马!肯定是被漠小姐伪善的面貌欺骗了!
跨进门的瞬间,大漠忍不住打了个很响的喷嚏,恩……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说她坏话?
屋内的人被喷嚏吸引,一致抬起头来看她,她的视线在屋中逡巡下,敏锐地落在屋正中的白衣女子身上。
那女子静静地坐着,像是没察觉到有人进来,头一直未抬。慢慢倒茶慢慢饮,面上始终带着浅淡笑容,举手投足间均是漫不经心,却又让人觉得优雅至极。
大漠一步一步向她走去,所至之处,众人皆作鸟兽散状。
那女子终于慢慢饮尽杯中最后一口茶,抬头环视空荡荡的屋子一眼,唇角慢慢勾起,凝视着她的黑眸中满是戏谑,'大漠,看来你的人气还是未见长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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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闻言瞪着她,那女子面上饶是淡淡的笑,眉目微挑,好笑地回视她。两人默默对望片刻,忽然一起大笑出声。大漠扑上前去,狠狠捶她一拳道,'好啊你!一回来就笑我!'
落日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痛意,面上神色毫无变化,只是静静看着她,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落日……'大漠忽然紧紧抱住她,头埋进她怀中,嘴里喃喃道,'欢迎回来……落日……欢迎回来……'落日终于又变回以前的落日了,真好。
落日安抚性地轻拍她后背,感觉怀中人的脑袋极不安分地蹭来蹭去,不禁微微笑道,'你怎么跟追风似的?' 话未说完立刻遭来怀中人怨恨的一瞥,'你欺负我。' 指控的声闷闷道。
'我道歉。'她闻言莞尔,面上笑意更深。
大漠瞪她一眼,撅起嘴道,'一点诚意都没有。'哪有人道歉还笑容满面的?
落日松开怀中“得寸进尺”的某人,抬手为自己倒了杯茶,慢慢饮一口,才道,'大漠,你急着找我回京师,到底什么事?'
本来还计划再玩个三五月的,可忽然就收到她的急报,害她马不停蹄地日夜赶路,总算在五日之内赶回了京师。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落日慢慢抬首,满脸狐疑地看着面前人,声音轻柔道,'大漠,你不会告诉我,这其实只是个玩笑吧?'还记得她上次就这么玩过寒师兄,结果自然是被暴扁一顿,不过以她向来恶劣的品行来说,会不会接受教训还是个问题。
'当然不是!' 大漠连忙信誓旦旦道。开玩笑,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就算是得罪全天下人也千万别得罪眼前这个笑得极其和蔼可亲的女人!她不会跟你说什么,但明早起来你绝对会发现自己被扒光了挂在城门口!这女人虽然就这一招,但可恨的是百试不爽,除非你就别睡觉,只要睡了你就死定了!所以说,千万别得罪内心极阴暗轻功又极好的女人啊。
落日闲闲看她一眼,'请问,你在说我坏话吗?' 瞧她越嘟哝越大声,她都隐隐听见“阴暗”两个字了。
'没!绝对没!' 大漠干笑两声,忽然凑上前去,伸手倒了杯茶,讨好地递到她面前,'落日,其实,这个世上有很多好男人是不是?'
落日不客气地端起茶杯,头都不抬道,'是。'
'那……裴映风绝对是好男人中的好男人是不是?'刻意忽略心头的一阵抽搐,她继续谄媚笑道。
'是。' 落日头仍是未抬,杯中茶饮去大半,慢慢应道。
心里忍不住一痛,原来她也觉得裴映风很好很好啊。'那……你可不可以考虑他?'出口的声越来越低,最后那个“他”字几乎就淹没在她喉间了。
落日终于抬起头,专注看她半晌,忽然扯唇笑道,'大漠,你到底想说什么?'专门把她叫回来,不会就是为了替她做媒吧?
'我……' 大漠迟疑片刻,猛一跺脚道,'你别管我要做什么!你就回答你到底要不要考虑裴映风?'
'不要。'她未说完,落日已应道。
'噶?'
'我说——不要。'毫不犹豫又再说一遍,落日微微挑眉,颇带兴味地看着大漠瞬间变化的脸色,——有些失望,又像松了口气。
手指不禁捏紧茶杯,眉梢间尽是笑意,有意思,看来在出外寻药那段时间,貌似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啊。
'不要……他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要?'大漠愣愣道。似乎还未从她的拒绝中回过神来。
'呃……' 这个问题真把她难住了,感情的事,也有分为什么吗?'那墨轩也很好啊,你为什么又不要呢?' 还是打个比方好了。
大漠闻言瞪着她,'这关墨轩什么事?'
落日也瞪着她,拜托,她是真傻还是假傻?
两人互瞪片刻——'你是说,墨轩喜欢我?'大漠忽然惊诧道。
'是。' 非常肯定的回答。只要是个人,就都看得出来吧?
'不可能!'大漠斩钉截铁道,'他对我,只是下属对上司的服从而已。'细长的眸眯起,'落日,你是想引开我的注意力吗?'
落日耸耸肩,也不与她争辩,又慢慢喝起自己的茶来。她爱当缩头乌龟,就由得她去当好了。反正对于别人的事,自己也没有多大兴趣就是了。
'落日,你说,他有哪里不好?' 心里始终是不服气,他那么完美,凭什么就有人看不上他?
落日径自喝着茶,自动屏蔽掉耳边的苍蝇声。
'他长得不错,又是浩烟门门主,跟你是门当户对。人更是没话说,那么温柔那么体贴,对你,绝对是一往情深。' 说到这句,心里又悄悄抽搐了下,'你说!你凭什么就看不上他?!'
落日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老天,但凡女人遇上感情的事都这么不可理喻吗?蛮不讲理的大漠她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大漠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好了好了,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个问题了。你还是说说为什么急着要我回京吧。'
大漠深深看她一眼,忽然神色古怪道,'落日,其实,这个世上的好男人真的很多。就算你看不上裴映风也没关系,'说到这里冲动地上前握住她双手,激动道,'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帮你找到让你很满意的男人!' 虽然她实在是怀疑这个世上还会有裴映风更好的男人。
落日嘴角剧烈抽搐着,'大漠,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大漠点点头,一副狠下决心的样子,伸手到怀中摸出一张红色的帖子,猛的递到她面前。
落日微微一怔,抬眼正看见红贴上“请柬”两个黑色大字,她慢慢伸手接过,看都不看就直接搁到桌上。
'你……不看下?' 大漠惊讶道。
落日看向她,扬扬手中杯子,苦涩一笑道,'还用看吗?光瞧你的表情就知道了。'
'那……' 她的神色好平静啊!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大漠迟疑道,'落日,你若是难过不用掩着的……' 她从小便是这样,有什么伤心事都是放在心中。不说与人知,甚至是对自己,也是连悲伤的权利都不给。
落日忽然端起桌上茶壶,连续替自己倒满所有茶杯,一一饮尽。垂首沉默半晌,再抬眼时,已是收拾好所有心情,淡淡笑道,'我真的没事了。' 说完全没触动是骗人的,可从很久很久之前,她就知道总会有这一天的。既然是意料之中,难过也就已经被时间磨得麻木了。
'那你要去吗?'
'当然。妹妹大婚,我这个做姐姐的,又怎能不去?' 答案是毫不迟疑的。
大漠叹了口气,她就知道,她的选择会是如此。总是这样啊,从不允许自己逃避一下,从不允许自己后退一步。
'那好。我立刻让人准备厚礼。我们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去!'
落日抬头看她半晌,忽然温声道,'大漠,谢谢你。'
'啥?' 她莫名其妙,见落日拿起桌上帖子扬了扬,立刻道,'谢我干吗,那张帖子本来就是给你的啊!'
'谢谢你告诉我。'落日诚意道。她怎么会不知她有多么不希望自己去,可是,还是把这个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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