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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河行宫的湖区有座抱厦,抱厦前的数亩池内种了上万株金莲。此时正逢金莲盛开,康熙扶着皇太后,带着诸位嫔妃,登上抱厦品茗观莲。
太后笑望金莲,和康熙低声交谈。康熙不时点头,说些贴心话。德妃,宜妃等几位妃子窃窃私语,或是捂着手绢娇笑,或是指着某株莲花细声细语。
今年的塞外之行同四年前一样,注定是个多事之秋。康熙本是眉开眼笑,乐语开怀,但看完李全呈上的六百里加急后,脸蓦地一变,立即向太后跪安。
颐和书房内,康熙正在召见杜野亲王和罗卜藏衮布。这次应该是大事,不然康熙不会在一个时辰内连召好几位朝中大臣和外藩王公。
气氛很压抑,尽管有残阳照着,但仍觉着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恐怖感。
我心想,到底会是什么事?没有听说发生天灾人祸,也没有听说贪污受贿。难道又是胤礽干出什么若怒龙颜的事?
夕阳西下时,康熙终于得闲。我侍奉康熙用膳,康熙吃吃喝喝,“时日不多,事情考虑得怎么样?朕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看你这样拖着。”
我心一凛,还有一月才到期限,现在就急着追问答案?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躬身道:“回皇上,奴才,奴才……”康熙放下筷子,慢条斯理的道:“当你痛苦时,你要想,痛苦总归是短暂的。当你快乐时,你要想,快乐也许是持久的。痛苦和快乐怎么把握,关键在于你如何抉择。如果选的错,就是山重水复疑无路。如果选得对,便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很聪慧,应该知道如何衡量。”
我一面仔细听,一面唯唯诺诺应。康熙点了点头,拿起筷子用膳,并没有继续问。我暂松口气,伺候康熙用完膳,和尔嘉离开颐和书房。
出门走了不远,我道:“有两种生活,一种是和爱人相守的幸福生活,但这种生活目前还是个梦,梦成真之前不但有可能丢掉性命,还需花时日去等。另一种是和自在相守的孤寂生活,这种生活很真实,真实得触手可及,虽然性命无忧,但却要忍受一辈子相思之苦。如果是你,你会选哪种?”
尔嘉闪动几下桃花眼,“如果是尔嘉,那就选自在的那个,可惜尔嘉不能选。姑姑不是向往自在的生活吗?如果有机会,何不好好把握?”我笑道:“其实姑姑知道自己要选哪种生活,只是这种生活……”顿了顿,“不说了,回去吧。”
第五章
康熙五十一年秋
月亮映在湖面,星星落在水底,夜风吹来,波纹一荡一荡,就若一个有界宇宙。我和来热河给康熙请安的胤祥划一叶扁舟,隔着小桌,相对而坐。俩人在家宴上偶有见面,可两年未深谈,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沉默良久,胤祥笑道:“怎么跟我见外起来了?这可不像你。”我嗫嚅道:“因为……因为那个……那个……三年前,你的箭……”胤祥轻叹口气,“晚膳后,十五弟来找我,说你和四哥自前年回京后,形同陌路,让我有机会劝劝。我去找四哥,问了很久,四哥才道出原委。”喝了杯酒,“四哥和你把那支箭的事想得繁杂了。”
我有些吃惊,不能完全明白胤祥的意思。胤祥单手支在桌面上,“皇阿玛锁押我的那些日子,我仔细回忆,仔细推敲,已经猜出那晚被射中肩头的是谁,只不过不是特别肯定。”我不可置信,“你怎么猜到的?”
胤祥拿起一块糕点递给我,我摇了摇头,胤祥自顾自吃,“我和十四是亲兄弟,他的背影我岂会不认得?只不过当时太混乱,我没来得及细想。”又道:“当我射中十四弟肩头时,十四弟做了一个他自己可能都没留意的动作。”我一面斟酒,一面道:“什么动作?”胤祥轻笑两声,举起右手摩挲几下耳垂。
我一愣,这个动作很熟悉,貌似在哪里见过。想了想,记起在永和宫内,我用花盘底跺胤祯脚时他摸过耳垂。雅阁内,胤祯打烂小桌子后也曾用沾满血的手摩挲耳垂。
胤祥道:“十四弟生气时会不由自主的做这个动作。”我道:“仅凭不太清晰的背影和这个动作就断定是十四爷在你箭上搞鬼?”胤祥道:“当然不能这么武断,何况当时我并不知道十四弟居然这么大胆,敢违抗皇阿玛的旨意擅离京城。”
我再次斟酒,“后来呢?”胤祥和我碰杯,“那日行围时,八哥要跟我比谁的箭法好。我箭法算不上出神入化,但好歹百发百中,和八哥比,胜之有余,因此乐得应承。如今想来,是我太大意。八哥既然知道赢不了我,还要跟我比,于情于理都说不通。我被皇阿玛放出来后,二哥曾找过我,说收到消息,十四弟擅离京城,也许就躲在营地里。再加上回京后,十四弟眼里偶尔会流露几分内疚。这样一分析,就猜想是十四弟在我箭上动手脚。”
我面对这样的结果,有些无奈,“你为何不给皇上和四爷说明?”胤祥道:“皇阿玛最恨兄弟间互相打压,落井下石。况且这些只是我自个儿的猜测,怎么同皇阿玛讲?再说额娘对我也很好,十四弟是她老人家的命根,我怎么能伤她的心?虽然四哥和十四弟感情不深,但毕竟血浓于水,我怕四哥多想,因此没告诉四哥。”
我哽咽道:“我没有跟你和四爷坦白,你不要怪我。”胤祥道:“你选择不说是对的,你是为了四哥和你妹妹,对吗?”我道:“一方面是怕四爷知道后心寒,一方面是不愿看见语薇伤心,还有就是怕辜负十四爷对我的信任。”
胤祥道:“如果我是你,也会选择不说。四哥对你说那些绝情话,是因为觉着对不住我。四哥把心交给你,希望你也能把心交给四哥。这两年来,你难受,四哥也很痛苦。”我鼻子一酸,啜泣道:“四爷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胤祥喝完一杯酒,把玩着酒杯,“是无意中听了八哥和九哥的谈话。”我“啊”一声,“无意?”
胤祥给我个小爆栗,“当然不是真的无意。”放下酒杯,浅浅一笑,“八哥故意让四哥听见,一来因为他认为你喜欢我,担心你总有一天会和盘托出。与其让你主动说,不如让四哥先知道。四哥爱憎分明,肯定会指责你。你心里愧疚,自然会远离我们,十四弟不就有机会亲近你了?二来因为你要是跟了十四弟,可以伤四哥的心,可以加剧四哥和十四弟的矛盾。不过八哥大概没想到你不喜欢风度翩翩的十三,而是钟情于四哥,但是你和四哥的确因为这事形同陌路。”
我微怔,想了好一会才开口,“八爷这样做不是树敌吗?利用我来挑拨四爷和十四爷?”苦笑着自言自语:“我有那么大的能耐吗?”胤祥道:“在八哥眼里,四哥目前没有实力同他争,自然谈不上树敌。能不能挑拨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一个人有根刺哽在喉咙,总会不自在吧?何况这件事让四哥知道也有好处。”
我没有想明白,“什么好处?”胤祥把头凑到我耳边,悄声道:“这些年来,十四弟一直支持八哥,但自从二哥复立为太子后,皇阿玛越来越看重十四弟,对八哥则是极为厌恶。加上额娘颇受皇阿玛宠爱,谁能保证十四弟以后不会自立门户?八哥不得不多长个心眼,他这样做,四哥对他不满肯定也会对十四弟有莫大的意见,这样说你明白吧?”
风早已停止,我的心却有些发凉,突然后悔知道虚虚实实的真相。为何紫禁城里的每个人每走一步棋都要怀揣明确的目的?看来我把胤禩想得太简单了,胤祯对我说那些话,是因为他看出胤禩的心机,提醒我小心?如果看出了还帮胤禩,那两人岂不是两只互相利用的笑面虎?
胤祥伸手在我眼前晃,“怎么啦?”我勉强一笑,“没什么。”胤祥道:“听说你曾被皇阿玛重罚?皇阿玛那么疼你,你又乖巧懂事,皇阿玛怎么舍得罚你呢?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我无从作答,心生酸楚,三月之期马上就到,胤禛那边却没有任何动静。胤祥道:“你不说我便不问了,腿落下病根了,对不对?”我道:“我没事,你的腿怎么样了?”胤祥道:“太医说不好治,来日方长,慢慢调理吧,反正我如今是闲人一个。诗书笛画常相伴,佳人美酒拥在怀。眼不见为净,倒也乐哉。”我心想,真能做到眼不见为净,你就不会蹙眉叹气了。
胤祥连连喝了好几杯酒,我吃了些糕点,也陪着喝。喝完两杯,望着星空,轻声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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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很蓝,没有云层的遮挡,就像一面明镜。高山蜿蜒盘踞,青松和翠竹点缀其间,加上桂花秋菊的装扮,仿若一隅世外桃源。桃源山坳的低处,一座幽雅的庄园悄然落成。
此庄园位于热河行宫西北部狮子岭下,康熙赐名为“狮子园”,于今年年初赐给胤禛。
胤禛等站在庄园外,齐声向康熙请安。康熙道:“免礼。”在李全的搀扶下,一面欣赏美景,一面迈上石阶。我紧盯花岗石路面,随一行人走进狮子园。
进园后,康熙没有移驾乐山书院,而是直接往主殿的东北边走,笑道:“听说你在妙高堂旁修了三间草房?”胤禛微微欠身,“是的,皇阿玛,儿臣取名为‘陋室’。一来装点园内景色,二来用以提醒自己时刻牢记‘尚朴’。”康熙点头道:“朕先去那里看看。”
跨过木栅小桥,走上青石板路,在一排竹林后,三间呈倒三角排列的茅屋出现在眼前。
我带着玩味的心情看着传说中乾隆的出生地,不免有些失望。只见用芦苇和稻草交错盖起的茅屋,除了布置精巧些,并无任何稀奇之处。
康熙坐在屋外的竹椅上,和胤禛讨论“节俭”“朴素”“民风”等问题。我候在一边,有意无意的盯胤禛腰上缀着的玉佩。
那片湖不如锁春湖宽,但好歹方圆百丈,我没点明扔的地点、扔的何物、扔的原因,胤禛居然找到。不但找到,还佩戴在身。既然胤禛已达到我提出的要求,我应该履行承诺。
康熙巡幸完“芳兰砌”“秋水涧”“水情月意”“待月亭”等景点,尽兴出园。李全扶康熙上御辇,我往后面的马车走,走了几步侧头看,胤禛和芷卉等恭恭敬敬的跪着,优雅的姿势、孝顺的神情、自若的笑容,眼里除了康熙,目无一人。
我走到马车前,在小玉福的搀扶下坐定。李全喊道:“皇上起驾。”大队人马开始撤离。我撩起车帘,留下只够放下眼睛的缝隙,目光随行进中的马车掠过胤禛的右手、右肩、右脸、正面、左脸,左肩……
夕阳西下,霞光将胤禛包围,红橙黄齐聚,朦胧中有些明亮。华丽的服饰、淡淡的表情、简单的举止,看着冷俊,可无不显露出一位儒士的不凡气度。
胤禛一动不动的跪着,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马车拐过一道弯,速度越来越快,胤禛离我也越来越远。我万箭攒心,扯开车帘,探出头往后看,胤禛的身影化为一竖幅、一直线、一个圈、一个点……
放下车帘的一刹那,蓦地感觉胤禛直直看向我,里面包含太多复杂的感情。我双手掩面,两行泪悄然落,指间湿乎乎的苦情泪质问我,你和胤禛未来的路到底隐藏在哪里?
第六章
康熙五十一年秋
烟波致爽殿内,康熙指着跪地的胤礽破口大骂。胤礽低头应承,细声反驳。我听父子俩用语言较量半晌,总算明白个大概。
康熙陪太后赏金莲时收到的折子是江南几省巡抚呈上的六百里加急,上面提及,如今在江南各省,老百姓都知道皇上和太子不和,胤礽的太子位悬在半空,随时就有可能掉下来。除此以外,很多说书人在茶馆里大谈特谈,将此事添油加醋,无限放大。最近半月,很多假象和真相源源不断的传到康熙案头。康熙连连斥责胤礽不争气,同时也在思索事件的主谋是谁。
估计胤礽对此相当委屈和不满,康熙骂够后,他拂袖而去。康熙无力坐回龙椅,李全挥手示意,所有宫女退下,只留我独自面对。
要是放在以前,我有信心哄康熙,但自从抗旨不嫁后,已没有那个胆量去招惹马上就要大开杀戒的威老虎。
康熙叫李全传李光地和张廷玉等亲信大臣见驾,我离开烟波致爽殿,走到岗背湖北面,碰见了德妃和搀扶着她的采蓝。
我给德妃请安,德妃打量我一眼,笑道:“你跟我来,我要给你说些事。”我“嗻”一声,随德妃登上岗背湖边的阁楼。
德妃屏退左右,站在伸出阁楼丈许的水榭里,缓缓道:“第一次近看你,是在御花园的梅林边,那日我瞧着你和胤祄,想起胤祯曾经给我说过的话,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一愣,躬身道:“奴才愚笨,奴才不知。”德妃抿了抿嘴,“胤祯说‘儿子瞧悠苒把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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