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想到了夜心的父亲,也就是他的义父南海龙王沧澜子。是呵,他是夜心的父亲,这些年来,他和他一样,一心盼着夜心魂兮归来。
他想,也许义父有办法让灵蓝美玉焕发生机,所以,他揣着灵蓝美玉去了南海——当年他一去之后,再也不曾回过的南海。
当初,眼睁睁看着夜心在自己怀中灰飞烟灭,他伤心欲绝之下便将自己锁在碧波塔中,三万年;三万年后出得塔来,天帝便让他赴北冥天境任北方的天神,他倒是喜欢北冥天境的孤悬海外和一派清静,于是领命赴任。
这么多年来,他再也不曾回过南海,也许是因为害怕睹物思人情难自禁,也许是害怕面对高堂白发时会悲从中来,无从交代,因为,夜心是因他而死……
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等,等着聚齐夜心的魂魄,等着将夜心复活,然后牵着她的手来到义父面前,告诉他,爹爹,我们回来了……
然而,五十万年过去了,他不但没有聚齐夜心的魂魄,竟还弄丢了夜心的凝碧珠,你说,他还有何颜面回去?有何颜面回去?!
可是如今,为了灵蓝美玉,他还是去了,哦不,是回家了……
78。第78章 南海沧澜
来到南海,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模样,南海入口处那湾雪白的沙滩,孩提时和夜心玩捉迷藏的珊瑚丛,庭院里那株根须虬结的老榕树……
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模样!
无需外人的带领,他轻车熟路来到沧澜子的屋前,仿佛他从来都不曾离开,只是像儿时那般贪玩,偷偷溜出去了一个下午……
彼时,沧澜子正在房中闭目静坐,听到脚步声睁开眼来,却看到一袭白衣的玄冥,哦不,是他的儿子,禺疆。
他看到一袭白衣的禺疆,看到玉容不改的禺疆,看到满头银发的禺疆,看到眼中含泪、双膝跪地的禺疆。
目光落在禺疆的银发上时,沧澜子的眼中有些微的讶异,仿佛看到的是个陌生人一般,明明,他走的时候还是一个黑发俊颜,青衫落拓的俊朗少年……
谁知道,这些年来,他都经历了什么?
当年,接到夜心和玄冥遇险的消息后,沧澜子便匆匆赶去思无崖,然而,到了那里却遍寻不到他们的身影。
后来才得知,那日,夜心和玄冥中了鬼后魏宛的埋伏,为了救玄冥,夜心以身挡下魏宛的六魅鬼火,香消玉殒……
据目击者——崖边筑巢的海鸥说,夜心灰飞烟灭后,玄冥伤心欲绝,黯然神伤,不久就离开了思无崖……
然而,等了多日都不见玄冥回家,沧澜子担心他的安危,派人四处找寻,一年后,终于探得玄冥的消息,知道他将自己锁在碧波塔中,静思修过。
三万后,玄冥从碧波塔中出来,没有来见他;后来,又听说他当上了北方天神,入主北冥天境,还是没有来看他……
沧澜子等了很久很久,五十万年过去了,玄冥始终没来看他!
他也曾想过去找玄冥,可是,找到了又如何?是刀剑相向,父子俩大战一场,然后声色俱厉地指责玄冥害死了他的女儿?还是与玄冥抱头痛哭,流着泪告诉玄冥说他永远都是他的儿子,他不怪他?
可是,他真的不怪玄冥吗?
无论如何,夜心终归是为他而死!
而夜心,是他唯一的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是他挚爱的女人冒着生命危险替他留下的最珍贵的礼物——
当年,他娶了他的表妹,东海龙王的女儿凉汐为妻。他和凉汐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郎情妾意,自然而然便结发为夫妻。
郎才女貌,情投意合,两人真真是四海八荒难得一见的神仙眷侣,可惜,美中不足的是凉汐自小身子就弱,看过了各方神医,都说她不适合生育。
然而,凉汐却一心一意想替他生个孩子,于是瞒着他偷偷怀上了夜心,直到一年后,她的肚子隆了起来,他才知道妻子已经怀了身孕。
他又惊又气,又悲又喜,然而,细思之后,他选择不要这孩子——如果孩子和妻子只能得其一,那么,他只想要凉汐,只想守着凉汐,一辈子,不离不弃。
然而,他终究拗不过凉汐,拗不过她的泪水,拗不过她的哀求,拗不过她绝食抗争的决心,终于答应让她生下孩子。
79。第79章 天地之子
两年后,凉汐生下了一个女婴,身体日渐虚弱,不久便香消玉殒,凉汐死后,沧澜子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女儿身上,和女儿相依为命。
看着女儿一日一日长大,终于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从她身上看到凉汐的影子,一颦一笑之中,都有凉汐的神韵,沧澜子也总算聊堪安慰。
然而如今,他视若珍宝的女儿,却像他的妻子一样忽然香消玉殒,而那个间接害死了他女儿的男人,却是他一手养大的义子!
当年,凉汐还怀着夜心,又一次他们夫妻在南海之滨散步,在沙滩上发现了一个弃婴,那男婴生得浓眉大眼,着实漂亮。
凉汐看了喜欢得不得了,硬是要将那男婴抱回来抚养,为他取名叫做“禺疆”。于是,夜心一出生便有了个“禺疆哥哥”。
许多年以后,他才从未来佛处得知,原来,禺疆是天地之子,是日月精华所生,他收留并抚养了禺疆,只会是福,不会是祸。
可是,既然禺疆给他们南海带来的是福而不是祸,那夜心为何会遭此横劫,香消玉殒?
望着廊下跪着的白衣少年,沧澜子心中一时百感交集,爱恨交织,真不知该如何言语。
玄冥,哦不,在这里,在沧澜子面前,他是禺疆。
“爹……”禺疆跪在地上,俯首而泣,泣不成声。
阳光下,他一头银发如雪,看起来竟比沧澜子还要沧桑,还要憔悴。沧澜子心中忍不住泛起一阵爱怜,毕竟是一起生活了二十万年的儿子呀,他岂会真的恨起他来?
“禺疆……”沧澜子的声音在风中抖得厉害,眼泪瞬间模糊了日渐昏花的老眼,“你——终于回来了……”
是呵,终于回来了!
抬起头来,禺疆已是满脸泪痕,满眼愧意:“爹……孩儿对不起你……”
老人家此时再也忍不住了,流着泪哽咽道:“你是对不起我,这么多年了——你为何都不来看我?!”
“心儿她……”想起夜心,他的心便要窒息了一般,已是泣不成声,“心儿她、她、她……”
她死了!而且,是被他害死的……
然而,为何他就是说不出那两个字来?
这五十万年来,他从来都没有说过那两个字,纵是亲眼看到她在自己怀中消失,纵使等待了五十万年也不见她归来,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夜心已死。
他想,总有一天他会将她复活的……总有一天……
“爹不怪你……”沧澜子已离了座,跌跌撞撞来到廊下,蹲在玄冥面前,老泪纵横道,“心儿死后,我去拜见三世佛,佛主说,你和心儿之间,有此一劫,无论如何都逃不过……”
是呵,既然佛主也说了,在劫难逃,那么,他还有什么话好说,还有什么恨好记,还有什么人好怨?
沧澜子将玄冥从地上扶起,父子俩进了屋里,相对而坐,述说了这些年来各自的凄苦和寂寞,一时间真是凄风苦雨,愁云惨淡,南海之上阴云密布,一会儿就细雨迷蒙。
80。第80章 无能为力
父子俩说了许多话,后来,玄冥才说了自己此来的目的,将灵蓝美玉从怀中掏出,递到沧澜子身前:“爹,您且看看,这是否就是心儿的凝碧珠?”
从玄冥手中接过灵蓝美玉,沧澜子只需看一眼便知——这,就是夜心的凝碧珠!
是呵,如果说玄冥尚有可能认错,那他这做爹爹的,又岂会认不出女儿的凝碧珠?
将灵蓝美玉握在手中,沧澜子眼中含泪,仿佛看着女儿澄澈的双眸,努力想从那晦暗的蓝玉中辨识出女儿的影子,可是,他还是看出了疑惑之处——
“心儿的凝碧珠,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于是,玄冥将和灵蓝美玉有关的一切都细细说来,沧澜子静静地听着,许久,才幽幽地打断玄冥的话:“如此说来,凝碧珠如今不叫凝碧珠,而是那个叫苏璎的女孩子的灵蓝美玉?”
玄冥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怀疑,当年是苏瑾琨窃走了这凝碧珠?”
玄冥再次默默地点了点头——虽然,苏瑾琨死不承认。
低头看着手中那面目全非的凝碧珠,沧澜子亦是满面愁容,也不知这二十万年来,凝碧珠到底遭了什么劫,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孩儿想,也许回到南海,它便会渐渐恢复过来,或者,爹您也会有办法帮它恢复过来……”
毕竟,这里是夜心的生长之地,而爹,是夜心的亲爹。
然而,沧澜子却痛苦地摇了摇头:“只怕——我亦无能为力——”
是的,虽然他是夜心的生身父亲,然而,这凝碧珠是否能恢复,全在于它是否能够继续汲取成长所需的灵力,如果他无法给予它灵力,那么,就无法助它完成蜕变,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日渐枯瘦。
看到玄冥眼中闪过一丝的失望和痛苦,沧澜子只得勉力道:“不过——我们可以试一试——”
然而,父子俩合力“试一试”的结果却是灵蓝美玉依然一日比一日暗淡,一日比一日枯瘦……
三日后,玄冥决定先回北冥天境,然后再去找人相助。
临走之前,他信誓旦旦地对沧澜子说:“爹,我一定会让心儿复活!”
是的,他此生再无他念!夜心死后,他继续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也是为了让夜心复活,因为,他发过誓,一定会还沧澜子一个活生生的女儿!
从南海回来的路上,他顺道去了长留山,从少昊帝君口中求证了苏璎含玉而生之事,并打听到许多和苏璎有关的事——当然了,都是一些无用之事,比如她的调皮捣蛋,闯祸不断……
从长留山回来已是半夜,他本可以念个移身诀,瞬间就回到北冥天境,然而抬头看天边一轮银月,清辉淡淡,月色当好,于是索性来个月下散步。
谁知,来到山门就看到了苏璎,而这丫头,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看到苏璎,就似见到救星一般,玄冥心中自是欢喜,表面却不动声色,任她跟在他身后像鸟儿一般聒噪,哦不,她本就是只鸟儿,凤凰鸟儿!
81。第81章 陈年旧事
苏璎来了,也许她是为灵蓝美玉而来,然而,对玄冥来说这无论如何都是件天大的喜事——她来了,那么,他的凝碧珠就有救了!
第二天,凝碧珠果然恢复了一丝灵气,比昨日蓝了许多,开始焕发出一丝生机,仿佛枯木逢春,久旱逢雨。
也许是担心苏璎会将凝碧珠抢走,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把凝碧珠放在她身上,而是自己保管着,只是苏璎时不时要来看一看、摸一摸,他也没有反对——毕竟,还得靠她让凝碧珠渐渐恢复。
然而,三天后,苏瑾琨来了。
那时候,他正在梨花林里,在梨树下摆了桌椅,一个人下棋。
是的,下棋,一个人下棋,这些年来,他已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北冥天境漫长的夜和寒冷的冬,习惯了一个人喝茶,一个人饮酒,一个人下棋。
所谓对弈,是两个人的棋局,然而,自从夜心死后,他的棋局便不曾完整过,他的对面永远为夜心而留,仿佛她还活着,就坐在他的对面,秋水盈盈地望着他,等他落下手中的棋子。
以他对苏瑾琨的了解,他知道这凤凰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他来得这么早,才三日,他就来了。
苏璎不在,或者说,他以为苏璎不在。
同上次的怒火冲天比起来,这次苏瑾琨倒温和了许多,只是脸上似有不悦,走到玄冥身前,开口便找他要人:“璎儿呢?”
“方才说要带夫诸到后山玩——”
不用抬头,玄冥便知来者是谁,将指尖的棋子落下,他才抬起头来,眉角微微上扬:“要不要同我下一盘?”
苏瑾琨淡淡地扫了一眼棋盘,似乎无意入座,冷声道:“璎儿到底在哪里?”
“你以为,我将她藏起来了?”唇边一抹淡淡的嘲讽,“这种事,也只有你才做得出来!”
“你——”苏瑾琨显然动怒了,额上浮起淡淡的青筋,“当年,若非你对不起夜心,夜心又岂会跟我走?”
“跟你走?”玄冥唇角的嘲讽更浓了,“也不知你说了什么花言巧语才将她骗走的!”
苏瑾琨怒目圆瞪,然而片刻之后便觉得动怒毫无用处,反倒是遂了玄冥的意,于是反唇相讥道:“你以为,是我说了甜言蜜语将夜心骗走?其实,当日她在竹林里亲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