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暖却跟没听到一般,道了句:“咱们养的鸽子还在不?”
红豆没料到姑娘冷不丁问了这句,当下点点头,唐云暖见其呆呆的,也不劳她动手,自己走去鸽子笼抓了只出来,吩咐紫棠磨墨,展纸,蘸笔。
红豆仍旧捧着那碗冰糖银耳,侧着身子艰难地看见唐云暖在纸上写下四个字:“开仓放粮。”
不由得惊得将手中的一碗甜品脱手,汤水四溅到石榴裙上,红豆却也顾不得了。
“姑娘,那山月坞里的粮食是留待整个庄子度过饥荒的,若贸然开了,这饥荒真持续个三年五载,太太那时候来朝姑娘要粮食,姑娘可拿什么给太太啊?”
唐云暖眼中满是决断,将那字条用红线拴在鸽子腿上,一开窗放了鸽子出去。
这才回头朝红豆解释,却问了一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你可知贺家为何如今按兵不动,即便六小姐早逃回京城,即便贺家老爷已经高升,贺家仍旧没有对咱们家下手?”
红豆懵懂地摇摇头,唐云暖叹了一口气,就道:
“那是贺家在暗处等着咱们呢,唐家才一出错处,贺家便会跳起来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唐云暖语气森然,又道:“别忘了,贺老爷抱着宸妃大腿,生生要来一个御史来做呢,御史是个什么官?那是皇上委任来专门辖制地方官员的言官,人家一句话,咱们唐家很有可能便被株连。”
红豆也听出了一身冷汗,转身望向窗外一抹蓝天,此刻她也期望鸽子能快些飞到许家。
许家开仓放粮的消息没出一夜就传遍了整座城,乔老爷的军粮店一夜之间没了买卖,有免费的粮食领取,谁还会花白花花的银子去买呢。
成群结队的百姓带着户籍挤在山月坞门口,拖老带少的队伍排到了城门外,倒是一副壮观景象。
唐云暖坐在轿子中凝视山月坞门外的队伍,不过才几个月,永平府的百姓穿着便都跟胡大海逃难而来时一样褴褛,从前的一些富户也只能着起了布衣,一脸面黄肌瘦,更有许多人都是一脸病象,看见糜子都如同爹娘般亲。
无数小孩子跑着跑着,便跌到了地上,那是生生饿的。
这才是天灾又遇上人祸,所谓水深火热,不过如此。
唐云暖虽然不是什么慈悲心肠,看着这场景不禁也有泪意,若不是她身体里是现代灵魂,若不是她步步为营,恐怕今日也是领救济粮队伍中的一员。
只是此刻不是煽情的时刻,抚摸着身下一套男装,唐云暖在轿子中唤了一声:“起轿,去府衙大牢。”
永平府的府衙此刻尤为安静,衙门的衙役也是人,也要吃粮食,因旱灾府衙已经两个月没有发月俸了,那些看门值班的早翘了班去山月坞领粮食了。唐云暖心知这是个越狱救人的好时候,她同许如澈达成了高度一致,即便不吃不喝将米面舍给百姓,也绝不能给乔一本。
所以这一次派粮是按照户籍来派发的,每发一户登记一户,绝不许冒领。唐云暖望着那些百姓手中的户籍纸,不禁有些冷汗沁出。
乔一本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许家不给段明朗填亏空,段明朗是必要上京审判的。京中不比永平府这样的乡下,什么户籍查得是最为严谨,若真查出段明朗户籍上的猫腻,顺藤摸瓜便会查出段明朗是真正的皇子……
唐云暖几乎不能想象,在宸妃一手遮天,皇后深藏不漏的今日,对于段家母子将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她可以不拥有他,不爱他,但绝不能忍受他在她面前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稍微不忙了,赶紧来更新,虽然小皇子现在很窝囊,但人家将来有君临天下的那一天啊。
我不会亏待柿子的,我爱吃柿子。。。养肥了好吃啊。
☆、90恒源祥,羊羊羊
段明朗再见到唐云暖时很是激动:“你别过来;我好几日都没洗澡了,身上臭得很。”
都到这份上唐云暖哪里还管得了这个;吩咐紫竹过来给段明朗换上一身麻布衣服;又故意将他的脸弄得更脏;头发更乱。
段明朗被这样鼓捣起来,衣服换成了难民一样褴褛的式样;头上还沾上不少稻草,却仍旧挡不住一脸冠玉,唐云暖唯有从地上捡起一块烂泥涂在他脸上;到底将他明朗英俊的皮相遮盖住。
“云姑娘;你这是要……”
“我姑父要把你送到京中候审;我得将你送出关去,咱们时间紧迫,你什么都不要问了。”
段明朗好歹是衙役出身,当即制止紫竹再给他换什么:“这是逃狱,你放了我那是大罪啊,我不能连累你。”
唐云暖心说这人真是呆,大祸临头还要关心是不是连累自己,唯有摆摆手让一边服侍的人都下去,转眼间牢房内就只剩下她同段明朗两人,唐云暖贴着他耳边道一句: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你娘亲我也会安顿好,你记住,出了关就尽量跑,有多远跑多远。”
段明朗不觉有些伤心,因唐云暖离得近了,鼻息间全是她身上天然散发的杏花香气:
“那我同你……”
唐云暖知道这不是一个感怀伤心的时候,强忍住泪道:“我同你,有缘再见吧。”
段明朗一听这话更不肯走了,紧紧拽住唐云暖道:“我不走,要走一起走,我不会留你在这里替我收拾残局的,银子是我偷的,也是我散给百姓的,我可以一力承担,这样偷偷摸摸地走,你怎么可能无故脱身。”
唐云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墨迹什么?我有世子爷的玉枕护身,我怕什么?”
段明朗的心仿佛是一块玉,被寒冬冻了良久,忽然一壶热水浇下来,裂了。
“原来,我从来都是拖累你的那一个,而秦君凌,才是护着你的那一个?”段明朗喃喃自语。
唐云暖眼见段明朗眼中的光彩仿佛他们初见那一夜的焰火般熄灭了,自然也意识到是自己失言了,她若是那种看重爵位高低而不在乎心意的人,此刻就会将段明朗送到京中。她若能为皇上寻回亲子,还愁唐家不能再度崛起。
可是唐云暖却没有解释,因他知道段明朗心中一直介怀他不能为她分忧,不能护他周全,若让他得悉自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势必会不顾宫中艰难险阻也要归位,到那时,别说宸妃跟皇后,即便是长公主也会下手屠杀他的。
更何况,一介布衣要想认作皇子,其间要经历多少艰难险阻,这痛苦跟曲折是唐云暖想都不愿意想的,有一个环节出了错,段明朗都会消失于人世,一丝声响都不会留下。
唯有让段明朗误会下去,他才能狠心远远离开永平府,隐姓埋名,娶妻生子,平淡一生。
唐云暖心中泛起了苦涩,平淡,那是多少普通人根本不需奋斗便能得到的人生,却教她同他这两个站在繁华顶端的人为此费尽心机。
在段明朗毅然的眼神中,唐云暖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来交到他手上。
“你对我的好,对我的帮助,我都很感激,这一锭金子足够你在关外置宅买地,隐姓埋名过一辈子,等风声小一些,我便会让人护送你娘亲去寻你。”
段明朗听了这话,脸气得几乎扭曲,伸手夺过唐云暖手中的金子朝墙上一扔,永平府牢狱里本来就怎么结实的墙壁顿时砸出一个坑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同你的交往难道是货物么,你出一锭金子,便能买得到么?那我为你偷了一万两银子,难道买不来你的真心么?”
唐云暖觉得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她从来没见过段明朗有这样激烈的举动,他从来都是如山水画般恬淡的,如一杯清茶般香醇的,这样一个美好的人,此刻气得眼睛都已经红肿,语气狠狠地质问她。
唐云暖却只能维持脸上的清冷:
“段明朗,我可以任性同你走,我也有本事将你偷银子的事情抹得一干二静,甚至有能力扶植你平步青云成为配得上唐家的夫婿,但你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我不这样做,你不必问,因这是你,永远不会知道的事。”
段明朗的泪忽然流下一滴,然后他几乎哽咽地抬起头,望着唐云暖,决绝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做到这样狠,赶我走,却永远都不告诉我为什么,还是你根本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同你买的琉璃灯,为你扎的风筝,给你搭的花架,为你偷的银子,你从来都不在乎,只是你不好意思告诉你不喜欢我,所以你编造了一个从来都没有的理由。”
唐云暖竭力掩饰住心中的悲伤,深吸了一口气,仍旧决然道:“我说过,我不会说,因为这是你永远不会知道的事。”
唐云暖弯下腰,捡起刚才被段明朗扔出去的那锭金子:“这个你拿着,我不能给你答案,但我希望你能过得好一些。”
段明朗望着唐云暖手中那被摔得有些扭曲的金锭,冷笑道:“读书人说什么金银如粪土,我总以为那是假清高。谁不想一步登天,谁不想独占鳌头,但想来这句话是个伤心人先说的吧,最心爱的东西得不到,不仅金银,连天下都是粪土了吧。”
段明朗无视了那锭金子,轻轻经过了唐云暖往牢狱门口走:
“等我回来,那个你所谓我永远不会知道的事,我一定要问出一个答案。”
唐云暖的手边僵在了空中,任凭段明朗经过了自己,任凭自己听着他走出了牢房的门,任凭门外她为他预备好了的白麒麟长啸一声,然后奔腾而去。
至始至终,她没有回过头,因他唯恐再回头时候会忍不住后悔,她是这样一个善斗的人,她怕自己咬咬牙,就会顶住头皮将他留下来,为他正名,陪他入宫,就像唐家祖训里说的那样的——第一最好不宅斗,留待本事好宫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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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明朗逃狱的事自然在永平府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乔一本贩卖军粮一事不成,又丢了偷官银的重犯,能不放出衙门里所有精兵强将去搜寻段明朗的行踪,可段明朗竟然像入了水的鱼,飞上了天的大雁,仍凭官府布下了天罗地网,竟连一丝痕迹也没被寻着。
衙役们再去寻段明朗的母亲段夫人,当然也是人去屋空。乔一本又想以此来找许家的麻烦,怎奈段夫人一向只是在许家帮忙,并没有什么雇佣契约,再兼许家放粮救济百姓,如今是整个永平府的大善人,不仅平民百姓,即便乡绅地主也对许家赞赏有加。
乔一本本就失了民心,若在此刻捉拿许家,必然会被视为打击报复,胆子再大,也不敢犯这个众怒。
唯有一个人在前宅反复踱步生闷气,田姨娘百般殷勤伺候也仍旧没得来一个好脸色,心中自然对唐云暖诸多怨恨,更是抓紧一切机会挑拨。
“老爷,这事不是明摆着么,许家才一放粮,姓段的那个小子便跑了,八成就是许如澈那小子干的。”
乔一本冷笑一声:“这事还用你说,谁不明白,可是明白又能怎么样,我又不能去抓他。”
田姨娘眼珠一转,又道:“抓不到他,可以折磨唐云暖啊,那姓段的既然躲起来了,想来跟许家也就断了,只是这事跟云丫头也一定逃不开干系,不能就这样便宜了她。”
乔一本心说你小手指头才被那丫头掰断了,哪里生出的勇气还跟那丫头较量,说罢便摆摆手,露了怯意:
“没招惹到云丫头的时候,我这官做得挺稳当的,怎么跟那丫头沾上了边,银子也丢了,犯人也跑了,想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话再是不错的了。”
田姨娘见乔老爷无心恋战,便故意叹了一声:“想不到老爷你英雄一世,竟被个小丫头打败了?”
乔老爷再精明也是个男人,眼见被个小妾嘲笑了去,自然是梗着脖子不认:“胡说,谁说我败了。”
田姨娘见乔老爷的气势被勾了起来,还不赶紧挑拨:“老爷你可以把挖水渠的银子撤回来,把胡一海等人并入衙门里,即便这水挖出来也是老爷你一个人的功劳,谁想用水就得往衙门交钱,这滴水如油的买卖,如何还要跟她唐云暖分一杯羹。”
乔老爷眼珠一动,心说自己可不是糊涂了,永平府到底是他说了算啊,胡一海那群人还要看他眼色吃饭,把他们并到衙门里应该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当下决定了天一亮便要去工地看看。
待到天才蒙蒙亮,乔老爷便收拾整齐,乘了一顶小轿去了工地。
胡一海这群人也的确是做工的老实人,每日晚睡早起,将永平府所有能挖出水源的地方都如蚯蚓般翻了个遍,终于还是挖到了湿土,一帮人干得更加起劲,连夜挖了几方土出来,眼见就要见水了。
却不知谁人喊了一声:“乔老爷到。”
乔老爷一向是养尊处优不到工地来的,如今这样殷勤,胡一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