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段明朗一生都要远离唐家这样的豪门,祥贵人当年艳压六宫,长公主等人一定是见过她的,所以她才会在看见长公主出现在唐家时那样惊慌失措,她若要保他一世平安,就绝不能让他同唐家有任何关系。
段明朗就像一只被抽走千年道行的狐仙,忽然颓然,忽然跌跌撞撞,忽然三魂没了六魄。
“我以为,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你不知我接到你的信,哪怕只有一句云姑娘已经睡下了这样的话,我都很欢喜,你不知道我放那朵云彩风筝时候有多欢喜,你不知道我每日用糯米水写下狐仙姐姐这句话有多欢喜,你不知道我在烈日下建造这葡萄架子,日日熏香有多欢喜。”
段明朗眼中有泪,凝视住唐云暖:“你不知道我遇上你,有多欢喜。”
院门外许如澈一头大汗闯了进来:“小段子,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药……”
也觉察到院子里气氛怎么这样尴尬,再抬头看段明朗竟然落泪:
“小段子,你怎么疼得哭了?”
段明朗强作微笑:“可不是,怎么伤了手,心却疼成这样子呢,疼得只是想要掉眼泪。”
唐云暖仍旧沉默不说话,只是转身进了屋子,许如澈料想是有事发生,却不便多问,只是缓和气氛道:“十指连心么,伤到了手指头,自然是连着心的。”
许如澈同段明朗缓缓离开了院子,那一炉炭火还没有熄,只是毛蚶都烤的焦了,唐云暖没经梳洗便上床睡下,梦里总是听见什么的东西碎裂的声音,也不知是炭火上的贝壳。
还是她自己的心碎的声音。
第二日一整日都没有见到段明朗,唐云暖却听说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衙门里已经贴出了公文榜单,只说如今天下升平,皇上又要立大皇子为王爷,特于九月开设恩科,但凡过了府试之人,即可去参加由府城或直属省的州治所举行的院试,在学政主考之下,像唐风和这样的廪生,只要通过院试的录科,便可入京参与来年的殿试。
唐家一心指望在下一代中能再出一个官员,自然满心希望都寄托在唐风和身上,唐云暖这个哥哥却也真是争气,不释书院几次会考全都排行榜首,即便薛夫子也称十数年没有见过这样的才子了。
许如澈本也是读书人出身,可他显然心思都在生意上,竟选择放弃报名而不参与考试,许家饶是唏嘘,却也只得作罢。
许如澈才挨了娘亲一顿教训,携了两碗双皮奶来找唐云暖说话散心,却见唐云暖眼下两团乌青,当下调侃道:
“怎么你跟小段子一样萎靡的样子,才刚我去段夫人那里取点心,那小子竟然虚弱得连床都下不来了。”
唐云暖心中有愧,眼中闪过一丝内疚,许如澈何等聪明的人,虽尽收眼底,却不多问。
她知道自己这个表妹古灵精怪,若有事想要告知给她,他不问,也自然能知道答案。
只是许如澈心中不免哀叹,这一对,却是郎才女貌,为何彼此作弄为难呢?
忽听得门外红豆跑得一身尘土,许如澈忙将篮子里的双皮奶盖上,唯恐被灰尘沾染上吃不得,唐云暖微微皱眉:
“挡着表公子的面,这样跑得灰尘四起……”
红豆却顾不得规矩了:“守着府门的卫兵来报,说山的另一边不知怎么涌来了不少难民,眼见就要冲进咱们永平府了,姑娘想个主意吧。”
唐云暖仍旧有些恍惚:“难民,哪里来的难民?”
许如澈猛拍了一下头:“就是河北另一边山头的流民啊,早传说那边旱了一整年了,想来是今年绝收,已经舍弃家乡逃难了。咱们永平府,恐怕要涌进数万难民,第一站,就是咱们山月坞啊。”
唐云暖当下拽住许如澈:“这山月坞里最高的地方在哪,快带我去。”
主仆几人跌跌撞撞地爬上了附近的山头,只见另一面山下黑压压至少两千人,周身破烂,跌跌撞撞地往山月坞这边走来,其中甚至有不少人提着明晃晃的菜刀长矛,来势汹汹。
不出半个时辰,便可抵达山月坞下,这里人烟稀少,并没有士兵捕快把守,这些难民眼见是要饿红了眼的,只一抵达山月坞,定会如蝗虫过境般将整个山月坞抢劫一空。
许如澈也没见过这阵仗,拉住唐云暖道:“你可不能心肠一软,开仓放粮啊,这些人,明显是饿疯了,一挤进来就会出人命的。”
作者有话要说:斯年这几天快忙死了忙死了忙死了,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可怜,中暑成这样样子了,
还得请客吃饭,请我的那一群吃货好友来我家看好声音加爱情公寓加奥运开幕。。。。
我有点想念世子爷了,过几章就让那厮回来吧。
☆、76恒源祥,羊羊羊
半个时辰;只有半个时辰,这些灾民便会移动到山月坞墙下。
时间紧迫;唐云暖知道这不是圣母的时候;她手里有粮仓若干;就筑在山月坞里最为显眼的地方,山月坞里如今又有农户下人等一百多口人;有的是唐家放在田庄上的人,有的干脆就是许家七拐八拐的远方亲戚,携家带口地来投靠许家;只为能混一口安生饭来吃。
若是这些饿红了眼睛的灾民闯进来;山月坞估计连墙都剩不下。
许如澈站在山头上指给唐云暖看:“山月坞东院那里有个地窖;此刻去唤家丁赶紧搬粮藏在里面,或者能留下半个粮仓,另也能保你们唐家这些主子的平安。”
唐云暖想的却不是这个,这群难民中妇孺并不多,不少却都是气势汹汹的青壮年男子,被饥荒逼疯了男子一见山月坞里雕梁画栋,粮食充足,另有不少貌美婢子,难道这些灾民冲进来就只会抢粮么?
地窖再大,能藏下所有的下人跟家丁么,若他们受到非人待遇,唐云暖如何安心。
许如澈身手再好,终究是一手难挡百臂,也许等灾民过境之后,山月坞就已经生灵涂炭,别说那些婢子,即便是她自身的清白都难保。
而那些辛苦屯起来的粮食,也是为守护永平府一方安宁所需,一旦被抢,这些难民必定会朝永平府进军,唐家又要如何保住?
唐云暖当机立断:“如澈表哥,你去寻一匹快马奔至唐家报信,务必要通知到我姑父同我父亲派衙役民兵来支援,另要派兵丁守住唐家,无论如何,太太、姑姑跟我母亲绝对不能出事。”
又转头对红豆紫棠道:“你去寻几套家丁衣服,再将东院三奶奶唤起,务必要她换上男装,还有那个白棉,即便是绑也不能让她生事,再将衣服交给紫棠,让她来前面找我,你则带着山月坞的账本带着三叔三奶奶舅舅舅母去地窖里等着,不管发生什么事,绝对不能出来。紫棠你请我舅舅找几个靠得住的家丁,负责集合家丁来前门寻我。”
唐云暖语气凝重,红豆紫棠自然知道事情轻重,当下赶紧下山。
许如澈却忧心忡忡:“云暖,就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唐云暖轻声笑笑:“表哥你没见过我有多少本事呢,这两千灾民从前应该只是庄户人,也不是土匪强盗,不过就是饿疯了才这样穷凶极恶,我三两句话就能摆平……”
许如澈当然知道唐云暖是在逞强,为的是要他快马加鞭赶往唐家,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唐云暖一记坚定眼神给堵住。
“表哥,你守住我娘亲,守住唐家,就是对云暖最大的支持。唐家纵有万千让我痛苦纠缠的地方,终究是我这一世的家,只要唐家不倒,我便能对抗天大的风波变故,便能等你回来救我。”
许如澈被唐云暖一脸坚毅所震撼,这个以一己之力撑起长房的姑娘,如今竟有些巾帼英豪的豪气。
许如澈也不罗嗦,唯独郑重道一句:“云妹妹,我一定会带人回来的。”
主仆几人当即行动起来。
许如澈奔去马厩,一骑扬尘自后门往永平府唐家狂奔,红豆则往东院奔去,而紫棠则带领许老爷所挑选的下人赶来。
唐云暖首先命这些下人将粮仓中的一部分粮食抬到套好的驴车之上,然后再寻了个地方换上了紫棠所带来的下人衣服,钗环卸下,头发盘成小厮模样,将精细涂抹的脂粉全部洗掉,甚至故意寻了些烟灰墙土抹在自己脸上。
幸而她今生的身体还没有发育得得如同许如清一般凹凸,不然就真的难逃一劫了。
唐云暖同紫棠打扮成小厮之后就见红豆也跑了过来,气喘吁吁,一脸紧张:“姑娘,舅爷同舅奶奶以及三爷一家都安置在地窖里,舅爷一定能看守住地窖门,不让三爷出一点事儿,只是……”
红豆百般纠结地开了口,果然如唐云暖所想:
“三奶奶那个叫白棉的丫鬟,我,我找不到,想是趁乱逃出去了。”
唐云暖心中一惊,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个叫做白棉的丫鬟才应该是真正的贺家六小姐,是唐府奉旨迎娶的唐家三奶奶,如今外面那两千灾民就在眼前,若是这个白棉真被灾民捉去,剥皮吃肉都是有可能的。
如果她出事,贺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甚至会串通宸妃来栽赃唐家谋害她,一句唐家谋害贺家女的说辞就是犯下了欺君之罪,足以满门抄斩,宸妃听来就是一个阴狠歹毒之人,唐家同长公主以及二皇子走得这样近,她必定会斩草除根来下长公主的面子,以报拉拢不成反逼秦家投靠皇后的仇。
永平府烈日炎炎,明晃日光下,唐云暖几乎想出一身冷汗来,红豆眼见姑娘惊骇的面容,赶紧安慰道:
“姑娘莫要担心,那白棉如今满身都是疹子,即便是撞见了灾民,任谁也不会对一个脸上跟芝麻饼的姑娘下手,再说,咱们知道那是五麻子的作用,灾民搞不好会当做是麻风呢,躲还来不及呢。”
五麻子,麻风……
唐云暖一听这草药便眼中一亮,这五麻子乃是一味奇药,如是误服了起的疹子还是有限,不过就是受风之处长些芝麻粒大小的红疹,但若是涂抹在皮肤上,才一遇风便可致全身长出大面积的风疹,宛如麻风般非常骇人。
唐云暖赶紧拽住红豆:“五麻子,五麻子可带来了么?”
红豆虽然是个脾气爆裂的,为人做事却是最妥当,因唯恐白棉在山月坞再生事,遂带来了些。
唐云暖闻听说西院里还有些五麻子,赶紧让红豆去取,待取来就将那五麻子碾碎取汁涂抹在脸上,红豆已经来不及去拦。
“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姑娘难道不要这张脸了么,那疹子长出来是有多怕人啊……”红豆同紫棠几乎要哭出来,那是多少珍珠粉同桃花汁才养出的娇俏容颜,富家千金,顶在乎的就是一张粉面。
三奶奶吃了泡过水的五麻子尚且出了那一身的疹子,唐云暖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涂抹在脸上,能不能再治愈就是另一回事了。
毁了这张脸,就是毁了大好姻缘,毁了一生的前途。
紫棠当即推开唐云暖,眼中含泪地骂着红豆:“都是你这手欠的蹄子,好么样地带什么五麻子过来,姑娘让你去取,你怎么不问问姑娘要做什么?”
唐云暖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红肿了起来,却不忍心看两个近身侍婢这样争吵:
“你别骂她,她哪里知道我要作什么,须得这样,才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叫那些灾民离开。”
红豆也自觉内疚,当下哭了出来:“姑娘有计谋,大可以不要作践自己,叫红豆同紫棠来做就好,咱们俩的命都是姑娘的,自小跟在姑娘身边,从没有挨一下打,得的全是体面,如今为姑娘长几个疹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红豆拼命去取那五麻子,唐云暖却拦在了头里,横着眼睛道:
“这是什么时候,还在这里争这个?我至少是个姑娘,就算真是至此破相,大不了寻不到豪门夫君,我乐得独此一生。你们却不一样,若是破了相就不能在我身边伺候了,我可没有时间再去培养两个心腹了。如今不涂也涂了,疹子一会儿遇风便会长出来,你们再这样婆婆妈妈,只会耽误时间。”
红豆跟紫棠才被扶起来,却见身后一众家丁都冲了过来,纷纷拿那剩余的五麻子涂在脸上。
唐云暖阻挡不及,只听有个妈妈一面涂抹五麻子的汁液,一面感叹着:
“涂上这个就能长疹子,就能吓退了难民么,那咱们也跟着涂。云姑娘是咱们山月坞的靠山,云姑娘若要做什么,只需要吩咐一声就好,这两位姑娘要近身伺候云姑娘,不能破相,咱们都一把年纪了,每日看咱们的就只有黄土跟庄家,怕什么破相不破相,只要能保住山月坞,就是长疹子也不怕?”
另一个家丁也道:“云姑娘,论辈分我也算你远方表舅,若是没有许老爷给我一口饭吃,我恐怕不是饿死,也是逃荒了,云姑娘你且得保重身子,这样的事情我们来做,必要保住山月坞。”
其他选派来的家丁妈妈也是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