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的菜也用尽了招数,所费的银子至少减半,不过也就十两银子置办的两桌家宴,如今只需五两,就也靠上了鲍参翅肚的边。
没有穷极奢华,但味道仍旧是上等,饶是唐云暖前世对饮食颇有研究,也不由得要佩服这个叫报春的厨娘,心中便暗暗佩服,真难为了太太的心思,这份又要体面又要节省的心计,她是该学着些的。
各人面前盛了一浅碗虾仁青豆的米饭,唐家的规矩是饭盛满了便可入座,女眷们相携着入席,唯柳姨娘每逢初一十五要吃斋,这次就没跟着过来,是自己在兰溪庭用了些素菜也就罢了。
自然是老太太坐主位,左手边是唐有琴并两个弟媳,右手边是长孙唐风然后是唐时雨,唐云暖不是男丁又不得宠,从来都是随便找个地方就坐也无人理的。唐云暖却不介意这个,反正有得吃就好,何况今日她还有任务在身。
这一桌吃完,二婶就得把她房里偏了长房的东西,尽数吐出来。
唐家家规虽森严,但女眷用饭的时候却是可以说话的,想来是因为女人八卦的天性,周夫人也喜欢在用饭的时候听女儿讲些永平府里的风俗习惯,以及富商高官的趣闻轶事。
美食、八卦配上精致餐具,唐云暖这一餐吃得尽兴。唐风和因为坐在祖母身边,不时就起身跟祖母布菜斟酒,此刻用毕了饭,状似随口地道了句:“祖母这屋子里烧了炭,真是暖和呢。”
一句话说得很轻松随意,却引起了桌上大部分人的注意。唐云暖暗暗观察满桌人的第一反应,祖母跟姑母是听出了端倪立了眼睛,母亲却是瞪了自己一下,不用猜也知道是自己拉了哥哥下水。唯有二婶一个人毫无反应,就跟唐风和没说过话一样。
唐云暖越发觉得这一屋子的女眷太难对付,真佩服二婶这副若无其事的镇定,想来她是早有了应对之策了,云暖心中冷笑,还真不得不步步小心了。
“怎么你屋子里没少烧炭吗?不是各房都摆了黄铜的掐丝暖炉,烧着上好的银炭吗”田二奶奶啜了口茶,缓缓放下手中盖碗,一脸疑惑?二奶奶田有蝶今日穿了一身粉蓝五彩花草纹样缎褙子,头上斜插着一支凤尾金步摇,粉芙蓉晶的坠子在鬓间摇来晃去,晃得唐云暖很是头昏。
随即朝唐有琴道:“大姐家的银炭一点烟都没有,当真是上品。”二奶奶的演技还真是好,一丝一毫都看不出破绽。
“怎么我们屋子都有烧炭吗?”唐云暖缓缓放下筷子,一脸微笑望着田二奶奶,满眼挑衅:“云暖的屋子却连个暖炉也无。”
周夫人听出了些味道来,遂侧过头来拉住唐风和的手,却发现长孙的手冰凉冰凉的,遂拍了筷子:“长媳过来。”
许蕙娘见婆母变了脸色,遂小心退席,走到周夫人面前。只听得周夫人冷着脸质问道:“风和的屋子如何连个暖炉都没有,手这样冷怎么写字读书,听得云暖也是这样说,他俩房内的暖炉到哪去了?”
许蕙娘不用听墙根也能猜到是弟媳的把戏,可是没有证据却不敢乱说,只得一味以沉默回应。
周夫人的脸色又青了些,侧过脸去看唐有琴,唐有琴诚惶诚恐:“母亲不要生气,这暖炉我是一早就吩咐人摆在屋子里的,跟这摆着的掐丝暖炉是一样的,银炭也是堆在胭脂潭后的一个小屋里,任凭下人取用。”
唐云暖就起身先福了福:“姑母说的是,这银炭的确是在堆在胭脂潭后的小屋,云暖出入时曾看见过下人去索取,都有一个婆子专门记了日期和所取的分量。只是不仅云暖屋中没有暖炉,即便是娘亲跟哥哥屋内也没有,云暖曾以为是咱们来的仓促,过几天就会补上,不曾想却只有我们斗春院没有,想来是下人疏忽,并不是姑母的错。”
周夫人的气稍稍平了些,朝许蕙娘道:“你也忒老实,屋子里没有暖炉就该朝你大姐要才是,白白冻坏了风和。”又拉过唐有琴的手,道:
“我并没有生气,瞧你吓得这样,我怎么不知道你是最妥帖最疼人的。只是这天已经入冬,没有暖炉还不冻坏了人。还不赶紧去吩咐下人去查查,将暖炉摆上。”
唐有琴赶紧唤来了玉兰去彻查三个暖炉的下落,这玉兰不愧为唐有琴的臂膀,不一会儿就回来回话。
“自太太家书到,咱们奶奶就吩咐下人收拾屋子。斗春院里锦缎多格首饰匣,跟大荷叶式粉彩的花瓶各两个,铜丝缠夕颜花的落地暖炉各三个都是奴婢亲自从库里取出来了,也吩咐下人早摆好了。只是奴婢才刚使人去看过,这些……奴婢刚才查过了,这些东西都不见了,大奶奶跟云小姐还有风少爷的屋子里一色玩器都无,而且冷冰冰的。若说要补上却也不容易,这暖炉都是赶着太太抵达前按人数赶制的,没得补了。”
玉兰这丫鬟很会办事,三句两句就把主子摘吧了出来。唐有琴的一颗心却放不下,再看太太的脸就更青了:
“玉兰是说,咱们家出了家贼了?”
玉兰赶紧跪下:“奴婢不敢,奴婢的意思是,可能是昨日各房收拾箱笼,分错拿错了也未可知。”
玉兰这话是有所指的,太太就暗暗扫了一眼田二奶奶,田有蝶敢做出这事必然是有所防范,遂阴阳怪气道一句:
“可不就是,这箱笼这样多,既然大嫂那儿能平白突然冒出许多绸缎来,想来少几个暖炉跟花瓶,也是可以想见的。我说大嫂你也太心急,这云暖才多大,我看你那绸缎的花色跟绣工,仿佛是头几年就开始置办了呢。”
唐风和跟唐云暖的心里皆是一惊,相互对视了一眼,恨毒了二奶奶。
原来是在这等着呢,怪不得明目张胆敢偏长房的东西,这是栽赃长媳偷着变卖姑姐家的家私来给女儿置嫁妆。还点名了是头几年就开始动手脚,这是说大奶奶也曾偷卖过唐宅的东西,周夫人的脸此刻沉得就像锅底一样,唐有蝶脸上也满布疑惑。
许蕙娘如今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说多错多,还是沉默为上。
唐风和便拉着祖母道:“虽然风和的屋子里冷,但还是请太太到咱们斗春院走一趟,或者是暖炉放在了什么地方咱们没找见,也别让姑母担罪过,更扰得家宅不安。”
周夫人本想发作的怒火在长孙面前就只好压制了下来,一屋子女眷遂浩浩荡荡出了门,云暖特意走在最后,给身后跟着的红豆使了个眼色,红豆就暗笑了一下转身跑开。
要去斗春院肯定是要过兰溪庭,唐云暖就笑指着河里的鲤鱼:
“太太您看,冬日里冷,这么许多的鲤鱼也不游动,这胭脂潭可不就是跟胭脂似的一片嫣红吗?”
太太留心看了一眼,果见池塘里的鱼都静停在水中,虽没看到鲤鱼争相觅食的欢快,却也有一番情趣,一抬眼,却见兰溪庭里影影绰绰,仿似布置地很是精巧,遂明白了唐云暖的苦心,这是引她去兰溪庭里翻贼赃呢。
若说太太偏心,不过是忌惮着唐家的进项不敢动也不能动二儿媳妇。可她作为正妻跟柳姨娘同居许多年,如何能说是相安无事呢?这开始过日子的头一天要是能下一下柳姨娘的面子,才算好呢。唐云暖算准了太太时不时都要敲打柳姨娘一番,只要太太进了兰溪庭,她就可以施展了。
周夫人笑盈盈地回头:“我看二儿媳的兰溪庭很是别致,咱们先到这处逛逛吧。”
田二奶奶脸不变色,略弯了腰道:“如此才好,我屋里有太太爱喝的毛尖,太太慢行。”
田二奶奶家里经营着绸缎庄,又带着大笔的嫁妆进了唐家,周夫人虽不屑,却见柳姨娘得了这样的白来的富贵也有些眼热。众人一进兰溪庭,饶是亲自来布置屋子的唐有琴,也不由得在心底深吸一口气。
兰溪庭的正房虽没有太太的明堂大气,却自有一番风韵,玉兰鹦鹉镏金立屏前摆着原木色
的缠枝玫瑰椅,上铺姜黄色锦鲤锦锻的靠垫。椅子间是同色的供桌,上摆着一尊翠玉观音,小几上的花瓶都是成窑的,插了几枝白梅,越发显得花瓶上雕漆填金的式样轻巧名贵。地上是整片下来的宝蓝色百蝶穿花地毡,蝴蝶飞舞却不缭乱,一看便是番邦的舶来品。
整个屋子唯有一样暖炉是唐有琴派人送过来的,立在地毡上烧着银炭,其余的花瓶之类都没摆上,所摆的物件却没有一个不比唐有琴送来的玩器要贵重。
田有蝶心里暗笑:“小姑娘,你跟我斗,且不知我早料到了你有引太太来见的这一手,偏就摆上最金贵的东西让你们开开眼,也立立我二奶奶的威风。”
若是别人的屋子,太太早就赞不绝口了,可是眼前这摆设露富太过,明晃晃地把她的屋子比了下去,带着处处跟她作对的气势。
太太就皮笑肉不笑,酸酸道了句:“收拾得倒也精致。”
☆、小胜
柳姨娘早收到了风声,自里面端了梅花朱漆的托盘,碗里沏的是太太喜欢的毛尖。
“太太谬赞了,若论布置屋子,谁能比得上太太您啊?想当年长公主来咱们唐府小住,起居饮食都是太太您一手操办的,把长公主服侍得都不愿回国公府了。”
长公主是前朝世祖皇帝的长女,当今万岁爷的长姐慈祯公主,其母慧妃同周夫人的母亲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别的公主都出疆和亲,唯有长公主留在京城,下嫁到沛国公府为世子正妻。数年后世子袭爵,本该称长公主为国公夫人。却因世祖皇帝的宠爱,众人仍旧唤其为长公主。
看似公主下嫁,那国公爷却是一表人才,骁勇善战,沛国公恩宠堪比王府,慈祯公主得了佳婿又能留守京城,足见皇恩浩荡。
这个身为国公夫人的公主表姐自然是太太最得意的谈资,如今太太正逢逆境,之所以不灰心,不过是指望这个表姐进宫面圣时多为唐家美言几句,唐老爷就不算是坠入谷底。
柳姨娘这个马屁拍得山响,太太如何不受用,遂笑着接过了茶水,缓缓尝了,就道:“这茶甚好。”
柳姨娘不过四十出头,保养得皮光肉滑,这会儿却笑出了满眼的鱼尾纹:“太太若喜欢,就叫黛竹给您送过去两盒,放在我们这,却也没人会喝。”
太太点点头,满眼喜欢。二奶奶的丫头柳黄从内室搬了绣墩出来,唐云暖眼见她跟二奶奶使了一个眼色,本来悬空的心就放下了。其他人因是第一次来到兰溪庭,不免多走动看看,即便是小丫鬟们,也多有放肆了起来,这瞧瞧那摸摸的。红豆绕了一圈走至云暖身边,云暖就知道,鱼儿虽然已经上钩了,也得使劲拽一把才行。
一屋女眷都顾着听太太说话,唯有云暖的丫鬟红豆轻声“呀”了一下,太太就有些不喜。大户人家素来是讲究房内有多少人也不得听见丫鬟的声音,太太抬起眉毛瞪了云暖一眼,云暖便扯过红豆来低声骂了一句:
“这样没见过世面,难道见到二奶奶的房子布置得美,就大惊小叫,平日里我是怎样教你的?”
红豆便跑到众人前面跪在太太脚下:“请太太赎罪,奴婢不过是看这地毡精美,多看了几眼,却看见那边的地毡上竟仿佛有一只蜈蚣,遂吓得叫了起来。”
蜈蚣多脚有毒,最是女眷们都惊恐的毒虫,一屋子姑娘媳妇都跳起了脚,太太忙唤菊金去看个究竟,菊金顺着红豆的目光望前看去,通往内室的那处毯子上的确像是趴了个什么东西,待菊金走过去一瞧,笑道:“太太奶奶们都不要惊慌,并不是什么蜈蚣,不过是炭灰撒在了毯子上,撒了这么一长条,迸溅了出去,远看着可不就像条蜈蚣吗?”
众人惊魂方定,唯有二奶奶的脸上不好看,死瞪了柳黄一眼。柳黄心说您瞪我干嘛,遂低声在二奶奶耳边道:“已经接到风声早将暖炉等东西藏了起来,就藏在您放在墙后的大黑箱子里。”
二奶奶听后不由得惊立了眼睛,顾忌到在场耳目,只得装作无事:“何时叫你装进什么黑箱子?走的时候不是叫你拉出去卖了吗?”
柳黄也纳闷了:“是说要卖,可是黛竹姐姐忽然来说收到了您的字条,是说先存在墙后的黑箱子里啊。”
二奶奶正要再问,忽见唐云暖起身,一脸无辜地看向那炭灰,道:“啧啧,真是可惜,这毯子一看就知是上好的手工跟材料,撒了炭灰,却不知要怎么清洗才好呢,可是,这炭炉明明就在正房中间,不老沉的,怎么炭灰洒到去往后室的过道上啊。”
炭炉跟花瓶都藏在内室墙后,这过道是必经之路,唐云暖这句话明摆着就是把众人的视线往内室后墙去引。别说柳黄,即便是田二奶奶也瞬间变了脸色,唐云暖瞄了一眼柳黄的手,不由得笑笑,红豆就道
“柳黄姐姐,好好的毯子洒上了灰,还不赶紧去扫?难道是那夜的嘴巴子打得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