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若同宸妃是一路的,唐家没有娶进这个儿媳妇还真是得之我幸。
唐云暖知道长公主不喜欢别人听见宫里的事,当即停住了脚步,眼见附近无人,便嘱咐红豆在这里好好守着,若有人来就高声唤她的名字,势必不能被人发现了去。
红豆为唐云暖把守防风不是一日两日,唐云暖不过嘱咐两句就小心翼翼绕到了正房后面。
正接上听见太太说话,语气里颇有些惊讶:
“表姐这话可是当真,那贺家从前不过是个盐商,如何就跟出身将军府的宸妃勾结上了。”
长公主那边淡然一笑:“左不过是个钱权交易,贺家有钱,宸妃宫里那样大的开销,就靠妃子的份例哪里就够了,萧将军自己那二十几房妻妾还养不过来呢。贺家将过万的银子送过去保他们老爷子步步高升,宸妃能舍得不要么?”
长公主说罢又自嘲一声:“我也是养过一个庶女做嫔妃的,后宫啊,就是烧银子的地方。珍嫔死了,我若不是为了二皇子宫中不够花销,还会跟你做这一不小心就掉脑袋的皇商买卖?恐怕早去做我的清闲公主了。”
唐云暖听得惊心,她只道自己日日劳心伤神,步步为营,可跟太太以及长公主这样的豪门主母相比,她需要历练的地方还有太多太多。
后宫,也跟民间的平淡争斗紧紧相连,后宫理一个人跺跺脚,就如蝴蝶效应一般,半壁江山都要动一动。
又听长公主叹了一声:“我这在你这也住得够久了,宸妃要让君凌娶三公主的事我已然弄得有些眉目了。”
太太惊问:“皇上竟然批准选秀了?”
长公主失声一乐,语气却颇有些深沉:
“男人嘛,哪有不喜欢年轻美貌的,你我就算是有驭夫之道的,你也没挡住那姓柳的姨娘,我也没挡住国公爷的三妻四妾,皇上首先也是个正常男人,一听说偌大的后宫飞进来些莺莺燕燕,他能不高兴?若不是碍着皇后这些年一直病着,他早动这年头了。”
长公主忽然语气一变,带着些许阴狠道:“宸妃捕捉到了些风声,这才将三公主的事撂下了不提,一心想方设法地妨碍皇上秋天的选秀,君凌这才逃过这一劫。”
太太却疑惑道:“只是我怎么听说,这选秀是皇后娘娘先提起来的,皇后娘娘还说自己不久于世,要为皇上选几个贴心人。”
长公主轻笑,挑着眉毛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表妹:
“你的消息也还算灵通,皇上一开始也的的确确是装着反对的,皇后三番四次地劝,皇上这才吐了口,越发称颂皇后贤良。”
太太却还是想不通:“皇后娘娘一向善妒,如何这一次这样主动劝说皇上呢?难不成是表姐你用了什么计谋?”
长公主笑得开怀:“别说你想不通,即便是我也想不通,怎么我才见了皇后娘娘一面她便肯了,你可知道,让我去求皇后提起选秀这事,竟然是君凌。”
太太自然是吃惊的很:“君凌?”
唐云暖却不吃惊,寻找皇后去想法子打击宸妃,这根本就是唐云暖自己的注意。
原来沧海另一边扑着翅膀的蝴蝶,便是自己。唐云暖想想倒真是诡异,此刻是她跺跺脚,后宫前朝都震了震。
长公主抚着头上的火钻斜凤簪子,颇为欣慰道:
“是君凌让我去见皇后娘娘的,你也知道,这些年因着珍嫔的关系,我们家跟皇后娘娘的交往也不过就是泛泛,只是君凌那句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打动了我。这话说得还真是对,皇后娘娘才见了我,立马就同皇上提了选秀的事,自然是将满心都发皇后梦的宸妃打击得够呛,在皇上耳边吹了一夜枕头风,说什么皇后娘娘是病糊涂了,皇上要体谅娘娘的心,结果第二日皇后搬出了杀手锏……”
长公主还待要说,却忽然停了话头,太太自然是知道不该问的绝不能张嘴问,更兼她心里也很惊喜:
“这便是好了,宫中进了新人,自然就有人分了宸妃的宠,宸妃不会一人独大,皇上就不需要言官来弹劾宸妃,我们家老爷早晚还要还朝的。”
长公主明显不忍打断太太的异想天开,别过头去没有表情。
但就只唐云暖都很明白唐家的希望绝对不在唐老爷身上,新人要等到秋天桂花开始才会入宫,有宸妃压制,想出头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即便有人突出重围,展露锋芒,等到分了宸妃的宠爱时,唐老爷可能已经年逾古稀了。
唐家若想再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只得指望唐有棋或唐风和,将赌注都压在唐老爷身上,除非唐家再出什么神来之笔的计谋。
只是这时间是不是太久远了些,也太曲折了些。
唐云暖自觉该听到的也都听完了,当即转身要走,忽听见另一侧矮墙有钗环响动,当即心中一冷。
难不成自己在这里听墙角一事被正房里的丫鬟瞥见了,这不是闹着玩的,太太是个多么心机深重的人,若让她发现这一次,还不以一当百,以后事事提防得谨慎,甚至认定唐云暖没安好心多加打压。
唐云暖当即自腿间抽出那把松石刀抽了出来,贺五一事,让她现在全天十二个时辰都警惕着。
若不是个丫鬟而是贺家的什么人混了进来……
缓缓绕过太太正房后面的矮墙,唐云暖便一个箭步蹿了过去,却见矮墙那一边的人,一身白底青花细棉布衣裙,头上挽一个盘桓发髻,半点钗环也没有,只是挽着同衣裙同色的头巾,整个人看起来仿佛一尊青花瓷细腰花瓶。
竟是厨娘报春。
“云姑娘,为何在内宅里举着这样明晃晃的一把刀,太太看了,恐怕会斥责你的。”
报春手中还提着黑桃木的食盒,面容仍旧一如往日恬静美貌,只是带着些故作镇定的惊恐。
唐云暖这才放松了神情,将刀插回绑腿里,那里被白亚麻细带子缠紧了一个牛皮刀库,不掀起裙子来,什么都看不见。:
“以为是谁躲在这里,吓了我一跳。”
报春听了这话,脸上的惊慌也随即消失,遂拍了拍食盒:“给太太送汤圆来着,听太太聊起了宫里的事,一时竟听住了。”
唐云暖不动声色。
她跟报春平日里其实很少来往,却因都精通厨艺所以很有些惺惺相惜之处,甚至几次千钧一发之际都是报春为唐云暖解围。
唐云暖饶是有些许怀疑,却也没有兴师动众地闹出来。
报春是太太面前的红人,她是决计不能得罪的。
唐云暖进了正房时那碗汤圆已经凉了,唐云暖自那日用冰葡萄解了体内五石散后,身体总是越发寒凉,所以凉食并不敢多用,不过应景般地吃了一口,便推放了一边。
红豆端上姜丝红糖熬煮的桂圆羹时,太太已经端详唐云暖好久了。
“贺家的事,你怎么看?”
太太问话从来都这样直接,最喜的就是趁别人不经意之时将问题抛出去,却从不认真听对方的回答,而是察言观色以倾听心声。
这招数虽然讨厌,但至少管用,唐云暖每每接招,都只是有一说一,唯恐自己眉眼有高有低被太太观察到,引起误会。
太太既然如此不避讳地问开了,说明她已经意识到唐云暖才是斗春院的灵魂人物,从收留沈家姑娘到跟贺五开战,或者唐云暖的伎俩太太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
所以她谁都没有找,唯独寻了她来。
唐云暖深知自己这些小心机是逃不过太太法眼的,遂也不预备再示弱,眼神坚决道:
“贺家这等人家,并不配跟咱们家结亲,既然世子爷给了贺家五爷一些教训,不如就此了结了,不过赔些银子给他,太太不必操心,我娘亲会办明白的。三叔这等人才,定会得一良配的。”
唐云暖提到“良配”二字时故意带了些女子的娇羞在里面,太太瞥见了,一脸地不屑,仿佛嫌弃唐云暖的小家子气。
唐云暖心底冷叹,表现得太世故会惹眼,会让太太意识到她是一件好货他日要换到另一个豪门大宅里去。
此刻她故意表现得弱了些,却又要遭受太太的白眼,豪门的祖孙关系,竟然比职场上下级还要冷漠。
长公主却是一脸慈爱:“云丫头说得对,我听说骁骑营守备家有一对双生姐妹,生得娇媚动人,颇有些大小乔的意思,不如我做主说给老三吧。”
太太正要细细打听那骁骑营家的双生姊妹,忽见女儿唐有琴打了帘子冲进来,神色有些慌张。
唐有琴是大家闺秀出身,终其一生这样慌张的表情恐怕也出现不了几次,太太当即意识到有事发生,没等问,就听唐有琴道:
“太太,贺家,贺家来人了。”
太太便颇有些不满了:“长公主还在这里,你这样风风火火的,叫人看了笑话。”
唐有琴从来都知道自己娘亲就是一个这样的性子,却也不计较,此刻只把事情说明白才是真的。
“跟着贺家来的,还有宫里的人。”
太太片刻便换上了平素入宫觐见娘娘的蟒缎正装,只是发髻上胡乱插了几支气派的凤簪,就这样脚步匆匆地到正宅前门去迎车马。
乔宅里乔老爷携着众家仆,黑压压地已经跪在地上有一会儿了,太太匆忙跑过来时,钗环甚至落在了地上几支。
却也来不及捡起了,只是慌乱地跪地行礼,在他面前,是浩浩荡荡地一排车马,另有一个穿深玫红硬缎暗山水纹宫装的太监,手执一柄浮尘,颇有些气派地站在高头大马并着绒顶香车之间。
脸上的笑容颇有些阴险:
“唐夫人,您好大的面子,即便是宸妃娘娘,也亲自下旨为三爷指婚呢。”
太太还没回过神来,就见那太监阴阳怪气地拔高了声音:
“唐门三子唐有画接旨。”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有人试过三病齐发吗,慢性阑尾炎加智齿加高烧不退。
可是我还是赶出来一篇稿子了,感谢这么多的订阅,灰常感谢。
大米加豆豆,你这名字听起来好好吃的样子哦,小段子的娘,的确很厉害。
飞天啊,世子爷一向是有优势的,女主一定会幸福的,这是我亲闺女啊。
飞飞雪,三婶说,我会斗到让你对我有兴趣的。
☆、65恒源祥,羊羊羊
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丁,为清明;时万物皆洁齐而清明。
浅盘莲花灯下;唐云暖正用心用一张金箔纸折一个元宝;手指上下翻飞了许久早染上了些掉色的金纸颜色,肩膀也因久坐而有些酸痛。
红豆跟紫棠两个人已经折了一竹筐了;都知晓姑娘不太适合做这个,遂都劝到:
“姑娘且去睡吧,太太说让主子们叠元宝本就是应景的东西;做给长公主看的;姑娘何必这样上心漏夜干活呢?”
唐云暖略揉揉颈上有些僵了的肌肉;纤纤十指又拽过了厚厚一叠金箔。
“还是陪你们叠一夜吧,这毕竟是长公主要拜祭国公爷所需烧的,也是我们小辈儿的一些敬意。”
唐云暖瞳孔澄明,一丝困意也无,幸而还有这叠元宝的活计,否则又在海棠雕花大床上翻来覆去拿自己当饼来烙。
心里有事,她是决计睡不着的。
宸妃亲下懿旨让她三叔娶贺家六小姐,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又携带着多么大的阴谋而来。
这旨意震慑得唐家沉静了好几天,只有入夜才能时不时能听到平阳局那边突然响起瓷器碎裂之声。
突然地,暴虐地,凶狠地,绝对是太太一贯的风格,是太太又在砸平阳局的什么摆设了。
贺家跟宸妃打得火热,只差在京城满世界打出大幅广告宣扬“本妃嫔由贺家盐场独家赞助”。
唐家自然又被宸妃一道圣旨绑定了,皇上从此必定认为唐家跟宸妃以及她身后的萧家是一路,唐老爷复官之路别说会尤其艰难,唐家一门所有男丁包括乔大人从此都不会有什么好路可走了。
这一点,从贺家数子连年科考颗粒无收中就能看出来,贺家那样富贵,不可能没有门路,贺五这样卑鄙,不可能贺家其他兄弟都是正人君子不懂作弊跟行贿。
即便真是不会读书,也不至于乡试都过不了,所以颗粒无收,必定是上面有心阻拦。
唐家生生被连累,却在贺家的挑拨下早为宸妃所恨了。在皇储跟后宫之争中,唐家是被逼着站队的,却又两下不讨好。
唐云暖又叹了声气,红豆只道她只是因为贺五,遂停下手来安慰:
“姑娘莫要担心,虽然表少爷打听出来贺五爷是贺老爷最疼爱的儿子,可这也不过是京城里的传言,不足为信。贺老爷那么多儿子,这个不能传宗接代了自然还有别人,何况如今又成了亲戚,贺老爷还能怎么样报复了?”
红豆这些劝慰就仿佛是一根银针,挑破了唐云暖心中的疑虑,令唐云暖头立时痛了起来。
唐云暖心里暗暗叹气,红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