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的理论虽然对唐云暖一个现代人没什么威胁,但她始终没做好跟一个男子第一次见面就牵手的准备,更何况这个男子未来会是自己的姐夫。
于是百般扭来扭去,要挣脱开,段明朗感觉到唐云暖的别扭,回过头皱了皱眉毛:
“拉好我的手,这灯会里有拐子,若是把你拐走了,我可怎么跟你两个哥哥交代?”
段明朗看着是个很温柔的男子,此刻却很有些威严,唐云暖唯有任由他拉着,忽然眼角一亮,仿佛有什么东西晃了她的眼。
竟是一个卖琉璃灯的摊贩,只是不过就是些下等的琉璃里面贴了红色窗花,又放一根蘸过羊油的麦秆,却很是明亮剔透,又能拿在手里点着照路,因而吸引了不少人围着看。
唐云暖是见过世面的,她家随便一盏风灯都是琉璃制的,只是那灯里贴的窗花极为精巧,也有西施浣纱,也有昭君出塞,唐云暖想向来爱这些手工,又因手笨,所以不觉就将目光停在那灯上许久。
段明朗以为她喜欢,遂问:“买来一盏玩玩吧,正好一会儿回后巷照路,也算你好容易出来玩一次,留个念想。”
没等唐云暖说话,段明朗便朝那摊贩问道:“这灯怎么卖?”
古代琉璃极贵,这摊子边虽然围了很多人,却也只是看的多买的少,那摊贩吆喝了半天,并不见有人掏银子来买。
忽然听见有人问价,那摊贩很是高兴,抬眼一看却是一个穿粗布衣裳的少年,想来生意是成不了,顿时颓唐:
“怎么卖?一两银子一个,你买得起吗?”
段明朗父亲早逝,母亲只是在许家店里帮忙,一个月也不过就赚三两银子,还要养家糊口,他才十三岁,一直跟着父亲从前衙门里的兄弟们学武,从来也没有赚过钱,哪里来的一两银子,只是那摊贩如此势力,实在可气,却也无话可说。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给你三两,我要两盏灯。”
这样豪气不由得让人群里人侧目去看,段明朗也跟着回头,只见唐云暖很是不瞒地瞪着那个老板,手里举着几块碎银子递给卖灯的人。
那人一见有这样的好事,还不眉开眼笑,挑了两站上好的灯递给唐云暖:
“小哥儿真有眼光,我这灯可是全永平府最好的……”
“道歉。”唐云暖目光冷冷,并不着急伸手街灯,只是盯住那卖灯的人看。
卖灯的一愣:“什么?”
唐云暖语气森冷,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贵气回答:
“我要你向我们家公子道歉,你可知他是什么身份,他是永平府知府乔大人的亲戚,你看我一个小厮都穿得这样好,难道会买不起你的灯吗?我多给你一两银子买两盏,你想赚这个钱就得给我们家道歉。”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唐云暖此刻穿的是白獭兔小袄,这当然不是一般人家小厮就能穿得起的东西,即便是唐风和的小厮紫竹,过一个年也不过就混了两件绸缎夹袄。
围观的人纷纷换了一种羡慕的眼光看着段明朗,段明朗一向老实,哪里经得起人家这样打量,遂赶紧朝唐云暖使眼色转身要走。
这次换唐云暖紧紧拽住不让走,她也不看段明朗,只是一味地盯住那卖灯的老板,还将手上的银子明晃晃地在那人眼前晃了晃。
卖灯的一见有银子赚,赶紧从摊子里出来,站到段明朗面前点头哈腰地赔礼: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势利眼,小人得罪公子了,公子你大人有大量,还是别怪小人有眼无珠好不?”
段明朗好气又好笑,却见唐云暖一脸促狭直乐,只好装出公子哥的派头:“好了好了,算了,小暖,咱们拿着灯赶紧走吧。”
唐云暖扑哧一乐,弯腰作卑微状:“是,公子,一会儿还要赶去乔府吃点心呢。”
唐云暖将银子往那老板的手里递过去,没等那老板来接,她就往天上一甩手,那银子立马就像烟花一样落了下来,围观的人还不一涌而上去抢。
唐云暖趁乱拉住了段明朗的手:“还不跑。”
两个人举着琉璃灯冲出了人群,那老板追也不是,抢银子也不是,又被拥挤抢银子的人堵在人群里,不认栽还能怎么样?
只是唐云暖跟段明朗一路狂奔,好容易钻进一条小巷子躲开正街上的游人,两个人一起靠在墙上大喘气。
段明朗几乎笑死:“没想到……你这孩子……顽皮……”
唐云暖跑得脸上两朵红晕,仿佛擦了胭脂,好容易喘匀了气,哪里还顾得上压低声线装男孩子,只是一味地笑:
“谁让他那么势利,再说,你本来也是我表哥请的客人啊,我表哥是我的亲戚,知府乔大人也是我的亲戚,你马上就快成为我的亲戚了,所以说你是乔大人的亲戚,怎么是我顽皮。”
段明朗听出了话里的门道:“我怎么会成为你的亲戚?”
唐云暖一时高兴说漏了嘴,只因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处处留心谨慎的人,不过因为在深宅大院里为保长房周全,才不得步步为营。
如今到了民间,终于可以像前世一样随意笑闹,不防神就说漏了嘴:
“我是说,我表哥家,仿佛有意跟你联姻……”
段明朗当即大跳,足有三尺多高,弹跳力足以成为林书豪在世。
“小暖,这个玩笑不能开,我跟如澈,我们只是兄弟,我不喜欢男人……”
唐云暖当下颓然:“我说的是我表姐许如清。”
段明朗随即恢复了镇静,唐云暖见段明朗不说话,不知为何心里有点泛酸。
果然男人都是喜欢美女的,想来他们是邻居,这个段公子一定是偶然间一睹表姐芳容的,他不说话,这不就是愿意的。
唐云暖忽然想起那日青豆甩给她的一块白绢,上面沾染着昭显着许如清已不是清白之身的证据……
而眼前的段公子,他周身的气场并不像受过苦的许如澈那样桀骜,也不似蜜罐里的唐风和那样闲适,更没有华服红痣男那样张扬嚣张,他就像一杯牛乳般洁净温和。
她实在有些不忍,让这样一个身手出众,人又老实的人吃这个哑巴亏。
忽然段明朗张嘴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如果是要娶如澈的姐姐,不如娶小暖的姐姐来的好呢。”
唐云暖的脸腾一下红了,幸而月黑风高,那灯火辉煌都在隔壁巷子被高墙挡住了。
不然她一定被看穿了马脚,却只能结结巴巴地回答:
“段公子说笑了,小暖并没有姐妹。”
段明朗轻叹一声:“许姑娘我是见过的,人自然是极美的,只是并不是我心仪之人。我这人有些闷,如果有个姑娘能像小暖刚才这样胡闹顽皮,时不时逗作一笑,如此过一生,倒真是人间乐事。”
唐云暖几乎想将头□地里,古代人都以贤淑为取其标准,偏偏眼前这位喜欢活泼的折腾的。
但其实,她也是很少这样活泼的。
她刚要出言反驳,却听见段明朗惊呼一声:
“就顾着跑了,唐公子跟如澈呢?”
唐云暖这才注意到,自己跟段明朗七拐八拐地跑到了一个自己完全不知道是哪的地方,而她的亲哥哥跟他表哥,早就不知道被遗忘到哪里去了?
“不行,咱们得赶紧去找我哥哥?”
唐云暖转身跑开,腿脚一乱,就踢开了长袄露出一双石榴红火狐毛小女靴。
段明朗有些惊愕,旋即化作一抹惊喜的微笑,很是欢喜。
☆、一点红
唐云暖跟段明朗跑回许家后巷时已经是二更时分了,许如澈跟唐风和已等了多时,见两人提着琉璃灯平安归来,方才将吊着的一颗心安下,各自回家。
段家的门板一关上,段明朗就提着那盏琉璃灯,原地呆呆地看了好久,那琉璃灯上贴着的嫣红剪纸,跟唐云暖脚上的小靴是一个颜色。
才要嗫声嗫脚地回自己屋子去,低矮正房里却传来了一声轻嗽,随即有妇人足音传来。
想逃也来不及,只见正房门帘一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却颇有些端庄气质的妇人走了出来,那妇人虽年过三十,又操持清贫之家,却也仍旧目朗眉清,很有风韵,浑身散发着同衣着所不符的贵气。
正是段明朗的亲娘段夫人,此刻她满脸慈爱嗔怪:
“就知道你上午跟隔壁许家小哥儿嘀咕了半晌,定是商议好了夜里逃出去看灯。”
段明朗被娘亲抓了个正着,自然也没法抵赖,只得嘿嘿傻笑。
段夫人走近段明朗,目光却被那琉璃灯所深深吸引。这琉璃灯是照着宫灯仿制的,只是手工并不精美,段夫人望着那琉璃灯出了一会子神,段明朗做贼心虚,赶紧解释:
“这灯是他们送我买的,我也觉得贵,只是……”
段夫人眼中忽然闪过一些哀伤,随即收拾好心情,慈爱地拍了拍段明朗的肩膀:
“去睡吧,明日给许家送些娘亲打的桂花年糕跟芝麻糖去谢谢人家。”
初四一早唐云暖便坐着黑油车回了后宅,许家发迹的第一年自是给许大奶奶带了不少贴己的东西回去,又是满满地装了一车,斗春院三个丫鬟都十分有脸,唯有唐云暖一路只是盯着那盏琉璃灯看。
红色的剪纸贴在琉璃灯上,剪的是几枝柳枝上一轮明月,唐风和初见这琉璃灯,还吟了一句月上柳梢头来赞这琉璃灯的剪纸不俗,又夸唐云暖会买东西。
唐云暖无心听别的,顺着哥哥所吟的诗句在心中默念: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车子缓缓动了起来,唐云暖挑开轿帘朝许家往了一眼,却见段家的黑油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仍旧是那身朱红色的斗篷,裹着个浓眉星目的少年,少年手中提着一盒食盒敲开了许家的门,却被告知了什么,忽然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车渐行渐远,直到唐云暖看不清段明朗脸上究竟是落寞还是别的什么,满眼就只看到一点朱红色。
很多年以后,唐云暖回忆起这个正月清晨里的一点红,都像生了病一样顿觉无力。
离开后宅的一整天唐云暖都是很幸福的,因为可以远离争斗跟警惕,只是家终究是要回的,争斗也是要面对的。
才进了斗春院,留守院中的夏妈妈就带来了姑母唐有琴病了的消息。
“真是作孽啊,姑老爷非要娶田二奶奶的妹子做妾,咱们唐家还住在后宅里,这样闹开了不是打姑奶奶的脸吗,姑奶奶怎么能不病啊。”
唐云暖刚换了衣服,抓起一个暖炉就要去前宅的闲月居给姑母请安,却被夏妈妈一把拦住:
“姑娘何苦要蹚这滩浑水,咱们唐家此刻是寄居在姑老爷家中,姑老爷从前是看在长公主面上,想着老爷还能官复原职的面子上才收留唐家的。可让这年都过了,长公主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姑老爷又被姑奶奶闹得这样没脸,再兼那田二姑娘又是个狐媚的……我看迎二姑娘入乔家的事是板上钉钉了。”
接下来的话就不是一个奶妈可以对姑娘说的了,唐云暖就觉心里痛了一下,只扔下了一句:
“姑母身上系着我父亲的前程,她又是我嫡亲的姑母,于公于私,即便是浑水也得蹚一程了。”
遂披上了披风,也不许人跟着,自顾自地朝闲月居去了。
闲月居仍旧是一派素气高雅的布置,即便是新年里也看不到一丝红翠绛紫,庭前一树白梅花开得正好,此刻却因满院子的药气而闻不到沁人心脾的冬日香气。
这素气从前看起来是彰显唐有琴的气度高贵,今日看来却真有些寂寞。
唐云暖的到来让唐有琴的贴身丫鬟玉兰很是惊讶:
“云姑娘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忙将唐云暖迎进门里,一挑帘,唐云暖便闻到浓郁药气,暖阁里唐有琴一脸死灰地躺在床上,眼神里全无一星光彩。
无论多么有心计有城府的贵妇,一遇见丈夫偷腥,闹着纳妾,周身的气场跟体面便全都跌在泥土了,能开出花的,却从未见过。
唐云暖在心里又骂了一次这男尊女卑的年代,然后轻轻坐在唐有琴的床榻上,低低唤一句:“姑母……”
这一声并没有唤回唐有琴的神思来,唐有琴仍旧呆呆地望着天,仿佛唐云暖只是帐子上的一朵云纹,并不多看一眼。
玉兰红着眼圈道:“姑娘莫怪,我们奶奶整个人都痴了,昨夜子默少爷唤到半夜,奶奶竟一句也没答应。”
唐云暖不禁也落了泪:“怎么我才走了一日,姑母竟成了这样?”
玉兰又哭诉:“还不是我们家那位不长进的爷,姑娘随大奶奶归宁那一日。我们爷为了那个狐媚子二姑娘来跟奶奶讨价还价,本来说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地就吵了起来,我进屋子时,正听见……”
玉兰也是急火攻心,俨然是说漏了话,唐云暖当下拽住玉兰的手逼问:
“可是我姑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