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清亲鉴,自前日太太寿宴中一别,余茶饭不思,满目皆是姑娘音容笑貌,今日闻听姑娘来府留宿,自是欢喜,也知姑娘那日频频回顾,若芳心暗许,还请姑娘三更时分到斗春院后假山石一聚——子默”
唐云暖再抬头看许如清,只见许如清眼圈红了:“这是乔家公子在我刚进园子时候递给我的,这样私相授受,不是要坑死我吗?”
☆、反攻
这样牵强又不合礼教的一封情信,在古代简直可以害死一个闺中女子,唐云暖只知道这个表哥不爱言语,只道是个性子敦厚之辈,却想不到也有这样胆大包天的念头。
芳心暗许、三更天、假山石,说得这样不堪,难不成要效仿张生与崔莺莺私定终身,春风一度吗?
戏文毕竟是戏文,放在古代的现实生活中试试,若这字条真被人捡去,许如清这一生名节连带这许家满门的声誉就算毁了,许大奶奶日后别说要掌管唐家大小事宜,只怕柳姨娘二奶奶一流会以此为把柄,生生将她归为同流合污一类。
至于父亲的捐官之路,那是更没有指望了。
唐云暖紧紧握皱了那张纸,他乔子默身为浪荡公子不要脸也就算了,许如清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难道就这样自轻自贱,因他是知府公子自己贴上去。
当下拍了桌子:“去明堂里喊我哥哥进来,切莫惊动了太太。”
红豆见唐云暖气得连头上的碧云穿珠簪都颤得落地跌散了,自然知道出了大事,哪里顾得上去捡散落在地上的珠钗,三步并作一步半出了斗春院。
及至唐风和急匆匆进了唐云暖的抱厦,将唐云暖手中的字条看了个大概,自然也是怒从心起,拍案骂到:
“这个子默表哥想死也不捡好地方,还偏要约到斗春院后面,这是将咱们往绝路上逼吗?”
忽然唐风和又有些疑惑:“这却是有点奇怪,表哥饶是年少轻狂,却不像有这样胆量的人,这字条写得又直指斗春院,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陷害?”
唐云暖伏案沉思:“田二奶奶离开永平府也有一段时间了,想来人都已经到了京城,难不成她的手真有这样长,竟然能伸到这里来吗?”
许如清擦了擦眼泪,也道:“仿佛的确是乔公子的意思,因为来送纸条的人我是见过的,是那日寿宴上乔公子的贴身丫鬟,穿一身青色衣裙……”
红豆却忽然惊道一句:“可是眉眼有些狐媚的,跟我一样脖子上穿了一条豆大的松石珠链的,只是我这串是红的,她那串是青蓝色的。”
许如清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点点头:“仿佛是的。”
忽又拽住唐云暖:“表妹,那一日周夫人寿宴,我也的确发现乔公子的神色有些不对,可也没往心里去,只是他字条里说我频频回顾,我……我的确是冤枉啊。”
红豆听了这话,那炮仗脾气能不一跳三尺高:“表姑娘莫急,这定是青豆这个狐媚的小妖精出的主意,想是她发现了子默少爷喜欢表姑娘,或者是为讨少爷的好,或者干脆就是为陷害表姑娘,邀姑娘在院后相见,反正就是没安好心。”
许如清一听自己被算计,更没了主意,遂扑拜在唐云暖脚下:“表妹,别说我对俏公子并没好感,即便有,他这样的身世人家,身边又有这样的丫鬟,我必是不能相从的。”
唐云暖如何不知表姐的心思,遂扶起几乎泪崩的许如清去一边坐着,又朝哥哥望去,道:“我却有个办法,既能不动声色,又能让表哥死心,或者也能除去后患。”
唐风和起身一挥手:“表姐也不要哭泣,这事,放在我身上。”
夜更敲了三下,斗春院抱厦里雕花镂空门吱呀一开,一个月白色的纤细身影闪了出来,并没有点风灯或灯笼。
幸而月色明亮,将园中景色都镀上一层银灰,那月白身影就踩着银灰色月光快步绕过了杏花林,远远就望见假山石那边有个人影影绰绰地张望。
月白身影遂加快了脚步,低着头只顾着看路,刚走到那人身边,果然见是乔子默有些胖硕的身子裹在一件野鸭绒酱紫大披风里,脸上被冻出了红血丝,一张口就是一阵白雾。
“如清妹妹,你果然是个真心人,若不是我那丫鬟青豆也说你时常朝我眉目传情,我还真不敢踏出这一步。”
那隐在月白夹袄大帽里的容颜月色下看得很不清楚,乔子默只听那人轻哼一声,仿佛是应和了一声。
乔子默心中大喜,遂也忘记了读书人的礼义廉耻,干脆一头扑了上来,环抱住许如清就要亲昵,手上也不忘上下抚摸。
这乔子默在书院里读书所结识的皆是些浪荡公子,书没读了几本正统的,倒看了不少市井小说,甚至时不时还有人传些春、宫图来看。
正是青春少年,如何经得住那些杂书这样勾引,房里又有青豆这样已经有了心思的姑娘,早半推半就要跟少爷成就好事。只是那青豆是个有算计的,唯恐被人告发给乔夫人,遂也不过是任凭少爷动下手脚,并不曾真的入、港。
乔夫人也是个极其溺爱儿子的,又深知贤妻美妾一说,几番观察打探,见青豆不算轻佻,遂为安抚乔子默好好读书也就暗地里给了青豆姨娘的份例,只是唯恐庶子生在嫡子前面,并不给她开脸也不准两人同房。
乔夫人本是一片好心,却勾得乔子默日日跟馋嘴猫一样,那一日在桥上见风险些吹倒了许如清,简直瘫软了半边身子。
今日怀内软玉生香,如何不教他心生烈火,什么大家公子的规矩,早就抛至九霄云外了。
乔子默上下其手,唯恐少摸一下占不到便宜,只是将手伸进那月白夹袄之内,却摸不到原想的柔软丰盈,落手之处,唯只是一片排骨,再向里摸去,竟是一马平川,唯有一粒小豆粒般的东西。
乔子默吓了一跳,慌忙把身边的人推开,只见那人原本盖住容颜的软帽早跌到了肩上,月色下咯咯地笑着:
“子默少爷这是要做什么,怎么连男人的胸也要摸一摸,少爷有龙、阳之癖,想要紫竹服侍,却也得跟风少爷先打明了招呼,再行好事也不迟啊。”
乔子默吓了这一跳,眼前那人可不就是表弟唐风和的小厮紫竹吗?乔子默窘地几乎要将头扎进地里,刚要发作,就听见不远处窸窸窣窣地有数人疾步走来的声音,远远看着有及盏灯笼,还有丫鬟婆子的说话声:
“可得仔细找找,那可是姑奶奶那边顶要紧的丫鬟,他日是要开脸当姨娘的,若找到了,必要好好赏咱们。”
“只说是块玉丢了,到底是个圆的扁的,妈妈竟也不问问清楚,这样黑灯瞎火地就让我们来找,若寻着了不给个一吊钱的赏钱,却真是让我心里过不去呢。”
乔子默听见有人来了,如何不吓得脸色惨白,这时刻他是早该在前宅书斋里睡了,若是被婆子丫鬟们撞到,即便不送到太太跟前,若是被母亲知道自然是逃不了一顿打的。
乔子默本来就做贼心虚,再兼从来也不是一个胆大的,一时间竟慌不择路。还是紫竹警醒,一路拽着表少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斗春院里奔去,并不曾被人察觉。
斗春院内抱厦里此刻灯火通明,唐云暖早让许如清躲到了屏风后面,自己跟唐风和在书案前正襟危坐,等着乔子默的到来。
唐云暖行事前还专门询了红豆一句:“若这一次真是你那异母的姐姐动了手脚,我若反击你可会心疼?”
红豆也心知唐云暖半是试探,更多的也的确出自真心。
自己那不开眼的姐姐惹到了许家表姑娘,挡了云姑娘的路本就该受些惩罚,况且素日里她跟娘亲也没少受这个姐姐的气,多少次竟都败在了青豆的手段里,连累娘亲被自己那个赌鬼爹好一顿打。
遂干脆跪了下来:“姑娘您只管行事,红豆跟了姑娘,从不受一日打骂,您竟比我那亲姐妹还要照拂我,红豆若因青豆受惩治说一个不字,姑娘您就打残了我的手。”
有了这句话,给丫鬟婆子们传信说前宅里青豆姑娘在假山边丢了玉,唐云暖是放心让红豆放手去做的。
不多时,紫竹就将一路跑得气喘吁吁的乔子默带进了斗春院,乔公子一见表弟表妹都穿戴整齐守候在抱厦里,便觉中了计,遂斗着狠道:
“我娘亲好心好意收留你们,还拨了宅子给你们住,想不到你俩竟串谋起来算计我?”
唐风和望着乔子默那壮硕的身子以及孩童般天真的一双眼,不由得冷笑一声:
“子默表哥,我的小厮见你大夜里地在斗春院边流连,唯恐你冻伤了才将你领过来,你如何说是我们算计你呢,难不成那私相授受的字条,也是我们算计着你写的吗?”
乔子默听了这话,遂觉着自己短了三分之气,但毕竟是知府之子,仍旧伸长了脖子强辩:
“风表弟,你且莫说这话,若不是你舅舅家的表姐有几分姿色,我如何会做出这样事体来。你还让这小厮穿着她的衣服在假山那里乱逛,这不是有意诈我是什么?”
屏风后传来了一丝抽泣,唐云暖立时就瞪了眼睛:
“子默表哥,你这话说的太偏。我的表姐有姿色是她的事,你私下动心勾搭就是你的事,难不成天下的美貌女子被登徒子所觊觎,却成了女子美貌的不是了吗?你说紫竹穿了我表姐的衣服乱逛,你且看看那月白色夹袄明摆着就是一件男装,我表姐的衣服,还穿在身上好好的。”
紫竹一脸笑意在子默少爷面前转了一圈,打趣道:“表少爷,您看我这身衣服可还能入眼不?”
那月白色夹袄短打的确是个男装,也不是锦缎,不过就是一般的粗布,只是月色照耀下越发显得雪亮,宛如绸缎。而那紫竹本来就是一个纤细瘦弱的小厮,再兼故意走起路来摆动腰肢,夜里看可不就像个女孩吗?
眼见乔子默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唐云暖又道:“表哥你口口声声说是我有心陷害,若我们真是设计你,你此刻就是在太太的名堂里跪着了。”
唐风和亲自走过去将乔子默扶了起来,他心里虽气,却也不能太得罪了这位表哥:
“你也是个心实的,虽说才子难免风流倜傥,表哥却也要顾及一下读书人的体统。才刚后院里闹了一阵,说有丫鬟来报信说你房里的青豆丢了玉在假山石上,若真是让那寻玉的丫鬟婆子们捉了个正好,莫说我表姐的清誉,就是你的一世名节,也都败在那起人手上了。你让我母亲如何做人,让姑母如何在下人面前立威,让姑父如何自处啊?”
乔子默当下被说得羞愧,遂拉住唐风和的手道:
“风表弟,我从来不知你竟这样为我着想,此番是哥哥唐突了,在此向云妹妹并着舅母道歉。青豆那个贱人,竟敢在背后动这样手脚,你们不知,若不是她日日在我耳边吹风,说许家姑娘也是对我有心的,说我是知府之子满永平府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我如何敢做出这等不知死活的事来。”
唐云暖心里强压着气,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让紫竹护送表少爷回前宅,以免多生事端。
乔子默却不肯走,踟蹰着要见许如清一面,唐云暖直想骂他一句,却见许如清施施然从屏风里走了出来,眼睛已经肿得跟桃一样。
当下施了一礼,缓缓道:
“如清不才,得乔公子错眼青睐,却深知身为商户女,并不敢高攀乔府门第。我家道虽贫寒,只一心一意要找一个疼惜我的男子为夫君,男耕女织,不争不斗地过日子。乔公子他日是必定要为官的,还劝公子你刻苦读书,将心思放在正道上。于我,公子还是彻底断了这念头。若你不顾亲戚颜面难为我们许家,如清就唯只能一头磕死在府衙门前的石狮子上,以死明志了。”
乔子默听了这话,五脏六腑宛如被雷轰了一样,眼神中还哪里见一丝光彩,遂踉踉跄跄离了斗春院。
唐云暖眼望着表哥离去的身影,不由得在心底叹一声。
这深宅大院里,爱争爱斗爱生事的人不少,痴情的人原来也这样多。
当下吹灯拔蜡哄着如清表姐去睡,只盼这一段荒唐事能就此了结,却不料还没出正月,那青豆就闹了起来。
☆、告状
转眼就是腊月初八,许大奶奶已经理家有些日,腊八那日更是操办得很合规矩。
头一日就吩咐厨房将沧州的金丝枣、杭州的莲子、并上些红豆、杏仁、松子、榛子、花生等物泡果、拨皮、去核、精拣然后在半夜时分加粳米微火煮,一直炖到第二天天初亮才不添柴。
天刚微微亮,角门就开了,那是小厮驾车去永平府各寺院放米,一路上还须向天地泼撒一些,以示敬神祈求平安,自有些叫花子追着唐家的车乞讨,小厮是早得了令的,遂在车后大撒铜钱,更引得不少穷人一路追到寺院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