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这样能干,自然是知道如何能将鱼刺剔除干净的了。”
唐云暖莞尔一笑:“还是得将它放在嘴里嚼了,宁可让那先刺伤了自己,再吐出来,也好过藏在鱼丸里,不知何时入口为患。”
戏看至二更天,唐云暖早乏了,太太见礼金珠宝也收得差不离了,也要起身回府。
忽然外面年妈妈惊慌来报:“太太,不好了,后宅走水了。”
年妈妈自然知晓事情轻重,不敢当众喝了出来,只是在太太耳边耳语了两句,唐云暖微微听了些声音,就见太太整个人变了脸色,赶紧问道:
“是哪里走水了?”
年妈妈有些不忍,却仍旧是说了:“角门里小仓库走了水。”
太太恍惚觉得头脑有些晕眩,小仓库,那正是她前不久收得冬至礼所存放之地,一部分运到京城的铺子变卖了,另有没来得及送出去的,仍旧堆在里面,少说也有上千两银子的绸缎古董,遂一把拽过年妈妈的手:“可打听清楚了,东西怎么样。”
年妈妈苦着一张脸不忍说,太太当即下了令,速速回府。
及至回到了后宅,一路上车马速行,也不论什么体统脸面,只是越快到家越好。
也不走前门,直接从奔去了西角门,只见西角门处上夜的罗妈妈并几个婆子灰头土脸地跪在地上,再看那角门后面的两间房子,已经烧得砖不见瓦,一片灰烬了。
太太心心念念的礼物,自然都化作一片飞灰了。
田二奶奶这可称心如意,脸上的得意都掩盖不住,遂落井下石道:“太太就是太慈悲了,大奶奶尚且都这样拎不起来,养出的丫头就能成事了?”
太太当下瞪了唐云暖一眼:“云丫头跪下。”
唐云暖早料到太太会有这般疾言厉色,遂上前施施然跪下,只听太太斥责道:
“叫你管家,这家你便是这样管的?早说不出去,你挑唆着我让我出去,后宅这就走了水,上千两银子的东西说烧了就烧了,你如何说。”
唐云暖不卑不亢,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惊了太太的寿宴是云暖的不是,可云暖却也想为自己分辩一句。虽是办寿,咱们家却不曾燃放烟花爆竹,何来的火星哪里就燃了起来。再者,就算是走水,第一该是厨房,又或是各家宅院点烛火的。这仓库所在夜里也不点火,即便是有人上夜,怎么婆子们住的地方一点都没着起来,偏这不点火烛的仓库着了。太太想想,不可疑吗?”
唐有琴眼见上千银子化作无有,半是担心太太做病,半是真心疼银子,遂推了玉兰出来:“查,给我细细的查。”
少顷玉兰就出来报了一句:“回太太奶奶,已然是查出来了,这宅子里有火油的味道,遍布整个屋子,想来是有人放火了。”
☆、责罚
玉兰这话一出,别说是太太,即便是乔夫人、二奶奶以及柳姨娘也都是脸色一变。唐家家大业大,又有一个当知府的姑爷住在前宅,何人竟敢这样大胆来放火烧屋。
太太紧紧攥住了女儿的手,手上硕大的翡翠扳指硌着唐有琴的手她也不觉得,母女俩一色的脸面惨白:
“这,这还得了吗?派人去寻你相公来,寻来捕头跟衙役,给我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查看。”
周夫人是被这把火烧昏头了,唐有琴却不傻。太太摆寿这样的大日子,前脚让衙门里的人刚吃完寿酒,后脚就要让他们来搜知府的后宅,这成什么体统。
唐有琴想说话,却不敢开口劝,就听唐云暖又道:
“太太明鉴,这后宅里住的都是女眷,天黑夜长,捕头们进来难免生事,想来是寻几个得力的妈妈细细查访,或者就有了踪迹了。”
周夫人才刚那句话一出口也后悔了,只是见无人劝,却不好收回来这些话。若是让捕头进来,必要细细说明角门仓库里放的是什么,这于唐老爷跟乔老爷的名声都不是一件好事。
贪墨不是错,若贪得明显,贪得人尽皆知,岂非自己给自己寻事。
遂朝向唐有琴道:“还是你来细细查访的好。”
太太携着所有女眷去后宅明堂里等着,田二奶奶的儿子唐时雨困得直打瞌睡,这才让奶娘抱走。旁人,却一概都不得动一动。
众人皆屏息静气地在明堂里等着,唯有田二奶奶上下翻飞地在周夫人耳边吹风,柳姨娘在一旁帮腔作势,好不热闹。
“太太,并不是我这做儿媳妇地说婆婆,且说太太的心是好的,一心调、教着咱们云姑娘学着管家理事,一来补一补嫂子没见过世面的缺,二来也是为太太奶奶们省心。可是孩子就是个孩子,难免就有照看不到的时候。您别总想着您像云姑娘那岁数操持过什么家事,您是谁,云姑娘是谁,您的母亲是皇妃的亲妹妹,大嫂子,哎哎,不说也罢……”
那边柳姨娘也殷勤给太太献茶:“太太千万放宽心,也不必寻什么捕头来查。还是咱们自家亏些,只当花大价钱买一个教训罢了,只是太太从此记得,这人啊,不是您想扶持就能扶持得起来的,也要看看根基……”
许大奶奶就坐在一边,紧紧拉着云暖的手,耳听着弟媳左一句挤兑柳姨娘右一句挑唆,情不自禁地下了手劲,捏得云暖有些痛却不敢不生。
唐云暖眼见着娘亲眼圈泛红,手上都泛了白骨节,这些年,娘亲都是这样忍过来的,想到这,一腔气冲上了她的头。
可她还不能动,她在等着姑母派出去的丫鬟玉兰。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玉兰遂进了明堂,先给太太磕了个头,然后缓缓道:
“太太,查得有些眉目了。”
周夫人半晌没说话,一听这话赶紧坐直了身子:“都查来了什么”
玉兰是惯会回话禀事的,也不着急,只是给身边带着的小丫鬟使了一个眼色,那小丫鬟就将一个不小的火油瓶递递给了年妈妈,由年妈妈传递给太太看。
不过就是一个油腻腻的褐色粗瓷油瓶子,太太瞄了一眼,就看向玉兰,只听玉兰道:
“这瓶子是在角门外面捡着的,看新旧跟容量以及味道,想来就是放火的人用来放火的火油的,点了火以后才顺手扔到了外边。奴婢也仔细盘问过了看角门的几位妈妈,看戏时府内的丫鬟婆子大多都在外边,小厮也是不敢擅入的,因此后宅内并没多少人,各门各户的婆子妈妈们都敢拿人头作保,绝对没有外人进来过。”
周夫人也点点头:“上夜看门的妈妈我是清楚的,既然都是我带到永平府的,各个都是仔细的没错。如你所说,这火就是咱们宅子里的人故意放的了?”
玉兰瞥了瞥堂上的主子,随即点点头,周夫人刚要发作,却被唐有琴拦住了。
“娘先别急,先容玉兰把话说完。”
玉兰又道:“奴婢也是这样想的,遂让几个妈妈们仔细回忆了有嫌疑的人,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说……”
玉兰有些犹豫,随即瞄了一眼田二奶奶。田有蝶此刻也是一脸好奇,十分想知道是谁这样大胆,也巴不得这人跟唐云暖有关,好趁势将唐云暖的管家一职拉下马。
玉兰定了定神,磕了一个头道:“都说看到了二奶奶的贴身丫鬟——柳黄。”
田二奶奶倒抽一口冷气,遂起身指着玉兰破口大骂:
“你这烂了心长了口疮的蹄子,是谁挑唆地你这样祸害主子?”
那玉兰是自小跟在唐家大小姐唐有琴身边的一等丫鬟,等同菊金之于太太,红豆之于唐云暖。即便是嫁过来没有被抬为陪房,也是乔府里第一有脸的下人,若有一天唐有琴高抬贵手,她就是堂堂正正的知府妾室,乔府的姨娘。
而田有蝶不过是商户女,庶子的正妻,竟敢指名道姓地骂自己。玉兰本来还没敢怎么明目张胆地将自己问出的话尽回了,一见田有蝶自己作死,遂也拿出了素日惯例乔府下人的范儿,横了田有蝶一眼:
“二奶奶不信,尽可以将今日上夜守门的妈妈们,看是我烂了心,还是别人烂了心。”
周夫人当即传来了那些角门上夜的婆子们,好容易有一个领头地说看见了二奶奶的丫鬟在角门那晃悠过,这些妈妈们还不墙倒众人推,唯恐赖到自己头上。各个都说得真真儿的,有说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衣服姑娘的,也有说看见正脸了的,还有说肯定是柳黄没错,耳朵上别着柳叶绿坠子呢。
二奶奶还要发作,却听柳姨娘轻哼一声:
“按说这柳黄是兰溪庭里的人,我不该多说什么,但是太太素日是知道咱们家这些妈妈的,上夜时吃酒有之,打盹有之,难保就有一个两个看错了的,恐怕又有些人唯恐太太责罚,还不赶紧赖了了事。若是这样就定论了,别说是柳黄不服,即便是我,也要喊一声冤枉呢。”
柳姨娘尾音拖得颇长,一记眼风就扫到了唐云暖身上,阴冷恶毒地狠狠剜了唐云暖一眼。
唐云暖一早就知道柳姨娘是个聪明的,当然会为自己狡辩,可她今日敢布下这个局,就不怕柳姨娘的舌头。
“哎呀,太太您看,这火油瓶上好像还沾了些什么。”唐云暖故作惊叹,引着太太的目光。
太太果然瞧见了那瓶子上的油沾了什么东西,遂喊来唐有琴跟玉兰同看,还是玉兰眼神好,首先道:“这仿佛腊梅花的花瓣。”
太太身后的菊金轻声呵了一下,太太遂投过去责备的一眼,菊金赶忙道:“太太,这二奶奶房内的柳黄,平素就是用腊梅花做染料,为二奶奶染指甲的。”
田二奶奶脸色一变,太太遂道:“把你的手伸出来,我看看。”
二奶奶如何敢不从,颤颤地将手伸了出来,只见十指纤细,指甲上染着嫩黄一片,指甲盖上还贴了金箔剪成的碎片,这种染指甲的方法是京城贵妇惯用的,有个名字唤作“玉笋金”
即便是唐有琴也不禁啧啧称叹,也不知是嘲讽还是真心:“二弟媳这双手,染得还真是精致。”
唐云暖也是女子,自然也爱美,瞄了一眼,心里叹道这柳黄的手艺若放在现世,想来开了美甲店糊口并不成问题,可惜投身在古代,只能勉强做个丫鬟。
还是个倒霉的垫背的丫鬟。
年妈妈感叹一声:“仿佛酒席间,的确看到柳黄这丫头离席了,即便是咱们匆匆忙忙地回来,也并为看见她跟在二奶奶身边。”
太太遂喊了一声:“还不将柳黄那丫头带上来。”
柳黄推推搡搡地被带了上来,眼睛还迷茫着,待年妈妈责问了一番,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不赶紧跪倒在太太脚下:
“这可是没有的事啊,奴婢在酒席上被二奶奶责罚,心想着躲开一些遂少受些气,没想到刚一走开,就听到有个酒楼里的侍女来说二奶奶传话说天冷,要我跑回去取一件大毛的衣服来,我心说奶奶是带了大毛的衣服来的。正要分辩,脑后就是一昏,遂什么都不知道了,及至才刚妈妈们来寻我,我却是睡在兰溪庭的廊子下的,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啊。”
周太太不耐烦,遂让年妈妈掀她的手来看,果然见手上满是黄色腊梅花的花瓣,因沾了粘金箔的胶水,沾了满手都是。
年妈妈遂冷哼一句:“怪道都沾在了火油瓶子上,想来不是遇油,那胶水也化不了,那腊梅花也沾不上。”
唐云暖也跟着冷哼一声:“你这样乖巧的奴婢,若没二奶奶的话,就敢离开酒楼了?莫说酒楼里的侍女,即便是我舅舅也不认得你,如今铁证如山,那黄腊梅不是寻常东西,谁不知道你为给二奶奶染指甲特意种了几盆,整个后宅也只有这么几盆。”
二奶奶此刻方知一切都是唐云暖安排好了,遂指向唐云暖大骂:“你这丫头,还真是深藏不漏呢,是你一早安排好了的,让你舅舅家的侍女来传话,把我的丫鬟拐带走,然后穿成我丫鬟的样子来放火,还用腊梅花嫁祸于我,唐云暖你好狠的心啊。”
田二奶奶似要发疯,冲上来要打唐云暖。
“啪。”一个巴掌响亮地落在田二奶奶脸上,不是唐云暖打的,也不是太太,更不是乔夫人唐有琴。
竟是唐云暖的娘亲许蕙娘。
满屋子的人立时怔住了,许蕙娘自从嫁进唐家来一声重话都没说过,此刻竟敢出手打气焰嚣张的田二奶奶,即便是周夫人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听许大奶奶冷冷道:“田二奶奶,你仗着娘家有钱欺侮我,无所谓。你事事针对我时时挤兑我,无所谓。但你若想打我的孩子,那是决计不行的。”
唐云暖几乎愣住了,一向柔弱的娘亲竟为了自己这样勇敢,不觉眼圈红了,更下定决心今日一定要彻底灭了田二奶奶素日的威风。
田有蝶挨了一个耳光,当下就傻了,许大奶奶跪地朝太太磕了一个头,含泪道:
“媳妇不孝,扰了太太的寿。只是太太垂怜长房,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