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素日里她猜的不错,太太并不是忌惮二房,只是不屑于让亲生子去做商人,想必二叔那样一个聪明人,并不是在诗书上不通的,只是太太故意不让他在书本上用功,还娶了一个商户之女,就是为了培养他打理生意,看太太那欲言又止的意思,仿佛唐家还在经营着什么说不得的买卖。
难不成是二婶早看清了事态走向,才频频出手,那如今让她来管家,不就更惹了二奶奶的气了吗?
天渐渐黑了,太太在年妈妈跟菊金的扶持下,一步步走得有些吃力。
菊金从来都是太太心中的蛔虫,这一次没猜到太太的心思,反而使自己在唐云暖面前失了表现的机会,不禁有些暗恨,遂问:
“太太当真要将管家的事交给云姑娘?”
太太长叹一声:“栽培与否,我是尽了人事,能不能掌管咱们唐家大小事务,就看她的本事了。”
年妈妈是吃过唐云暖的亏的,此刻真心赞道:“我却觉得太太不拘一格,选了云姑娘来栽培,这一招真是妙极。许大奶奶她就算了,即便咱们有心扶持她,家里是事便也罢了,朝中的事……”
太太遂横了年妈妈一眼:“朝中的事,也是你混说的。”
年妈妈赶紧打嘴:“是是,只是他日姑娘大了,就先为风少爷娶进来一门媳妇,云姑娘晚嫁几年,姑嫂里扶持着管几年家,再为云姑娘寻个人家就得了。”
年妈妈后面这句话,正说到太太心坎里,太太就笑道:
“若真栽培成了,这却是咱们唐家最奇货可居的一步棋呢。女子怎么了,一样治家辅功,女子贤良名声就如同男子的功名一样,是可传千里的,咱们养出了金凤凰,还怕没有梧桐树?就是那内苑宫中,也是种着好些参天的梧桐呢。”
太太一笑,年妈妈跟菊金如何不陪笑,一主二仆各怀着心思,缓缓往平阳居走去。
☆、上位
长房大小姐云姑娘被太太选中做理事管家的接班人后,斗春院一夜之间热闹起来了。
袅袅百合香气中,唐云暖伏案临一张柳公权的帖子,她前世也不擅书法,这一世虽跟着唐风和从前家学里的先生学了几日,却终究没探得这些繁体字的门道,不仅临的不得门道,间架结构看着总是别扭。
唐云暖勉强写了几行字,却又摇摇头:
“所谓颜筋柳骨,颜筋那样挺劲有力唯有哥哥那一颗慧心才临得似模似样,想着我本女子,能取度炼韵学些柳体的媚骨,却也是这样吃力。”
唐云暖长叹一口气,将写了一半的折纸梅花纸揉了,扔入纸篓中,距离不远处的八仙桌上,满堆着唐家各处妈妈婆子送来的礼物。
大红撒金的缎纸包着,绸缎也有,瓷器也有,上好的信阳毛尖茶叶也有两斤,皆不是不是无出处的俗物,随便一个笔洗也只得五两银子以上。
礼物堆得整个桌子都摆不下,红豆不在,紫棠跟风少爷借来了绯堇,两人一个应酬抵挡着前来拜见云姑娘的管事婆子们,一个在房内将礼物登记在册。
紫棠虽识字,却并不习惯管理这样的事务,登着登着遂糊涂起来,一旁唐云暖已经展开一叠薄云玉纹的硬纸,紫棠见又要下笔,遂来抱怨:
“姑娘也忒稳当了些,您瞧这园子里稍微管些事宜的婆子妈妈们,都快将咱们大门槛踏碎了,您也真坐得住,不说出去应酬一番也就罢了,这么多玩器绸缎并着首饰,真心是看重奴婢,认定奴婢能料理清楚了?”
唐云暖笑笑,紫狼毫沾了沾松山墨,拂袖又要下笔:
“所以说姐姐磨牙,这宅子里当家的事务,我不争你说我老实,如今不争也争来了,要姐姐帮着应酬料理,姐姐又嫌我懒惰。他日你出了这园子,也有一家事务要料理,当家作主之日不得头绪,恐怕又要来埋怨我在你未嫁时没好好历练你了。”
紫棠已经到了待嫁的年纪,还没配人,想来是许大奶奶有心留作他用,此刻被唐云暖说得满脸羞红:
“姑娘也是闺中小姐,嫁不嫁的,竟也放在嘴边了?”
偏赶上绯堇应酬完外屋的婆子们,又抱了几匹缎子进屋,早有小丫鬟们打着帘子,一进屋就听见紫棠这句话,遂笑道:“紫棠姑娘想是人大心大,姑娘才说了一个嫁字,紫棠姐姐竟说了两个。”
一席话说得唐云暖也笑了,笔尖上的墨遂滴落到了纸上,唐云暖就也罢了笔,外间里不时有人叨扰,想来也做不到心如止水了,这便是练字的大忌。
唐云暖净了手,听着绯堇抱怨:
“人都说咱们唐家的下人个顶个地势力,从前倒也不觉什么,眼见云姑娘得了势,一个个地恨不得砸锅卖铁才来巴结,唯恐让姑娘记恨了去。真叫我看不上。”
唐云暖接过她递过来的丝绢手巾擦了擦,笑道:
“是谁惹得姐姐这样生气,送来了礼仍旧挨你一顿数落。”
绯堇从来都是不多言不多语的,今日却不吐不快。
“还不是早前西角门里守门的那个罗妈,那一日曾在舅爷家来车接大奶奶归宁的时候,因劳动她老人家开门关门,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给大奶奶脸色看。怎么今天那张老脸笑得跟朵花似地,一面送来些杭绸一面奉承,说咱们大奶奶是天仙托生,才有这样好看的容貌又生了云姑娘这样伶俐的闺女。我明明记得就是她,那日里说奶奶娘家穷得要卖女求荣……”
绯堇忽然住了嘴,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刚要打嘴,却被唐云暖拦住了手:
“姐姐休要这样,我都没恼,你恼什么?何况你并没有存这样的心,不过是听来了话说与我听,何罪之有。别人越是趋炎附势,咱们越要练就平淡心境,要记得咱们不得势的时候她们在做什么说什么,咱们得势的时候她们又是如何巴结的。若一朝得势就忘记从前的屈辱,他朝再度跌入谷底,那日子就更难过了。”
虽抱怨却仍旧对满桌礼物心花怒放的紫棠忽问:“姑娘这话说的,姑娘已经得了管家的差事,他日太太必会为姑娘选一家最富贵无比的夫家,姑娘如何还担心什么跌入谷底呢。”
唐云暖冷冷一笑:“富贵?你可知富贵是最逼人的。唐家就富贵过,咱们的日子哪一日不要算计着过。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你富贵,就不会给你安定。我是受用过富贵的,再不敢跟这二字扯上干系。二婶咄咄逼人,岂容我这样轻易当家揽事,太太寿宴,她必是要惹事的。”
一席话说得一对丫鬟对视,皆不得要领,眼见唐云暖又返回书案前,抬笔重新临帖,这一次,下笔比才刚苍劲有力得多了。
写了半日,忽听得紫棠传了一句:“姑娘,红豆回来了。”
唐云暖放才住了笔,眼见红豆冻得双颊通红,额前发丝都冻住了,忙将她迎进屋内。红豆表情兴奋,显然是听说了姑娘已经得太太钦点理家,眉眼里都是笑意。
“姑娘大喜,红豆一走没有两天,咱们斗春院竟是另一番景象了。”
唐云暖亲自将红豆身上披风摘下,红豆吓得直退:“姑娘不可,这可折杀红豆了。”
唐云暖笑笑,她本来就是现代人,对丫鬟从未当过下人看待,只做闺蜜般相处,何况这个红豆,还是为了她才奔回京城一次。
“你且受用着,单动动嘴告诉我你打听出来的事便可。”
红豆诡秘一笑:“姑娘真是料事如神,一早就发现二奶奶不对劲,这个二奶奶啊,还真是不对劲呢。”
唐云暖并着紫棠以及绯堇就将头凑了过去,听红豆将二奶奶不能说的秘密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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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唐云暖在明堂里陪伴太太说话,唐有琴跟二奶奶自然也在,柳姨娘左右逢迎,一会儿讲几个妈妈们不识字的趣事给太太听,一会儿又服侍太太用饭后清脂消食的山楂茶。
唯有许大奶奶仍旧在斗春院被罚抄女则,在唐云暖看来,许大奶奶一向是不喜欢跟妯娌姑嫂间应酬的,此刻能在斗春院里躲些清净,想来也是一件好事。
二奶奶仍旧眉目跋扈,一碗茶一会儿凉了热了地折磨身边的柳黄换来换去,太太心知二奶奶因为失了管家的机会而心里不痛快,却也不理会,唯只唐云暖不时瞥一眼二奶奶,仿佛试图看进她心里去。
柳姨娘说得累了,便让丫鬟黛主为自己捶腿,端起一碗自己以为是鱼翅的粉丝汤啜了一口,漫不经心问向唐云暖:
“听闻是云姑娘在操办太太的寿宴,只是见云姑娘今日一日都在斗春院里没出门子,晚上又来陪太太说话,时间都放在孝顺太太身上,可曾琢磨过这寿宴要如何过啊?”
唐云暖瞄着柳姨娘吃粉丝都能吃得这样享受,不禁在心底笑笑,又感叹报春实在是厨艺精湛。
柳姨娘看似漫不经心,想来是已经部署好了要陷害自己办不成寿宴,好夺取管家之权。唐云暖本是为娘亲争口气,想不到将自己逼上一条钢丝绳上,遂只能硬着头皮道:
“正是要跟太太报备呢,饮食戏文都还好说,有姑母在一旁指点,云暖必定会用心学习,只有一样,须得跟太太商量才敢定夺。”
太太瞄了一眼唐有琴,唐有琴遂下地恭谨回话:“云暖这孩子是个勤奋的,知道我每日事忙,遂早起半个时辰到前宅陪我梳头洗脸,趁这功夫要我教导她咱们唐家的规矩,因起得早,所以柳姨娘不曾看见。”
柳姨娘要指摘唐云暖懒怠散漫,却被唐有琴暗示自己起得晚,特别是这几夜老爷都歇在她的兰溪庭。太太遂有些不高兴,只是事关老爷房里事,也不好在云暖一个姑娘家面前说,就只得瞪了柳姨娘一眼,遂朝唐云暖道:
“既是连你姑母都不能做主,你说来我听听。”
唐云暖笑笑,瞄了二奶奶一眼,道:“冬至饮宴,咱们永平府的各官员夫人是早见过太太的了。皆因仰慕太太风度,又都要沾一沾太太的寿,冬至那日都留下了话要为太太祝寿。想来太太这一次寿宴要摆家宴是不得了,必也得下帖子请这些官太太们来吃一口寿面,赏一回戏。”
乔知府丈母娘的冬至晚宴,哪一个官员夫人是白来的,珊瑚玉器地送了一车,早被老太太拉回京城的古董店里去卖了换现钱了。即便是女婿乔一本,在前宅也是收了不少礼金,大发一笔横财。
乔家唐家一门两户,日日燕窝海参地吃,不想些生外财的门路如何能过得舒坦。唐云暖是深谙官场黑暗的,反正也是些百姓的民脂民膏,像谭知县那种得罪了唐家长房的,此时必定奉上大礼,她不收白不收。
周夫人何等聪明人,大摆寿宴为的就是这个,乔一本下面的那些官员们正愁没一个孝敬的途径,此刻能不摩拳擦掌,更待何时?
太太见唐云暖办事颇得自己心意,遂笑笑:“只是可怜你了,刚一上手家务,就要操持这么大的宴席。”
云暖又笑:“太太忒看得起云暖了,冬至才刚摆了宴席,如今又要兴师动众,想必厨房的妈妈们还没歇过来,这正是云暖要跟太太商量之处,后宅虽大,到底是咱们家过日子的地方。门户四开地放外人来吃饭,丫头婆子的进进出出,难保不会生出些事来。”
二奶奶眉目一跳,抬头见唐云暖正冷冷盯着自己,唯恐她提起那一日知县夫人怂恿下药一事,就听唐云暖转了话题道:
“所以云暖想,不如请太太奶奶们移步出宅,在外面包一家干净的酒楼,戏酒餐具都咱们自带也容易,劳烦些管事的把守,外人是不得进的,咱们也出去乐乐,遂看看这永平府的风物。”
太太仍旧是不动神色:“你可有看上眼的酒楼?”
唐云暖见时机已到,遂说:“我舅父在莲花正街最热闹的地方开了一间双春楼,还未开业,桌椅板凳都是极干净的,太太知道我外祖父家并不是高门大户,因太太过寿,又是福寿双全之人,舅父斗胆想请太太过去饮宴一场,一来沾沾福气,二来也打响一炮名声。”
唐云暖此话一出,满堂都是肃静,即便是唐有琴,也没料到唐云暖有这样的后招。
许家开酒楼为给唐有棋捐官一事她是有所耳闻,可是将太太寿宴拉过去打广告,这可真是虎嘴里拔牙的极危险事,唐云暖不过刚刚学着掌管家事,家门钥匙跟取银子的对牌都没到手里,竟敢有这样大胆的提议。
饶是田二奶奶,心里都捏着一把汗:“这小丫头不要命了吗?连太太的银子都想赚。”
柳姨娘轻声哼一句:“怨不得太太看上了云姑娘理家的本事,这云姑娘还真是通透的很,想着为舅父家的买卖拉一笔好生意吗?你舅父给你扯了几匹花布做衣裳,哄得你出了这样的主意,还是你外祖父家当真过不下去了,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