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唐云暖心中很明白太太不会在贺怀山还在永平府的节骨眼上动手,更不会蠢到在家宴上治死三奶奶,但是当她目睹此情此景,还是不由自主去看了太太的表情。
只是唐云暖的目光才一搭在太太脸上,便知道这事不对。
不用理性分析唐云暖也能看出来不妥,只因太太每除掉挡路的人脸上表情都是极其痛快的,眼神中带着蔑视,一脸挡我者死的表情。可是此刻太太的脸上的确是震惊,非常震撼的惊讶,仿佛是在说,我还没有动手,谁敢这样大胆子敢抢在我前面。
反观贺五,这个一向爱妹心切的黑炭头也同贺怀山同声同气,一口咬定是唐家落毒害死了自己的妹妹。
遂拉过姑母细细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唐有琴也满脸惊惧,只是毕竟见过世面,话才不至于说得七零八碎。
“本来好好的,席间你三叔一直在努力调和两家气氛,还向你三婶敬酒,三弟媳虽然还是冷冰冰的表情,最后也是含着笑意喝了下去,可没想到这酒一落肚,人就倒了,就有个大胆的丫鬟去摸脉息,一嗓子就喊出去,说是断气了,更有说,说是死了的白棉今日还魂索命呢。”
唐云暖听了这话,更加确信不是太太所为,太太一向最疼三儿子,眼下谁都能看明白三爷对三奶奶动了真心,三奶奶也的确被感化,就是两人仍旧势如水火,借刀杀人也不会让自己儿子顶上。
而若是之前的贺家六小姐,别说敬酒了,就是刀架在脖子上要她喝,那倔强劲儿一上来恐怕也是要掀桌子踹板凳的。这个六小姐既然已经愿意做唐家三奶奶了,太太又何苦多此一举呢。
收在家中日后折磨,这才应该是太太一贯的作风了。
可是不是太太,又会是谁这样狠毒,想要要三奶奶的命呢,难不成真是中元节,那死了的白棉还魂杀人不成?
唐云暖却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心乱如麻不得要领,忽然瞥到一边木桶里放着不少冰酒用的冰块,赶紧捡了几块仍在嘴里。
冰块被嚼碎,口腔里顿时麻了起来,透心的冰冷蔓延全身之后,唐云暖冷眼观察。
眼前三个男子都是三奶奶的至亲——父兄以及作为丈夫的三爷,三个人却动作表情各异,贺老爷正激愤控诉唐家虐杀了他女儿,贺五作势就要动手,而唯一守着三奶奶尸身的却是只有名分没有实质的三爷。
突然间三爷吼了一声:“快去寻郎中啊,快去。”乔一本唯恐留在现场,赶紧寻了这个由头出了正房的门。
唐云暖不禁皱了眉毛,若是她中毒倒在地上,她父亲同唐风和第一反应应该是找郎中来抢救,看看还还有没有救活的希望,可是贺老爷同贺五却是第一时间咬定了女儿已经死了,干脆连管都没管三奶奶一眼,将全部精力都放在指责唐家上,唯恐不能治唐家一个杀人之罪。
难不成,贺家是一早就知道三奶奶会死,难不成那毒是贺家人投的?
在一片吵闹中唐云暖又推翻想法,贺怀山虽然为人狡诈,其子贺五阴狠至极,但对三奶奶这份感情却是无话可说,不说别人,单说贺五当日送妹进唐家,那时候三奶奶还是以白棉的身份同兄长道别,两人话中有话,自有一番深情厚谊在其中,唐云暖至今回想,仍觉历历在目。
百般思量都没有结果,一转眼乔一本已经将郎中请了进来,甚至还带了衙门的仵作。
结果却是郎中跟仵作一致认定,三奶奶确实中毒身亡,虽然暂时查不出是什么毒来,但十有八九是砒霜。
定论一出,贺怀山同贺五更是一脸激愤,拽着唐老爷的脖子就要上京告御状,一告唐家毒害儿媳,二告唐家抗旨悔婚,三告唐家憎恶指婚,欺君罔上。
这三条罪状告下来,唐家即便不灭门也要死几个人才算消停,欺君啊,即便是长公主也解救无力的罪名。
唐云暖自然不能放任此事发生,忽然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直直挡住了正房门口,拦住了拖住唐老爷要出房门的贺家父子。
“慢着,事情还没有查清楚,贺老爷你如何这样冲动?”
贺怀山一见是唐云暖,心里便是一沉,贺五便马上在贺怀山耳边道一句:“爹,这小妞可不容易对付。”
贺怀山是吃过唐云暖的亏的,满以为这一次接到关于乔一本倒卖军粮的密报能够置唐家于死地,却想不到反倒让唐云暖将了一军,反让他得将女儿送回唐家来。
贺怀山想到此处,不禁就提起了警惕:“事情还需要查么,我女儿死在你们唐家,证据确凿。”
唐云暖冷哼一声:“贺老爷这话说得霸道,死在谁家就要谁负责么,若是有人病死在街上,难不成还得土地公来偿命?淹死在海里,就把龙王爷拽出来砍了?”
贺怀山被这句话堵得楞是想不到话来还击,只好一直瞥身边的贺五来挡驾,就听贺五道:“好一张利嘴,你平日里不声不响,原来是会咬人的狗不叫!我妹妹死得冤枉,如今我们告上京去,看你们满门抄斩,你这张嘴还厉害不厉害?”
说罢一拍手,唐云暖身后便涌出一众人来,那些人皆是彪形大汉,有的身上还有刺青,各个带着武器,唐云暖默默扫视发现了很多生面孔,想来是贺五从前在山头上招募的土匪做了手下。
唐云暖心中一惊,强压下恐惧道:“带了这么多人来吃家宴,又是钢叉又是长矛,贺五爷,你居心何在,难不成你一早便知道你妹妹会死在我家?”
贺五居心被拆穿,当下很是尴尬,一挥手道:“都楞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她抓起来。”
贺五手下也不是第一次抓唐云暖,轻车熟路地奔了过来,唐云暖的爹娘自然不让,冲了过来挡在头前,忽然听到太太吼了一嗓子:
“都给我住手,谁敢动我们唐家人?”
贺怀山轻蔑扫过去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太太您还在这里耍威风,您不是看不起我盐商出身么,如今我这盐商,也可以法办你们这世家豪门了。”
太太怒目而视,却长出了一口气道:“我也不怪别人,只怪我同老爷当日识人不准,我同你本来道不同不相为谋,偏生造化弄人到底做了亲家,你若要动手,切不要抓捕别人,我同你走。”
唐云暖心中不禁起了一丝佩服,虽然太太平日里专横霸道,真出了些许事情,到底也能挡在前头,算是女中豪杰了。
却听贺怀山一记冷笑,冷得就像唐云暖刚嚼过的冰块。
“难不成你以为我贺怀山只是为了囚禁你一个人,没错,唐家的确以你为支柱,抓了你唐家就算垮了,可惜……”贺怀山一记眼风扫到了唐云暖身上,又道:“可惜连你养的孙女都这样聪明伶俐,行事稳健,想来你们唐家也算是人才辈出,我怎么能斩草不除根呢。”
贺怀山袖子一甩:“来人啊,给本官把唐家上上下下都抓起来……”
“谁敢?”唐云暖用平生最大的声音吼了一嗓子,从红豆怀中接过一个金缎口袋,将那口袋抖落于贺老爷眼前,只见一个精工细琢的玉枕露了出来。
贺怀山是有备而来,唐云暖却也不是仓促而至,三奶奶的噩耗一传来,她这玉枕便预备好了。
唐云暖指着那玉枕上的金印给贺怀山看:“这是御用之物,见此物如见皇上,贺怀山,你还敢放肆么?”
贺怀山当然没料到唐云暖竟然有这样物件,却见那金印果然是圣上所赐,虽不明来路却也有些胆怯,恭恭敬敬对着那玉枕磕了一个头。
唐云暖变相也被贺怀山叩拜了,正要去解救已经被绑起来的父母,却见贺怀山伸手夺过那玉枕,顺手一撇,那玉枕便跌落在地碎了两半,金印本就是金丝雕成,这么一跌,便零落了,完全看不出从前的比划。
贺怀山轻蔑一笑:“小姑娘,这御用之物,你怎么也不拿好啊,跌到了地上,可惜了。”
唐云暖只觉胸腔里有什么堵住了,眼前闪过了一抹红印,那是世子爷眉间的红痣。
“贺怀山,你……好卑鄙。”
贺怀山敢摔坏玉枕,想来是抱着要灭口的心了。只是玉枕坠地的那一刹,唐云暖想的却不是唐家即将颠覆,而是想起所以秦君凌会赠她这个枕头,是因为他一早就料定了贺家会来寻衅的,他赠她护身法宝,她却没能保护好他的心意。
才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好想念秦君凌在的日子,若是他在,她便根本不用面对贺家这样卑鄙的对手,铁盟卫才一站出来,贺五铁定心惊胆战。
想去捡起那些玉枕碎片,却感觉身子被无数人拉扯着,她一个挣身,手就触到那些碎片上,芊芊玉指当即流血。
还要挣脱,就觉颈后一震,整个人晕了过去。
梦里仍旧是伤筋动骨的疼痛,自云端一般的楼顶上跌到地上,跌到名唤唐云暖的这个身子里,经历了无数次宅门中的争斗,每一天都身心俱疲,只有在那琉璃柳叶灯散发的融融光芒中,只有在那个眉间有一点红的男子怀抱中时,才觉得有些安全。
忽然灯灭,忽然那一抹红飘逝,唐云暖瞬间从梦中惊醒。
醒过来却只见一片黑色,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发霉的味道,除此之外是一片死寂。
唐云暖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只抓到几根稻草,心中顿时发问,难不成是重新穿越了一回么?
却听见身边窸窸窣窣有动静,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姑娘,姑娘你醒了么?”
唐云暖努力睁开眼,见是红豆,两个人急得仿佛都要哭了:“姑娘,你可醒过来了。”
唐云暖后颈处仍觉得有些疼痛,被丫鬟扶起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牢房里,唐云暖便担心起唐家其他人来。
“我爹娘呢,怎么不见我爹娘啊。”
红豆哭诉道:“姑娘被打晕了过去,那贺家的手下便将咱们家的主子们都投进了监牢里,太太跟大爷大奶奶他们被关在墙那边,即便是姑老爷也没放过,别的奴婢们都散了,只是我是定要跟着姑娘的,就也被关了进来。贺老爷说姑娘最多主意,不叫跟他们关在一起,要单关着。”
唐云暖本是气的不行,听了红豆这话不觉有些感动,如今她生死未卜,红豆跟进来也是受苦:“你这是何苦,留在外边,兴许还能帮上忙。”
红豆一抹眼泪,又道:“我是这么跟紫棠说的,当时也乱,紫棠就带着信鸽出了宅子,往山月坞那边去了。”
唐云暖才觉安慰:“幸而你是个有主意的,不枉我事事都不瞒你,只是不知道如此会不会连累表哥。”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这样说不就外道了么?”许如澈的声音忽然出现,唐云暖惊愕中回头,只见一个牢头压着许如澈往隔壁牢房里送了过来。
唐云暖起身扶住狱门的栏杆:“表哥,怎么你也被贺家抓了进来么?”
那牢头轻笑一声:“你这表哥是被抓进来的,可却不是被贺家,而是他自己闹的。”
唐云暖不明白,许如澈一面笑一面递给那牢头一锭银子,牢头安然收下,便把许如澈推进牢房里,牢门一锁出去了。
许如澈才笑笑道:“我偷了集市上一只肥鸡,就被关了进来。”
红豆瞠目结舌:“啊,堂堂许家大少爷去偷鸡,以您现在的身家,打一只房子那么大金鸡也舍得吧。”
唐云暖当下瞪了许如澈一眼:“你这不是胡闹么,如今我家算是败落了,表哥你应该躲得越远越好,如何还要往前面凑和。”
许如澈又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纸里抱着一只肥嫩的烧鸡,许如澈拧下一个鸡腿递给唐云暖:“饿了吧,赶紧吃,吃完了好赶路。”
唐云暖望着那肥腻的鸡腿,肚子倒是觉出饿来,这鸡腿在从前的唐家算不得什么,在监狱里倒是美味一道。
“这就你偷的鸡啊,赶路,难不成我们还出的去?”
许如澈将鸡腿塞进唐云暖的嘴里:“赶紧吃,不然我不白偷了,我进来一是给你们送点吃的,二就是救你们出去。”
唐云暖跟红豆一人一个鸡腿吃得正香,听了这话忽然愣住了:“又越狱,可这一次没人接应,我们可怎么出去啊?”
忽然身后土墙轰隆一声,唐云暖待烟尘落到了地上后才看清,整个牢房的后墙已经被砸塌,幸而她站在牢房门口,不然非得被砸晕不成。
只是那鸡腿落上了烟尘,是万万吃不下嘴里。
烟尘里走出一个人来:“谁说没人接应?不仅有人,还有一个很好看的人。”
那人身姿挺拔,面如冠玉,不是段明朗又是谁,段明朗身后站着两个男人,一个是胡一海,另一个则带着头巾遮住脸,看不清面容,但两人手中都执一柄大锤,想来这墙是这两人砸开的。
唐云暖心中有万千惊喜,却嗔怪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