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是不知道,沈杀虽然知道,却存心让窦琳摔个跟头。
可是回过头再想想,窦琳既然已经买了回去,木已成舟,以窦先德的为人,他不认也得认,必会乖乖地把那两盆茶花的钱按数付了。
若是窦府把这两盆花只养在暖房里自己观赏倒也罢了,就怕窦先德一时起意,想把它们作为生辰贺礼献给太子殿下。
那可要闹出大笑话了。
万一被有心人鼓动,让太子以为窦先德故意用次花冒充名品奉上……这可是关系到皇家尊严的问题!
再小的事情,只要和皇家的脸面扯上关系,那都不是小事儿!
想到这里,她不由有些坐不住了。
恨不得立刻到窦府去看看。
只是顾府刚刚受过冲击,府中事情实在太多,微娘竟一时分不得身,直到两天后才勉强抽了个空闲,和沈杀去了窦府。
一路上,她一直想着用什么借口引到那两盆茶花上,不管哪种方式好像都显得过于刻意。
结果到了窦府时,窦先德竟然正在暖房里。
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微娘立刻跟着带路的小厮去了暖房。
窦先德正拿着手中的泥铲给面前的花松土,见微娘进来了,他在旁边盆子的清水里洗净了手,又从小厮手中拿过干净毛巾擦了擦,这才走过来笑道:“三思,怎么有空儿到老夫这里来?”
微娘笑了笑,道:“前几日的事情,还没有谢过窦大人。”
窦先德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道:“我虽然老了,倒还有一双利眼,看人基本不会出错。你这人虽然肚子里的弯弯绕太多,不过难得看人时坦率直白,不是那种邪恶JIAN佞之徒,不然老夫也不会向太子推荐你了。你既然是老夫推荐上去的,老夫自然要照拂一二。”
接着他又说了些勉励的话,无非是希望微娘能多用点儿心思在东宫,全心全力帮助太子殿下。
微娘亦应景地拱手,应承下来。
两人闲谈几句,窦先德见她的目光总是落到花房中的那几盆花上,不由摸着白须笑道:“三思也同我那小女一样喜欢花草?”
微娘虽然不知道窦琳的爱好,但从她的脾性上来看,喜欢花草的可能性很小,窦先德这么说,大概还是不死心,想将女儿和她凑在一起。莫说她是女子,不可能真的和女子成亲,就算她真是顾三思,也绝不会把窦琳这种女人娶进门。
只是这种话却不能当着窦先德的面说。
“还好还好,前几日我在花市上买了两盆茶花回来,因着难得一些,算是上品,正打算将它作为贺礼送给太子殿下。”微娘道。
窦先德一愣,道:“这么巧?”
微娘故作不知,道:“什么巧?窦大人何出此言?”
窦先德道:“我也正想着把新买回来的那两盆‘十八学士’献给殿下。”
微娘抚掌笑道:“没想到我竟和窦大人想到一处去了。我那两盆茶花,一本‘满月’,一本‘红妆素裹’,本以为算是不错了,窦大人这里竟有‘十八学士’?”
窦先德捋着胡须,脸上微有得色,道:“是小女前几日在花市上偶然得到的。”
果然不出微娘所料,那窦琳并不敢跟窦先德说实话,说明是跟微娘斗气买的,只能说是偶然得到。
如果窦先德知道内情,必不会当着微娘的面这样显摆。
“我这表兄,爱花如痴,对茶花颇有些心得。我的‘满月’和‘红妆素裹’都因着他的关系才买下来。既然窦大人这里有‘十八学士’,不知能否让我们一饱眼福?”微娘笑问。
窦先德一摆手,指着阳光最充沛的一处道:“你们看,那不就是?”
微娘依言走过去,绕开高低错落的几盆,果然见到那日花市上卖出的“落地秀才”正在阳光中摇摆。
虽然心中已经知道它们并非“十八学士”,微娘却仍旧摆出一副大开眼界的模样,啧啧赞叹。
倒是沈杀在一边不言不语,双手抱臂,微微露出不屑模样。
窦先德听了微娘的话,得意得很,转头看到沈杀的模样,不由一怔,心下不快,开口问道:“沈杀,看你的模样,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第 75 章
依着沈杀的性子;是纯心想让窦琳吃个大亏的。
所以当初他眼看着窦琳买下假的“十八学士”;却绝对没有出言阻止。
他觉得良心上完全没有过意不去的感觉。又不是他逼着窦琳买的,也不是他设下的圈套让她钻;完全是窦琳自己非要横插一杠子买下来,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要说他做了什么,他唯一做的事情无非就是站在一边眼睁睁看着罢了。
谁也没规定他必须要时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
就像现在窦先德问他,他同样觉得根本没有回答的必要。
只是大姑娘这次拉着他来,他再愚钝;也明白她并不和窦府交恶。
她甚至有意无意地悄悄向他透露了一下万一窦先德把那两盆茶花献上去会有什么后果。
或许能蒙骗得了一时;但这世上精研茶花的并非沈样一人;早晚窦先德会因了这个而获罪;到时候流放还是小事;说不得会因为冒犯皇家尊严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皇家的事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他不在意窦家人是死是活,不过他在意大姑娘。
既然大姑娘希望他能解释一下,他就干脆说明白好了。
想到这里,沈杀干脆地将“十八学士”的鉴别方法讲了一遍,比那天和微娘说的还要细致,别说站在他面前的是窦先德,就算是个几岁孩童,也完全能听明白。
窦先德按照他的办法仔细观察了那两盆茶花,脸色沉沉地似要下雨一般。
照沈杀的说法,这两盆茶花不但不是“十八学士”,还是那种令人觉得十分晦气的“落地秀才”。如果这两盆花送给普通人也就罢了,真相大白后最坏的下场不过是两家人交恶。可是“祝福”当今太子、国之储君“落地”的话……
后果可想而知。
一时间窦先德后背上冷汗全都冒了出来。
那种从刀尖边缘走过的恐怖感觉让他连白白付出了近二十万钱都没心思去追究了。
窦琳那个无知女儿!差点做了一件连累全家的愚蠢事情!
窦先德毕竟世事经得多了,从这件事上一转过弯来,先是想着此次欠了顾三思一个大大的人情,第二个念头就是……顾三思此来,必是跟茶花有关系,说不定当初女儿就是因为这两盆花跟他结了梁子。
虽然微娘努力想让自己的来访显得自然,但窦先德在太子府中呆了这么多年,能成为太子宾客,自然是个人精,从后往前一推想,就察觉到了其中不对的地方。
也幸亏面前这个后生是他向太子举荐过的,如果不是这样,换一个人,说不定就因为痛恨自己的女儿的做法而袖手旁观这场弥天大祸的发生了。
窦先德越想越气愤,吩咐身边的人道:“去把琳儿叫过来。”
窦琳很快就来了,见到花房里还站着微娘和沈杀,她的脸上不由显出一丝错愕。
虽然她自己不在意世俗规矩,可她爹却是最在意这些的,很少让她在府里见外男。如今突然把她叫过来……她心里升起一丝不妙的感觉。
难道是前几日抢花的事情泄露了?
一想到这里,窦琳恶狠狠地瞪了微娘一眼。
不过两盆花而已,这个男人就这么记仇,居然还巴巴地跑到府里和爹爹告她的状,她决定记恨他一辈子!想让她答应嫁给他?做梦去吧。
只是,接下来窦先德说的那番话让她傻了眼。
她买的竟然不是“十八学士”,而是“落地秀才”?
怎么可能?这茶花看着这么漂亮,而且当初那卖主也说得振振有辞地,怎么可能是假的?
对了,一定是顾三思这个臭小子!他看到相中的茶花被她抢去,心中不服,这才故意找了个理由来,就是想让她被爹爹训斥一通。
窦琳越想越不服气,开口嚷了起来:“凭什么?凭什么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爹!他是故意的,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让你对我不满,想让你责罚我!他是在挑拨!”
“胡闹!”窦先德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三思和你无怨无仇的,挑拨你干什么?”
“谁说无怨无仇?他记恨我那天抢了他的茶花买,这才跟你告状的!爹,那天这小子也相中了这两盆花,如果是假的,他会相中吗?再说了,就算真是假的,他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都过了这么久才来说?”窦琳不但没有收敛,声音反而越来越大。
窦先德一股郁气直冲上头顶,微娘走上前两步,双手作揖道:“窦姑娘,之所以那天没有当场告诉你,是因为在下对茶花其实并不精通,这些‘十八学士’的鉴定方法,都是在下的表兄后来告诉在下的。表兄当时只是有些怀疑,不敢确定,想再细看看那两盆花,没想到姑娘就先出手买了下来。后来表兄越想越不妥当,在这几天里查了好几本古籍,基本能确定那两盆‘十八学士’并非是真品,又听在下妄自揣测说窦大人有可能将那两盆茶花献给太子殿下,这才催着在下赶过来向窦大人报备一声。”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窦琳却一个字也不信,只望着她喘粗气,眼睛中的目光好像要把她活活吞下去一样。
“你不就是想娶我吗?”窦琳嚷着,“你死了这条心吧!为了娶我,什么手段都使了出来?你是个什么东西?什么茶花是假的,你这些话本姑娘一点儿都不信!哪来的滚回哪里去!……。”
她还想再说什么,窦先德已经气得脸皮发紫,挥手让旁边的人将窦琳拉了下去,又叫人嘱咐妻子,将窦琳关在自己的房中一个月,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如果一个月之后还拒不认错,就继续关下去!
处理完这些,他望着微娘歉意地道:“三思,小女实在是顽劣,委屈你了。”
微娘却不以为意。前世的窦琳是什么样子的她心里很清楚,更何况窦琳还误以为自己处心积虑想傍上窦府这棵大树,偏偏这个被人宠坏的千金看上的是沈杀,能给她好脸色才怪。
“不妨事,不妨事,”微娘笑道,“窦姑娘这也是……直率了些。”她顿了一下,才勉强找到一个比较好的词去形容窦琳的性格。
窦先德叹了口气,道:“是老夫平日太忙了,对她疏于管教,这才让她越大越不懂事了,无法无天起来。”
两人说着话,窦先德道:“我们也不能一直站着,先去花厅那边吧。”
虽然顾三思和沈杀在他看来都是后生,但毕竟两人刚刚帮他避过一场大祸,因此他不但没端什么架子,语气还比平时更柔和一些。
几人一起说话,后院里王太太已经听过下人们传的口信儿,知道自己那个愚蠢女儿定是又惹了什么事,就打听了一下,没想到下人们竟然告诉她,前几日买进府里的那两盆茶花据说不是真品。
王太太吓出了一身冷汗。
窦琳骄纵,不知轻重,她却不是这样。能坐稳窦府大太太的位置,她自有眼光和手段。
那两盆茶花要做什么用,窦先德不止一次和她提过。本来她也觉得,用两盆极品茶花做贺礼,既不显得张扬,又绝对不寒酸,简直太好不过。
没想到那竟是“落地秀才”!
就算自家夫君再受殿下宠信尊重,一旦这种预示太子即将“落地”的事情曝出来,窦府也绝对没好果子吃。
想到这里,她急忙换了身衣服,扶着大丫鬟的手去了花厅。
窦先德正在和微娘说话,听到妻子来了,不由颇觉意外。
微娘和沈杀刚刚站起身,就看到王太太满脸是笑地走进来道:“妾身听闻大人有贵客,正巧府里做了几样拿手的点心果子,就奉来让贵客尝一尝。”
微娘心里明白,定是刚刚的事情让太太知道了,于是她亲自来用这种方式替窦琳赔罪。
其实她根本没把窦琳的无礼放在心上。
虽然同是女人,但是两人的定位不同,窦琳再鲁莽,早晚还是要嫁人,注定了只能成为后宅中的一个女人;而她……脚下这条路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弄不好,说不定嫁人生子这种事情就会和她的上辈子一样无缘。
“夫人客气了,实在是在下和表兄冒昧来此,还望夫人恕罪。”微娘文绉绉地道。
“说什么冒昧,你们两个英雄少年,又前后对窦府有几次恩情,算是请都请不到的贵客呢。”王太太笑着说。
所谓的前后几次恩情,大概指的是之前沈杀于受惊的马车上救下窦琳以及这次假茶花的事情吧?
几人又客气了几句,王太太毕竟是女眷,很快就退了下去。
沈杀却对她叫人端进来的几盘点心起了好奇心,每样都尝了几个。
微娘见窦先德微有苦恼之意,心下一转,便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