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说话,萧庆之喝完茶,又把小盏往淳庆帝那边递,淳庆帝确实是个好与人分茶的,又给倒了盏……
“陛下,也许未必是真,要是反间计,对方可就正等着咱们这边错杀忠臣呢。”萧庆之只觉得捏着折子的手汗津津的,上边有几个名字,深受君宠位高权重,要不是陛下想起老爷子来,他压根不会有机会看到这个名单。只怕这次陛下请老爷子出山的心很强硬,看来老爷子又得裹起包袱找地儿躲去。
从淳庆帝帐里出来,夜风立刻就把萧庆之吹得浑身上下发凉,此刻才觉自己出了一身汗。他一直不去问上一辈的恩怨情仇,毕竟老爷子不在朝堂了,也没必要去问。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应该去问明白,为什么淳庆帝十几年来心都不死,而且眼看着越来越坚定了把老爷子弄回朝堂的念头。
“陛下待我不似作伪,待父亲也不似假意,父亲能在金国做三年暗桩,也未必就真的这么脾气暴躁。”想起家里那暴脾气的老爷子,萧庆之又会心一笑,心道这样就好,千万别回朝堂。他能预期得到,一旦老爷子真的被陛下请回朝堂,必定是腥风血雨再无宁日。
信步行走在大大小小的帐房间,幽静的深夜里大部分帐子都熄了灯,唯剩下些值夜的太监宫女和侍卫守着灯盏昏昏然在半梦半醒之间。明月高悬在天际,月色之下处处分披着一片清辉,这样的夜里,似乎总会想起些人来。
那已经消失在人海里不可再追寻的人……
“晋城候,婢子……”不知从哪蹦出个宫女来,萧庆之凝神看了一眼,有几分脸熟,但却不知名姓,大约是随驾见过的。
“夜已深了,守着规矩莫四处乱闯,不值夜的就去歇着。”要不是及时缩回了手,这个宫女就差点被他给一招拍得晕死过去。
接着萧庆之发现自己眼皮子底下多了个红红艳艳的东西,看着像是剑穗子,红红艳艳的鸡血石,红红艳艳的流苏,再看那张同样红红艳艳的脸,就算小宫女不说话萧庆之也明白了:“回去歇着吧。”
说完话萧庆之便越过那小宫女而去,同样不用说,小宫女也明白了,这背影都透着三个字——不接受。小宫女咬着下唇就差没哭出来,她没敢把心思跟人说,怕教人说痴心妄想,可现在明白了,自己是真的痴心妄想了。
而萧庆之呢,才忽略过一个,还没走多远又碰上一个,同样是个小宫女,只不过埋着脑袋像是在找寻着什么:“什么人,深夜里在营帐周围转悠什么……玉璧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只要再在深夜里多见几次这姑娘,萧庆这就得认为这是个探子,所以萧庆之问话间不免带了几分警觉。
“晋城侯,婢子……”玉壁也是倒霉催的,挂在腰间的宫牌掉了,要被人捡去随便扔个要紧的地方,她这辈子就洗不清了,也不用洗了,直接就能剁掉。宫牌掉了这种事,熟悉的人都不敢随便告诉,主要是今天晚上她的干了些什么,去了哪儿不好随便跟人交待。
这犹犹豫豫、扭扭捏捏的样儿一摆出来,萧庆之就误会了:“别说了,夜深了,歇着去吧。”
“可……”玉壁这会儿是不说不是,说也不是,横竖都已经惹祸了。
因为玉壁茶沏得好,那偶一见的笑脸也很惊艳,所以就算日常顶着张万年如一的木讷模样,萧庆之对她留有不错的印象,但也仅仅就只是有点不错的印象:“玉壁姑娘,宫中想必有传闻,我如今已有两门亲事中途作罢,你可知其中因由。”
忽然说起这个,玉壁有点犯愣,这跟自己的宫牌有关系吗?想了想,她还是迟疑不定地回了一句:“因为大公主?”
“是,一是公卿门第,一是官宦门庭,他们都有惧于此,你……或者说你们家能不惧于此吗?”因为那点不错的印象,萧庆之才多解释了一句,也许也是眼前的人那笑起来的样子,实在不禁令他想起故人来。
这是什么意思呢?玉壁琢磨了好半会儿没琢磨出来,忽然跟她说大公主,说他晋城侯的两门亲事做什么。当然,她也不是糊涂人,只不过全副心思放在找宫牌上,一时没能转过弯来,好险她很快转过弯来,明白了萧庆之再说什么。
“晋城侯怕是误会了,婢子是出来找宫牌的,方才去茶水帐里找点心垫肚子,却不想把宫牌遗落了。”玉壁这是忍着没喷出来,这位也太自作多情了点儿,侧着脸对着草地翻了个白眼,今儿晚上真是什么倒霉事儿都让她遇上了。
她摆的这表情,这眼神,萧庆之明明白白能看出“你开什么玩笑”的意思来,他略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说:“我替你留意一下,回营帐去中以,深夜也不好找。”
说完萧庆之就走了,这位是真的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
而一侧的营帐后边,某个手捧剑穗的小宫女正浑身发抖,不是冷的也不是怕的,是气的!
为什么,被问那句话的不是她?
第十一章 叫你乱扔垃圾
更新时间2012…12…26 8:00:40 字数:3064
第二天一睁开眼,玉壁就在帐房门口的帘子上找到了自己的宫牌,惊喜地抱着亲了几口,满脸欢喜地在腰间打个结实的结挂上,挂好后又拍了拍神清气爽地往茶水帐子里去。
当然,她明白,这八成是萧庆之找到了给她挂回来的,不过因为这位的自作多情,她决定完全忽略掉萧庆之的功劳。
走到茶水帐子外边时,听得有人在里边训话,她一听,声音熟悉得让她想拔腿就跑——是昨天晚上来让她沏茶的那个品阶很高的内监。她仔细侧耳一听,内容是在说昨天晚上的茶陛下如何如何不满,你们茶水房如何如何不负责任,如何如何懈怠不思进取,如何如何枉顾圣恩,如何如何对不起陛下一片怀柔之意。
“难道昨天晚上真的把茶沏得这么没水准?”自己的脾气自己清楚,她一紧张慌乱起来做出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都在常理之中,她才在宫里待两年多,养气的功夫远远还没有到家。
在她心里疑惑地这会儿,苏德盛已经给舒公公和茶水房里那四个上完了政治课,帘子一挑直接走人,压根没看到帐子左侧的玉璧。玉壁满怀歉意地走进去,一看舒公公带着蔫在那儿,大家伙儿都没心思做活儿,她赶紧过去,又是烧水又是摆茶具:“红玉姐姐快些来沏茶吧,娘娘们还等着送茶过去醒神儿呐。您看我也不会,只能给打打下手,这重要的活计还得红玉姐姐亲自来才妥当。”
本来她就够敬着这四位,现在更是愈发仰视起来,他们天天给那些个掌握生杀大权的主儿沏茶,心理素质得多好啊!
“得了,都做活儿去,愣在这有什么用,昨儿的茶沏得不好,今儿仔细认真着点也就是了。”舒公公看着茶水房四个都蔫了,也不好再训话,只能先叮嘱着,回头再调。教也就是了。
“对对对,舒公公说得对。”
“你在这厚着做什么,边儿上去。”大清早被训了,红玉和丁香哪里还有好脸色好语气。
玉壁只给陪笑脸,笑眯眯地退开几步,手里还做着手势说:“红玉姐姐,您请您请……”
红玉和丁香又是瞪了玉壁一眼,这才开始沏茶,玉壁则用自己惨不忍睹的针线活缝了几个纱袋填充碎茶末子。她一边缝着,一边还不时看着忙碌的红玉和丁香他们心里无比抱歉,因为她一个人连累大家伙儿清早起来就被上了政治课,她有错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苏德盛倒没有破口骂人,可说的字字句句都比山还重,连舒公公这会儿都低落落的。
“玉壁丫头,我平日里待你好吗?”舒公公瞅着一边屁事没有的玉壁,心里起了个念头。
闻言点点头,逮着这样的问题,玉壁向来只有一个答案:“当然了,舒公公您待我好得没话说。”
见玉壁点头了,舒公公就压低声音道:“那你帮我点忙,我知道你茶沏得好,比他们几个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儿,打今儿起把你调茶水房去给陛下沏茶你看怎么样。这可是得脸子的事儿,旁人想赶都赶不上,也是看你手艺好,要不然不能轻易托付这重要的差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玉壁停了手里的针线摇头说道:“舒公公,于情于礼都不合,在御茶房满两年才能去茶水房,茶水房里做得好了才能给陛下沏茶。我何德何能,哪敢让您为我越过规矩去,真要是开了这先例,以后您和陈公公都不好约束御茶房了。”
舒公公也是病急乱投医,一听她的话就打住了这念头:“那行吧,我盯着他们几个去……顺道儿说一句,丫头,你的针线活可够惨的。”
……
接下来的路程,直到到行宫后,玉壁都逆来顺受得不得了,说她什么她听着,让她做什么她二话不说就去做,反正大多时候是些无关痛痒的话和跑腿的活儿。红玉和丁香他们几个是愈发觉得玉壁用得顺手了,让她做的事,什么时候都能做得妥妥当当的,说她什么她就一副受教样儿的听着。几人对她的态度倒好些了,说话也不再那么难听,只是该指使还指使,该没好话的时候也不留情面。
好在一到行宫后,玉壁就和茶水房几位不在一块儿了,她守着半间屋子,照样还是关起门来过日子。
“玉壁啊,给你出入行宫的牌子,拿了去市上瞧瞧去。西京盛产红茶,你去市面上看看可有好茶,寻些回来,宫里头裕妃娘娘最爱饮红茶,等到秋凉下来,陛下也要饮红茶的。进贡的红茶就那么几个山头的,没什么新鲜,你去看看有什么鲜货,要滋味与宫中贡茶不同的。”舒公公知道她想出宫,这不一有出宫的机会就惦记起她来。也是西京市面上没什么好玩的,比起京城的繁华来没什么看着,茶水房里的人都忙也没谁想去担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一听能出行宫到市上去,玉壁还是想出去走走的,她真不是宅女,要不是迫不得已,怎么会把自己关在一小间儿里窝着:“是,我记下了,这就换衣裳去。”
出了行宫到西京市上一看,果然是个没什么好看的地方,不过对于她来说,能出来就很好了,自由的空气都是欢快的味道。街边的茶贩子通常拿麻袋一袋袋装着茶叶在街边卖,她看了好几个茶贩的茶叶都很寻常,搁现代也就最多一二百块一斤的货,煮煮奶茶柠檬红茶可以,搁宫里头那些个贵主儿清饮,那她们会以为是漱口的。
“大爷,您这茶叶哪儿采的,什么时候采的?”玉壁见街边有一大爷,身前就摆着一布袋,顿时来了兴趣,这茶叶八成是自家制的。
“愣学官画,咱青不着。”
方言她可听不懂,更何况都不是中国古代,一老大爷大太阳底下晒着,人也没多少茶叶,玉壁心想就当日行一善吧,买回去煮水果茶喝。话听不懂没关系,钱总能看懂吧,掏出一块碎银子问道:“够不够。”
这句老大爷听懂了,连道:“印不着,印不着。”
这句话玉壁也听懂了,从怀里又换了块小的,这回老大爷接过掂了掂笑得跟菊花似地小心翼翼收进怀里,又把茶叶袋子扎好递给她,然后蹲着收拾小摊子。就一块粗布上边压了几块石子,玉壁看老大爷仔仔细细地拍干净那块粗布上的尘土,又整整齐齐地折起来抱在怀里,不知怎么地想起她爸来了,这位老大爷跟她爸一样惜物,再普通的东西都倍加珍惜。
“老大爷,我叫玉壁,您要有茶还到这里来卖,我还来买。”也不管老大爷听不听得懂,玉壁满脸柔和地笑着说道。
她努力让自己往欢快了活,就是不愿意总想起从前的事来,到景朝以后,她就没觉得自己是这的人,一直像个旁观者一样活着。给自己定些可乐的目标,让自己做一些看着可乐的事,其实未尝不是想用这些可乐来填满自己的日子。
抱着茶袋在街头远远看着老大爷的背影,她觉得自己眼睛有些发酸,还是安安稳稳做着差事等出宫吧,至少出了宫不用仰别人鼻息来决定自己的生死。
“好了好了,没事了啊!在哪儿都要活得好好的,开开心心的。”缩缩有点发堵的鼻子,一仰脸还是阳光灿烂的笑……
可是楼上那个正低头看着她的算怎么回事!
萧庆之不是一个人出来的,他这几天都护卫着皇长子出来“体察民情”,也没想到今儿往楼下一看,看到了陈玉壁。看着她买了茶叶,又看着她一抬头,一张炫目的笑脸直接灼了他的眼睛。
皇长子这会儿正在隔壁与几个文人清谈,萧庆之虽也读过读书,可称不上文人,自发自动地就到隔间坐下了,所以这会儿萧庆之能冲楼底子下那姑娘说:“玉壁姑娘来买茶叶么,想必不是凡物。”
“您要喜欢都送给您,小二哥,劳驾您拿上去送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