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黑的深潭,与他平静的神色不一样的是,他的食指快速地敲击着咖啡色桌面,昭示了手指的主人此时并不平和的心境。
班赛罗愧疚地低着头不敢去看这个自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兄弟,但他还是解释了一句:“你知道的,她住在那里,这个时候,我不方便做太大的动作,怕会引起误会。”如果他知道会出这种事,即便会引起再大的误会他也要先保障艾米莉安全,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任女孩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太托大了!
“你是说,那个叫贝蒂的……”海格尔安静地思考了片刻。问道。
班赛罗铁青着脸点头,不等海格尔再次说话,就表决心一样地说道:“你放心,她的家族我绝不会放过的。”
海格尔却停下敲击桌面,猛地站起来,深吸一口气:“不,别管那个家族,放着。”
“啊?”班赛罗像不认识这人似的看着他:这还是那个有仇必报,护短暴燥的海格尔吗?他怎么会有放过仇人的想法?他这是怎么了?
“艾米莉如果知道我帮她做完了该她做的事。她不会高兴的。”海格尔解释道,他撑着头却开始微笑:“那孩子从小就不喜欢我插手她的事。你看,她的秘密多着呢,连你我不都是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查到,她居然冒名顶替进了米耶斯布艺术学院?真是,”他的笑容淡了下来:“如果不是你一时兴起,在本校和分校查了个遍,谁会想到这个小家伙这样能藏?”
班赛罗盯着他那抹浅淡的笑意像见了鬼似的:自从那年之后,他多少年没见过海格尔的笑了?他又是为老朋友高兴。又是惭愧:他竟然把最好兄弟的宝贝给在眼皮子底下弄丢了!
他霍地起身向外走去:“我马上去把她找回来。”
“回来!”海格尔略微提高了声调。严肃地坐直身子:“这里的事还需要你来主持,你走了谁接手?”
“我——”班赛罗语塞,他烦燥地扒了下头发。
海格尔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我明白,反正丹齐不在苏兰萨,我暂时没有任务,这孩子只怕现在谁都不会相信,你去了她说不定会躲起来。”
“可是,丹齐假扮成你,你去了她更不会信你。”班赛罗急急地反驳道。
海格尔摇摇头:“不会的,如果是这样,她就不会再回伦特,她一定是察觉到了有不对的地方。”
“可是——”海格尔抬手,止住班赛罗剩下的言语。
他给出了一个让好友再也无法辨驳的理由:“我怀疑丹齐是接到了陛下的秘密调令,也到了卡徒索,如果被他看见艾米莉,我不敢确定他会不会再一次改变他的想法,真的杀了艾米莉。如果是这样,只有我去,艾米莉才可能逃过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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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黑暗的天际远处传来一声撞击一样的巨响。
艾米莉握着试管的手一抖,刚刚做好的体力恢复剂跌在地上摔得粉碎。伴着这闷雷一样的声音而来的是“噼呖啪啦”的像炒豆子一样的声音。
她用力拉开窗户,扑面而至的水气冲击得她微眯了双眼,她说不出是放松还是提心吊胆地拍了拍狂跳的心脏,准备活动下僵硬的颈关节,加紧把这几剂毒药剂赶制出来。
远处的闷雷一声接一声地滚过来,不时劈下的闪电将点着黄色魔法灯的临时配药室照得时昏时暗。雷雨声越来越大,等到艾米莉把剩下的材料投到魔法坩锅时,这雷声大得仿佛都聚在了她的头顶上,像是下一步就要劈开厚重的房顶,破开人的天灵盖一般!让从小不怕这些自然现象的艾米莉心里一个劲地发虚:这天气也太邪乎了吧?
一阵尖锐的如鸟鸣般的号声在这隆隆地雷鸣声中响起,艾米莉心中一紧,这是——
“敌袭!敌袭!”
不到两分钟,全营的灯都亮了,每个人都在侧着耳朵从那轰轰的雷声中,心存侥幸地分析着这是不是某个眼神不大好使的家伙看错了对象。
砰!砰!砰!
很快,有耳目灵便的年轻人白了脸:谁家打雷像放炮一样?这是真的!不过是天上的雷声盖过了滚木撞击城墙的声音!
艾米莉几乎可以想象半个魔法时后,这个可笑的,才修补过的,不到五米高的城墙被敌人用粗壮的滚木轰开,凶残的敌军兵士将这个除了人就一无所有的小镇碾压成齑粉的惨状!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狩猎(中)
这是一场一面倒的战争,并即将会成为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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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一个箭手抹了把脸,把眼睛张到最大,紧张地拉满弓弦对着城楼下,想透过瀑布一般的雨帘看清他的目标,可怎么努力都瞧不见十码之外的那队黑漆漆的煞神哪些是人,哪些是树。
这些人鸦雀无声地快冲出城外的树林子时才被惊慌失措的哨兵发现,那个老伙计还没来得及示警就被勾穿了脖颈,剩下的那些新兵蛋子被日夜操练得站着都会睡着,谁会注意听到一具尸体在轰隆的雷声中倒下这点可以忽略不计的声音?等发现的时候,这帮人已经开始撞击城门了!
一个人突然蹿到箭手的身边,手里捧着块大石头,用力向城门处掷去。城下士兵传来的惨叫声提醒了众人,其他人忙先放下别的武器,学着那人的模样朝下扔去。只是再没有听到几声别的动静。
那人叫道:“他们都在城门下面,大家往城门楼打下去,砸死这些混蛋!”
“快!快!”大个子士官长粗豪的声音现在活像个快被掐断脖子的母鸡,他一脚踹倒一个跌跌撞撞,还在梦游似的新兵,破口大骂:“软蛋!软蛋一个!他娘的一个顶用的东西都没有!”
那个新兵很快站起来,一边声音洪亮地说道:“对不起,士官长阁下!”一边拾起被踹掉的钢盔戴好快速归队。
士官长这才看清,这个家伙被大雨浇得衣服紧贴在身上,胸部隆起。竟然是个女人,大个子一怔之下。这人已融进灰扑扑的雨幕去得远了。城门口的轰击又重又快,连脚下的土地都被这巨大的力量推撞得轻轻开始震动,应和着天空中一声疾过一声的惊雷,让人的魂魄都能吓飞到天边。
小城中仅有的十个魔法师个个都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他们中有雷系,水系,火系,土系和风系的法师,可这么大的雨,除了水系和风系可以勉强施术。别的法师几乎等同于废物!别说雷系的事!雷系只是火系的变异体不说,连异界的法师都知道。天上打雷,你再来施法,岂不是活生生的聚雷体?找死也不是这个找法!别敌人没劈成把自己人电死一大片!
木头崩裂磨损的声音像可厌的虫鸣一般钻进了每个人的心里,这种小镇的城门不像大城市那样每一块木板都是精选的至少两掌厚的百年云杉木制成。自从到了这座小镇,不管懂不懂行,每个人都找着各种机会把城门探看过一遍——这个前两天才顺便在加高城墙时多钉了两根木头的老旧城门能承受得住这些破城木的十击吗?
“砰!”
仿佛为了应和他们的想法,远处城门撞击的声音如巨钟一般敲得人心里一激灵,队伍里唯一的一名中级魔法师跳了起来:“愣着做什么。不想死的跟我来!”
剩下的人如梦初醒般。跟在这个火系魔法师身后一窝蜂地跑了出去——这些人里由帝国属的魔法师和米耶斯布派驻的法师两派组成,来之前都听说过里华镇发生的惨案,不管平日里各人属于什么派系。这个时候再内讧绝对的死路一条!
年迈的老魔法师躲在一名士兵让出的哨楼里,颤巍巍地念动着火球术的咒语,咒语完成的那一瞬间,大如牛头的火球疾速地向城墙下坠落而去。然而这声势惊人的火球还没落到城门一半就不出意料的被大雨给浇得连一点火星都不剩。
还没等一边的士兵叹息出声,城下的反击裹着扑面的寒霜转瞬即到——魔法师的火球术没有伤到人,反而暴露了自己的方向,敌方的冰系魔法师借助天时发了个最简单的冰锥术,顿时将老魔法师所有露在外面的身体全罩得一点缝隙都没有。
老魔法师好像早有所料,几乎发出火球术的同时就朝墙里躲,在冰锥快触到身体时险之又险地滚到了墙壁内侧,姿势是狼狈了许多,可好歹是毫发未伤。
士兵咧开嘴想笑一笑,却瞪住了无知无觉的魔法师身后,惊惧地张大嘴巴——一只翼展超过三米的黑羽鹰隼伸出如铁勾般的爪子对着魔法师的心脏就是快比闪电般的一抓!
老眼昏花的魔法师在临死之前,借着闪电划开的光亮看清了士兵脸上的每一块肌肉,一声轻微的叹息融入了泥水之下:“还是个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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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莉和城里所有的军医聚集在城楼不远处这个临时搭建的木板房里,暴雨很快就渗进了这个混杂着各种气息的房子。几个仆妇搬来各种能接雨水的器具,屋子里的静谧很快就被嘀哩当啷的滴水声给扰乱了。
站在艾米莉身边的一个中年术士抖着手点燃了烟斗,密闭的空间里顿时充满了劣制烟草呛鼻的气味。但这时候谁也没心情去说他,有人甚至深深地吸了口空气里的烟味,借以刺激自己浑沌的大脑。
艾米莉推开窗户想散散烟味,劈面砸来的雨滴立刻浸湿了她半个身子,一个站在窗边的术士不防被浇了半身,正要开口大骂,却见艾米莉腰背一挺,快速跑到门帘边挑开麻布帘子。两个像从水里才捞出来一样的人抬着一个担架冲了进来,一个人放下担架,看见艾米莉蓝色的术士袍一把就拽住,喘着气慌乱地说道:“术士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哥哥。”
艾米莉一时没有挣脱,看向那个被众医士围起来的方向,围起的人群很快就散开了,小镇唯一的神官治疗师神色悲悯地摇摇头——
一箭穿心,神仙难救。
那个人立刻就感到了不同的气氛,他猛地回头,担架上的人还保持着临死前的痛苦神情,那人张着嘴大哭了两声,把剩下的声音硬憋回嗓子,用袖子粗鲁地擦了两下脸,低着头再一次冲进了大雨之中。
第一个伤患还没上手就死了,令临时医疗室的气氛逾加低迷,众人还来不及感慨,第二个很快就送到了。连最平和的神官大人都像受到了众人心情的影响,想要趋逐出师不利的阴影,恢复术一连施了三遍,总算叫那个肺部中箭的士兵止住了流血,马上就有术士接手善后工作。
随着伤患一个接一个地送来,屋子里其他的声音也渐渐多了起来。艾米莉忙着用那天临走时从拉特蒙德那里顺的一包半成品羊肠线帮士兵简略包扎伤口,好让这些重伤患有命撑到军医来救命。
艾米莉虽然学过这些,可她主攻的是内科疾病和魔药剂的配置,这些需要做外科手术的病患可不是那些供她练手的小猫小狗,一个不对就是一条人命,就算再想学习,她也得老老实实地先打下手。
艾米莉的心神慢慢地沉浸到了工作当中,不知过了多久,心神集中的她似乎听到了几声野兽咆哮的嘶吼。
抬眼一看,所有人在那一刹那都停住了工作,各自惊疑不定地互相对视,有性急的人把窗户开到最大,伸出头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城门处一声巨响,连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伤者都勾着脖子满脸急、色地朝那个方向看去。很快,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跑过他们的木屋,有士兵边跑边喊:“城门破了!所有人都来,跟这群魔鬼拼了!”
还有人在嘶声大骂:“谁他娘的敢跑,老子这就杀了他!想想里华镇,不拼我们还有活路吗?”
那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揭开门帘,警告性地对木屋的所有人吼道:“谁都不许跑,听见没有?”但他说完这句话后,大家都听到了皮靴踏在泥巴里离开的声音。
一个术士的手术刀咣当落在地上,他的牙齿打着战挤出一句话:“城破了。”
这句话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引信,有人崩溃地大叫着要捂着头朝外冲出去,一名老军医急忙喝道:“傻瓜!回来!”
那个人充耳不闻地跑了出去,在第二个人的腿朝外迈出去之前,外面的那声惨叫让所有人都刷地白了脸。老军医继续忙碌,轻飘飘地吐出了一句像解释的话:“这么大的雨,他到处乱蹿,弓箭可不认识他。”
艾米莉尽量深呼吸,平静地穿起另一根羊肠线,不断地告诫自己:这是战争,艾米莉,你只有一条命。外面有多少敌人,多少自己人,战况如何,你一无所知,镇定,一定要镇定,你不会死的。
老军医赞赏地看了眼这个年轻的女孩,两个人身上宁静的气场渐渐地感染了其他人,在外面刀剑入肉的劈砍和惨叫哭喊的伴奏下,大多数人都学着他们两人,开始借用紧张的工作缓解心头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