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致委屈了她。那刘奎璧奸诈浮浪,谁肯把花枝般女儿许与他。就便老爷答允,我也是不肯的。”皇甫敬道:“只是今番拒婚,加上孟府那事,把刘家得罪狠了些。怕他父子要生事害我。咱们今后总要格外小心些才好。”尹良贞叹口气道:“祖爷爷原就说过:‘咱们汉人对蒙古朝廷的爵禄是贪恋不得的。’与其像这样提心吊胆的当官,倒不如辞官回乡的好。守着乡间那点产业,也不会挨冻受饿。”皇甫敬道:“这能由得我么?咱们叫做世受国恩,岂容退缩。何况真不做官,那些蒙古、色目人的窝囊气你受得住么?有了这官职保身,多少还能替老百姓主持些公道,尽一份孤臣孽子之心呐。”
尹良贞点点头:“我早先只觉得奇怪,咱们皇甫家也算得阀阅世家,为什么祖爷爷自己不受封诰,还打发大伯父下乡务农,二伯父打铁谋生,三伯父货卖陶器,都分散得远远的。连姑姑也让她嫁个跑江湖的郎中,居无定处,只有公爹一个人领受了朝廷爵禄。如今看来,祖爷爷当年遣散儿女,是别有深意。这官也实在难当哪!”皇甫敬叹道:“要依爷爷心愿,爹爹也是不当官的。只为我家受过皇上大恩,难以报答,不得不让爹爹报效皇家。是以爹爹当了军官,受大元爵禄。只可惜他死得太早了!”提起往事不由心中难受。尹良贞劝道:“愁也无用。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多加些小心,总叫他无处下蛆便了。”
当下把少华姐弟叫来,说知今日之事,叮嘱少华只在家和姐姐一处习文练武,少去外面招惹是非,连教场也不用去了。少华领了严谕,心里为刘奎璧再次求亲遭拒,替他难堪。
刘府中顾夫人母子在家专候好音,直到第三天上,才有顾府家人送来顾仪堂亲笔书信。刘奎璧见舅舅没来,心知不妙。见母亲拆信看不几行已变了脸色,及至看完,将信往桌上一掷,大怒骂道:“叵耐皇甫敬老匹夫忒杀无理!先夺去孟小姐,如今求亲又不答允,公然藐视我家。难道我堂堂蒙古世胄,国戚皇亲还配不上他一个汉官么?待我修书告知侯爷,必要狠狠整治他一顿,才出得这口恶气!”刘奎璧拿起信匆匆看了一遍,忍不住冷冷接口:“你就算整治了他又怎么样?媳妇还是不能到手,有什么用?目今是要生个法儿,把孟家亲事夺回来,才算得本事哩。”“依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刘奎璧两手一摊:“我能有什么办法?只怪咱们家没出息,窝囊得连个媳妇也说不成!白当了皇亲、侯爷罢了!”赌气走了,丢下顾仪仙独自生气。
刘奎璧回到自己房中,摔椅砸瓶地发作了一场,又思念起那日楼头见到的“孟小姐”,暗忖:“她那天跨出珠帘相望,明明是对我有情。叵耐皇甫少华那厮混账透顶,横来相争,硬生生把个妙人儿夺了去。还故意显摆连珠箭炫露绝技,更显得我不如他,使我在人前丢尽脸面,受人嘲笑羞辱!此仇不报,枉自为人!常言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怎生设个计较做翻那厮,孟小姐就会另选才郎。这昆明城郊还有谁能强得过我?岂不是好事立成!刚才母亲言语,不但是远水难救近火,就算是爹爹奈何了老的,又怎能同时治死小的?孟小姐怎到得自己手中。还是自家谋划的好。”苦苦思索了几天,竟被他想出一条毒计,索性连娘也瞒住,只自己暗暗进行。待将来事情成功,才显我手段。主意打定,倒是心平气和起来。捱过两天,拣一个晴明日子,换上鲜丽衣衫,带了家将李升、张洪,一径进城往总督府拜访皇甫公子。
少华正在书房用功,闻报刘奎璧来访,大感意外。慌忙迎出门来,见刘奎璧一身华服,手摇折扇,摇摇摆摆依然风度翩翩。一见少华,堆起满脸笑容,拉手寒暄,比旧时分外亲热,竟似从未有过什么不快。少华心下纳罕,将他邀进书房叙话。少华忍不住说起顾仪堂来府作伐的事:“前些时候顾老先生来替刘兄作伐,实是家父和朋友早有成约,不得不有方尊命,进内说起,好生抱歉不安……”说着,不住偷看刘奎璧脸色。
刘奎璧哈哈一笑道:“兄弟,你这就俗了!大丈夫身当盛世,自应以功业为重,何必年纪轻轻就想着婚娶成家。都是家母瞎起劲,要舅舅胡张罗。前次在孟府,那亲事成与不成我原没放在心上,可恨那些蠢汉一旁胡说八道,令人忍不住生气。这次到尊府求亲,我却不知。后来听家母和舅舅说起,气得我很埋怨了他们几句。难道我终日不干正事,只想着结亲么?真是从何说起哪!”这番话冠冕堂皇,听得少华大出料外,不住点头应是。心想:“莫非那日我错看他了?”陪着客人闲论些武功、兵法,讲究些诗赋文章,刘奎璧便起身告辞走了。少华进内把刘奎璧来访之事禀告爹娘,这是长华也进来了,大家都觉意外。尹良贞道:“这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和他少来往的好。”皇甫敬沉吟道:“这话不妥。他虽不是正人君子,却也不曾听说有什么大奸大恶。他既来访,也要以礼相待,不宜简慢了他,更不宜拒绝交往。只要自己掌握分寸,淡淡相交也就是了。”
少华道:“爹爹说得是。孩儿也是这么想的。他今天的语言态度倒颇是豪迈洒脱。”把适才刘奎璧谈话表现一一说了,“孩儿对他倒是暗生敬意。”
长华在旁笑了笑道:“只怕那位公子不像你这老实头,实心眼儿。”
少华诧异道:“难道有什么不对么?”长华又是一笑:“听其言,还要观其行哪!我且问你,那日比箭,这姓刘的说话套住你,力争先射,可是有的?在孟府处处逞强占先显示他自己,这为的什么?败下来垂头丧气,变脸变色迁怒于你,气冲冲绝裾而去,跨马就走,这些表现能是不把孟府亲事放在心上,成与不成都不在乎么?”少华迷惘不解道:“那他今日来访,表现这份亲热,又是为了什么呢?”长华道:“这就要问他自己了。我不过是从事理推测。那日他盛怒而去,前些天爹爹又拒绝了顾大人,他该更为气恼才合情理。如今反倒来交好,不由人不疑心其中有诈。”
尹良贞连连点头:“长华说得透辟。还是别和他来往的好。”皇甫敬道:“长华推测虽是,但我和刘捷毕竟是同僚,若太着痕迹,也是不妥。”长华道:“其实只要芝田自己心中有数,不去轻信那些冠冕堂皇面子话,只和那姓刘的一般来往,不与他深交倒也无妨。”少华想了想道:“姐姐说得是。我和他交往时处处小心在意,不失警惕便了。”
从此刘奎璧常来相访少华,察言观色,处处投少华所好,取悦拉拢,不时邀少华去教场练武,或到近郊驰马闲游。少华记着爹娘姐姐言语,存着戒心,表面上彬彬有礼,却不肯轻易随他外出,也不去刘府回访。刘奎璧却似毫不介意,殷勤如故。偶尔少华随他出去一次,他都要亲送少华回家,真如长兄呵护幼弟一般。一晃数月,习以为常,一直太平无事,少华对他的戒备提防慢慢松懈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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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届孟秋,正当天气炎热。这日少华独坐书房用功,只觉那屋里热得像蒸笼一般憋闷,满身燥汗,倍觉心烦。忽门上报说:“刘爵主差人求见。”只见刘府家将李升、张洪进来打千,呈上刘奎璧手札,道:“我家爵主说道苦热难当,特特物色了一只游船到滇池泛舟避暑。请公子赏光,同往一游。”少华一时兴起,叫二人暂候,自拿了手札,进去禀知爹娘。皇甫敬也道天气太热,去凉快凉快也好。尹夫人却皱眉道:“昆明池上虽然凉快,到底是在城外。要记住早去早归,别叫关了城门,被隔在城外。”少华连声答应一准赶早回来,又笑道:“就便关了城门,也能叫开的。”皇甫敬道:“非大事岂可擅叫开城,还是早归妥当。”少华领喏,忙忙换了衣衫,点家将曹胜、吴祥跟随,五人五骑,驰往昆明湖去。
这昆明湖又称滇池,面积近三百平方公里,最深处深达六米,是昆明第一个风景胜地。湖岸上绿树浓荫,滇池中碧波荡漾,游船似鲫,处处笙歌,才到湖滨,凉风阵阵,已令人一爽。李升、张洪当先带路,到了一片树阴之下下马,张洪高叫道:“启禀爵主,小的们接得皇甫公子来也。”
咿咿哑哑一声橹声,从那柳丛深处荡出一只船来。这船颇是宽敞高大,舱门上挂了斑竹帘儿,四面雕花槅扇开着,也隔了竹帘。船身漆着蓝白二色,船头悬了一串串彩绸扎成的花朵、绣球,船尾舵上也扎了大红绸花,色彩绚丽调和,显得华丽考究。船刚傍岸,舱中透出一串笑声,竹帘高揭,刘奎璧身着薄紬夏衣,手执折扇,迎上船头。船夫搭稳跳板,少华举步上船。刚至船头,被刘奎璧攥住手腕,拉向中舱。船夫撤板撑蒿,游船直往湖心划去。
少华踏进中舱,一股浓香扑鼻而来,两个靓装女子迎面深深万福。少华慌忙止步拱手,惊问:“刘兄,怎么有两位姑娘?”刘奎璧暗笑少华真是雏儿,口中应道:“今日特请贤弟游湖,若是冷清枯坐,未免不成敬意。因在勾栏中请来这两位花魁娘子助兴。”指着高挑个儿,穿杏黄衫,披浅碧沙帔的女子道:“她叫如西子,”指指另一个身材娇小,穿粉荷衫,系淡绿裙的女子:“她叫赛昭君。这两位陡是昆明城里有名的行院班头,色艺双绝的花魁。”向两个女子示意:“皇甫公子是我好友,你们若有本事奉承得他豪饮尽欢,自必重重有赏。”
两个姑娘连忙上前,一边一个把身子靠了上来。少华自来循规蹈矩,谨遵庭训,几曾见过这调调儿。忙不迭闪过一旁道:“啊哟!使不得。刘兄,你原是风流人物。小弟年幼,从不惯和女人周旋的。这便告退。”往外退去。刘奎璧笑着一把拉住道:“咳,贤弟,少年人逢场作戏,何伤大雅。这般拘之于小节,岂不令湖山笑我?外面四周是水,你待退到何处去呀?”少华好生尴尬,只得讪讪的任由刘奎璧把他按坐下来。刘奎璧拍拍他肩头笑道:“这就对了。她二人虽是堕落风尘,却也是好人家女儿,识文解字的。弹得好琵琶,唱得好曲子,就让她们弹唱侑酒,咱们痛饮一醉如何?”口中说话,背转身子,向那两个女子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女子刚才讨了个没趣,正不知如何是好,听刘公子这般提点,又使眼色,登时会意,忙收拾起那一套卖弄风情、打情骂俏伎俩,规规矩矩坐了下来。如西子调好弦,弹起琵琶,赛昭君顿开歌喉,唱了一支东坡学士的名词《念奴娇》。“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那琵琶琤琤琮琮有如珠滚玉盘;赛昭君歌声抑扬顿挫,豪放慷慨。倒亏她掌握住词中意境,唱得不带脂粉气。
皇甫少华少年心性,素喜音律,原也是个倜傥不拘的人物。只因讨厌□,不耐烦那套风月行径,唯恐缠上身来。只在那里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待等一曲歌罢,见她们仍是规规矩矩,而且弹唱之技果然不错,暗忖:“这两人倒也不是自甘下贱,那些怪模怪样,想必是迎合顾客不得已而为之。”神色间也就慢慢自如起来,喝彩赞好。赛昭君十分乖觉,乘机满斟大觥送上道:“公子爷是客气谬赞呢。咱们姐妹的弹唱,哪里入得公子的耳。借花献佛,敬上一杯,请公子干了,算是赏贱妾们一个脸儿。”少华乘兴接杯,一饮而尽。如西子又捧上一杯道:“公子喝了她的,也要喝下贱妾的才公平,也凑个双杯儿。”少华也只得接过来喝了。
刘奎璧冷眼旁观,暗暗点头:“这小子上钩啦!”叫家人卷帘。此时日影微斜,船上顶篷正好遮住阳光。竹帘一卷,轻风微送,暑气全消。少华游目四顾,见满湖碧波,帆影处处,湖东碧鸡、湖西金马两山对峙,山上郁郁苍苍一片浓绿,间着红一簇紫一丛,粉白嫣黄的烂漫山花,景色秀丽如在画中。两个姑娘轮番劝酒,陪着他们浅斟低唱,行令猜枚,酒入欢肠,浑不觉时光渐逝。少华初时尚有节制,到后来酒酣耳热,渐渐忘情,真正放开襟怀豪饮不拘起来。刘奎璧陪着他高谈阔论,纵评千古英雄,一面不断劝酒。少华脸泛桃花,醉意渐浓。偶抬头见湖上游船稀少,一轮红日正向地平线下落去,惊觉天晚,忙向刘奎璧道:“多谢刘兄雅意,挈小弟畅游滇池,涤荡暑气。如今日已衔山,小弟家住城内,恐防关了城门,大不稳便。这就告辞,请兄台吩咐,将船靠了岸罢。”
刘奎璧肚里冷笑:“落了网的鱼儿,还想逃么?”脸上却笑哈哈地:“兄弟恁地拘礼!难得今天结伴同游,应当尽兴而归才是。你此时走了,岂不扫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