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中满是幸灾乐祸之意。
太夫人毕竟年事已高,哪经得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瞪了鲁夫人半晌,直挺挺背了过去。鲁夫人心中欢喜痛快不已,大声惊惶说道“母亲,母亲您怎么了,您别吓我,侯爷他一向孝顺,如今竟这样对您老人家……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母亲您莫气,莫气。”
添福、添寿本是被太夫人骂走的,这会子听到鲁夫人的声音忙跑了过来,帮着鲁夫人一起掐人中的掐人中,叫大夫的叫大夫,没多大会儿,府里常请的胡御医匆匆背着药箱来了,细细诊了脉,开了方子,“总以平肝理气为主”,见鲁夫人神色惶急,还安慰她“太夫人无甚大碍,夫人但放宽心。”
服了汤药,太夫人悠悠醒转,看着面前装模作样嘘寒问暖的儿媳妇,拨下头上的金簪抵在自己咽喉,冷冷道“叫傅深来见我!跟他说,若再不回来,便等着替我收尸罢。”若生母自尽而死,傅深还怎么做人。
鲁夫人眼珠转了转,“叫添福去罢,添寿留下服侍您。添福一个不够,再带上周嬷嬷。”添福是太夫人贴身丫头,周嬷嬷是太夫人陪房,这二人去了,不管结果如何,太夫人也疑不到自己,怪不到自己。
太夫人眼见得添福、周嬷嬷领命出去,“哼”了一声,放下金簪。鲁夫人不知傅深会如何反应,倒也不敢太过份,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在一旁伺候,并不嚣张。
过了好半天,添福和周嬷嬷才一前一后低着头回来,周嬷嬷咳了一声,添福无奈,畏畏缩缩的低声说道“侯爷,侯爷还昏迷不醒……”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已是低不可闻。
昏迷不醒!太夫人想起昨日傅深急驰而至,横剑自吻要挟谭瑛的情景,闭上眼睛,转身向里壁,任凭添福、周嬷嬷如何陪笑劝解,再不回头。
“阿瑛,你走了,女儿也走了,我还活着做什么?”傅深苍凉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让太夫人不能安枕,这逆子,他竟敢当着老娘的面自伤自残,难道他忘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傅深横剑颈中,空中升起一片红雾,他竟来真的!太夫人吓得魂飞魄散,谭瑛大叫“我留下!”她扶住傅深苦笑,“你不能死。你若死在解语面前,她会遭雷劈的。”
解语呆楞之后,落荒而逃。太夫人对傅深失望至极,把目光转向解语,“丫头,我跟你一起走。”解语正没处撒气,回头怒喝“养了你五天还不够啊,烦死了!”你是个很讨厌的老太太,知道不?
得,太夫人想到这儿,更不愿回头了。她一向是儿孙围绕着奉承讨好,还以为所有的孙子孙女都敬爱她到骨子里,谁知其实是“烦死了!”添福添寿等人团团围在床边,她只是面向墙壁,不动,不睁眼,当然也不吃不喝。
日落时分,当阳道。
张雱大喊大叫,“昨日已是打过我一回,今儿怎么又打?哎,哎,您讲不讲理啊。”岳培根本不理会,挥起鞭子抽过来,攻势凌厉,张雱手忙脚乱的抵挡,“爹您来真的呢,真打我?”越来越狼狈。
解语闻声过来旁观。“大胡子,你怎么只守不攻。”看了会子,解语疑惑叫道。张雱楞了楞神,这不是在挨打么,什么只守不攻?这一楞神的功夫,岳培手下毫不留情,一鞭子抽在他脸上,张雱恼了,“您还没完了!”还起手来。
岳培见他以掌敌鞭,居然也似模似样,大笑道“我要换招了!”鞭法一变,如狂风暴雨般砸了过来,张雱凝神拆解,闪转腾挪,累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
岳培这无良父亲,笑吟吟看着儿子瘫在地上,解语跑过去替他擦汗、擦药,张雱“嘶”的一声,解语一迭声问“很疼么,很疼么?”张雱柔声说道“不疼,一点儿也不疼。”
不疼,好啊,明天继续打!岳培大笑着,转身走了。张雱望着他的背影,愁眉苦脸问着,“哎,你说他昨天都打过我了,怎么今儿还打?不会明儿还来吧?”解语替他拭着汗,“当然明儿还来了,功夫又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好的。”
张雱气哼哼道“从小到大他都舍不得打我!”老爹这是怎么了,下手这么狠,就因为昨天自己没按约定好的练功?可是昨天真是有事,人没接回来,解语闷闷的,自己当然要陪她啊。谁知老爹气冲冲杀过来,拎起自己扔到演武场,就是一顿狠揍。
真要练功夫,不能好好教啊,张雱暗暗嘟囔着,对老爹很是不满。等到第二天晚上又看见岳培,张雱转身想跑,被岳培一鞭子卷了回来,“臭小子,接招!”根本不容张雱说话,已招呼上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岳培含笑收手,“无忌,今日比前两日强多了。”张雱气呼呼坐在地上,扭过头不理他。岳培也不生气,坐到旁边椅子上歇息过后,端起桌上的热茶,慢悠悠喝完,施施然走了。次日又来,连着打了十几天,张雱一点法子没有,只好认命的苦练功夫。
迎春巷。
傅深面色凝重在门前下了马,直奔内宅。谭瑛见他进来,目光一冷,这人当初鲜血飞溅,以为他伤得多严重呢,其实只是皮外伤,没什么事,真是令人懊恼。
傅深已经习惯了谭瑛对自己不理不睬,这会儿强笑着说道“阿瑛,你收拾收拾,我送你去解语处。”
谭瑛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这人又搞什么鬼?傅深面容中有悲壮之意,“我奉命到陕西平乱,后日大军便出发。此去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阿瑛,我这便送你走。”
☆、第26章
谭瑛微微皱眉。傅深也算得上身经百战的良将了,此时即将要领兵平叛,神情中却颇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味,匪患当真如此棘手?胡乱收拾几件随身衣服上了马车,谭瑛心中怅惘:子沐说过如今变乱四起,竟是真的。
马车慢慢晃着,车里两个人都是默默无言。许久,傅深坐直身子,郑重要求,“要是我真死了,你就是再怎么恨我,也要带解语到我坟前上柱香,她可是我亲生女儿!”活着不认,死了总要认罢。
谭瑛缓缓问道“陕西境内,有几处盗匪?”到底怎么个厉害法儿,让傅深还没出征已经在打算后事了。傅深连连苦笑,“有不下五处。阿瑛,‘西北虎’ 沈迈你听说过没有?其余的几处倒不足为惧,我独怕他这一支。”
“沈迈?”谭瑛沉吟道,“是沈越的弟弟吧,听说比他哥哥功夫还要好些。”沈越以一人之力连杀七十二名兵士,自己被俘后死在诏狱;他只有一个亲弟弟,事发后突破重重包围连夜逃走,到泽山占山为王,官府清剿过多少回,都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正是他。”傅深面色凝重,“一个月前,莫老将军带领黑虎军从京城誓师出发,还没到泽山已被沈迈伏击,全军覆没!”黑虎军是京师卫所中最精锐最强悍的一支人马,全部是骑兵,着黑色衣甲,上画虎头,平日是多么的威风凛凛,谁知一上西北战场会是如此不经打。
“可怜莫老将军一世英名,付诸流水!”谭瑛初闻此信,也觉惨然。莫永莫老将军是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最后竟死于盗匪之手。
阵亡的不只莫老将军。陕西、浙江、山东、宁夏、福建,几个省都是盗贼四起,朝廷派去平乱的十几名总兵官中已有六位阵亡,其中不乏宿帅名将。
“跟莫老将军相比,我差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拨给我的是中都留守司骑兵营,更是跟黑虎军没法比。”傅深越想越觉得此次征战前景实在不妙,心生惧意。谭瑛微笑看了他一眼,“你居然也知道自己不如莫老将军,难得,难得。”
傅深讪讪道“这一点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还是有的。”咳了一声,赶忙转了话题,“也难怪盗匪四起。当兵的兵饷都发不下来,马匹老弱不堪,武器陈旧,你说这些文官可有多贪。想必老百姓也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造的反。”
此时马车正行驶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傅深这话出口后,一声长笑传来,“你这厮倒是个有良心的,老子便饶你不死!”傅深一惊,这人中气充沛,气宇恢宏,实是不可小觑!他纵身跃出车外,厉声喝道“是谁?”
巷子旁边高墙上立着位白发老者,哈哈大笑道“我本来想搭你的马车去当阳道,不过你们实在走得太慢,我先走了!”话音未落已迈起脚步,好似闲庭信步一般,在高墙上走远了。
傅深又惊又怒。听这老者的话意,他本来是在马车上的,怎么自己竟毫无察觉?若是他有什么歹意,自己怕是已经……谭瑛掀起车帘,急急道“快走!这人不知是敌是友,他要去当阳道做什么?咱们快快赶过去!”解语和汝绍都在当阳道呢。
傅深募然惊醒,“是!”一脚把赶车的仆从踹下来,亲自驾着马车赶往当阳道。“快点,再快点!”谭瑛在他身后不停催促着。
六安侯府。
鲁夫人笑吟吟吩咐“替侯爷收拾行装。”傅深十几天没回来,太夫人她老人家一日一日没了气焰,这当儿傅深又要领兵出征了,好啊,走得好,等到她儿子走后,她可是更神气不起来了。
傅解意娥眉微蹙,“娘您还高兴呢,父亲这回出征并不是好事。”朝中折损的大将多了,陕西的土匪头子尤其嚣张,这仗可不好打。
鲁夫人不以为意,“你父亲他打了几十年仗了,我要是他每回出征都担忧担心,自己先把自己吓死了。”拉过宝贝女儿的小手交待着“便是你,将来若嫁了武将,也是一般要把心放宽,多想无益。”
傅解意很是烦恼,“娘,予涵的祖父素日是何等威风,泽山一役全军覆没!那山匪很是猖狂,又是能征惯战之人,官兵从没赢过他。”她和莫老将军的孙女莫予涵是至交好友,自然知道莫老将军的悲惨结局,听说父亲也要征战陕西,难免忧心忡忡。
鲁夫人笑笑,没说话。到了这个年纪,最重要是要有儿子,正室夫人有了嫡子,还有什么好怕的。丈夫?丈夫反正也不把自己放在心上,随他去吧。
傅解意咬咬嘴唇,低声叫道“娘,弟弟可还小呢!”一样是嫡子,有个成年的、能干的嫡子,和有个年幼的、病弱的嫡子,可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祖母当年敢高昂起头,那是因为父亲已经成年,且样样出色,您如今只有个年方十二岁的傅子浩,远不到您扬眉吐气的时候呢。
更别提子浩上头还有十几位庶出兄长,一个个羽翼已成,这哪是掉以轻心的时候?未免高兴的太早。
鲁夫人横了女儿一眼,嗔道“你弟弟可是已经立了世子!”立了世子,这爵位可是稳稳的了,再不会生出变故的。
傅解意见她执意如此,长长叹了口气,“娘,您见了父亲,莫这般欢欢喜喜的。”丈夫要领兵征战,做妻子的总不能喜在眉梢啊。
鲁夫人笑骂道“傻丫头,你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呢,用你教!我心里有数!”她实在是忍不住心头的喜悦之情,这些时日来太夫人受挫,府中大权尽归她手;傅深这会子临出征前又把谭瑛送走了,让她如何不欢喜。
独有一点不好,傅解意的亲事就快定下来了,这当儿傅深一走,亲事少不得要等上一等。想到这层,鲁夫人眉头紧皱,解意都十六了,不小了,这亲事可拖不得,岳家这门亲事怎么看怎么合适,太婆婆、婆婆都好,家世人才,没有一样不好的。这两日若见了傅深,少不得要跟他提提。
傅深驾着马车赶到当阳道,大门“吱扭”一声打开了,任由马车驰入。正前方,解语一身浅绿衫裙静静站立,傅深“吁………”的一声停下马,急急跳下车跑过去,“解语你没事吧。”
谭瑛也跳下车冲过来,拉着解语上上下下前前后看了一遍,“是不是有个白发老者过来了?他功夫很厉害,娘怕他会对你不利。”
解语心中暗暗痛骂沈迈,土匪就是土匪!跟大胡子一个德性!要来不能好好的来,偏要吊在树枝上晃晃悠悠的,显摆自己功夫好么?来之前还把谭瑛也吓着了,回头跟他算账!
解语乖巧的笑笑,安慰谭瑛,“我好好的,汝绍也好好的,您就放心吧。那白发老者只是爱开玩笑,没恶意的。”见谭瑛神色松驰下来,笑咪咪拉着她往后院走,“汝绍可听话了,正和几个伴当玩耍呢,您快看看他去。”谭瑛已多日不见幼子,哪能不想念,闻言连连点头,跟着解语往后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