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一天当真摆在眼前时,她却没有预想的那般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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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辰批完一叠奏折,看了看桌案的沙漏,凝眸出神。
两日了他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
朝中烂摊子非一朝一日就能彻底理清,细一算,竟几日未寝,那寝房,他踏足两遭,也是不敢进了。觉得没脸面,又觉得恐慌。
真是好笑,他也有恐慌的一日。
白启山得知那日山崖之事,气的上门要人,直言道:“若我女孩儿尚在人世,我寻回她后,就将人领回去,今后与你褚辰再无干系!”
言罢,拂袖而去。
褚辰竟无言反驳。
人是他娶进来的,又是他亲手往外‘送’的,他亲眼看着她消失,又
此若素非彼若素一事,在他心中到底占了什么分量已经不再是要,他只想找回她,恨不得现在此刻就插上翅膀,思量着那人最是俱寒,竟是腾然而起,丢了成堆的要务,只着长衫,钻进马厮,亲自套了马,往城郊山崖奔去。
她是骗了他。
如果她还想骗,那就任她骗吧。
第301章 执念兮
崖底依旧亮着火把,侯府的人和白家的人皆在轮流排查,两日下来,非但无果,就连鸟兽的影子也不曾见,哪里还有什么人?
褚辰从马背上跃下,手里缰绳抛给随行的护院。脚步匆急。
这崖底广无人烟,巨石繁多,群草重生,无一处是藏身之地,单是寒气逼人的夜间也能把好好的人给冻死,更别提一个未及笄的女子。
大多数奉命来搜索之人都是经验老道的家奴,面上虽不敢表态,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褚辰那新入门的娇娇女,怕是两日前就魂归断肠崖了。
乔魏孟手提白色琉璃灯走了过来,他原先对褚辰存了几分敬仰,几分表兄弟情义,此刻看着他时,眸色却略显鄙夷。
这人能做出拿自己妻子换权贵的事来,他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乔魏孟深觉褚辰城府甚深,绝非良善之辈。
可乔家和褚家的命运因为十四皇子,也算是绑定在了一处,他再不愿看见褚辰,还是得面对,儒雅冠玉的脸上,气色不佳道:“还未寻到,我明日一早就派人去方圆百里之内的村落查探,”
褚辰未料乔魏孟也在,且同时也感觉到乔魏孟身上的不善之意。
白启山怪责于他,是无可厚非之事。
可乔魏孟?不过是那人的表兄,他不至于
褚辰似想到了什么,心里头五味杂陈,或许他不经意就丢失的东西,旁人都争着抢着想要。
他上辈子自懂事便以家国为任,从未想过儿女私情,这辈子原先只是为了她的,真的只是为了她。
可那人却不是她!
他糊涂了,被执念折磨的几欲奔癫,谁又能来告诉他是非对错?有些事他也是无从说出口,重生?呵呵,老天果然又给他开了一个狠绝的玩笑。
胸口被寒气刺的疼,亦如多年之前,他从棺椁里抱起那具娇小的白骨,心头有种叫做‘失了全部’的念头在脑中回旋。
眼下,他似乎又在经历一遭。
喉结处动了动,他低沉道:“有劳了。”他转身欲走,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他内心深处十分清楚,这个地方是找不到人了。
乔魏孟突然叫住了他,拎着灯笼的手微微着颤,像是鼓足了勇气:“我只问你,倘若倘若她能活着回来,你可愿放过她?她不应当被你那般对待!”
褚辰未回头,只是侧着半边脸,在火光下更显立挺,似消瘦了不少,他握了握拳,语气不容分说的僵硬:“她是我的妻!”
言罢,上马绝尘而去。
到了侯府,已是晨光熹微。
褚辰自说出那句‘她是我的妻’,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管那人是不是她,事实摆在面前,那人就是他褚辰费尽心思用十里红妆迎娶的妻子。
他风尘仆仆,衣袍上因为沾湿水珠,在寒风中狂奔,被冻成了碎冰,他疾步迈入小阁寝房。
巧云正抹着泪,一旁的银春在劝慰,二人见好些日子未踏足寝房的褚辰俱是一怔。
可旋即,巧云抬步看都没看他一眼,原先俱他十足的性子也全然变成了厌恶和憎恨。
就连银春也觉得主子此番做派实在欠妥,再怎么想救十四皇子,也不能拿着大奶奶去交换,她低着头,一声不吭的下了楼。
褚辰站在空无一人的寝房,失神的看了看,千工大床上依旧铺着大红色锦被,那双满的鸳鸯戏水图腾也如花烛那夜狡黠可爱,他走到衣橱,寻了件若素常穿的小衣,叠好放入了怀里,好像这样
才能堵一堵胸口的缺失。
东院的侯夫人这两日一直精神怏怏,好好的长媳说没就没了,她这心里总觉得古怪的难受。
自己的夫君镇北侯痴心重情,怎么长子就这般心狠寡意?之前是伪装的太深,连她都没瞧出来么?
越想越是心疼若素,那么个小小的人儿怕是连尸骨都寻不到了吧?
侯夫人难得掉了几滴泪珠子,吩咐四房乔若云,连同褚纯和褚兰二姐妹连夜抄写经书,给‘逝者’祈福。
…………………………
大局刚定,京城又恢复一片繁华似锦。
每逢艳阳日,茶庄酒楼里就会聚集了文人雅士,或是卖弄学识,又或是举杯畅饮。
乔魏远和林锦涛从国子监下了学,就与同窗几人相约喝酒,明日便要各自启程回府过年了,国子监来年正月十五方才开讲。
乔家三公子近几个月变化极大,就连常去喝花酒的习惯也戒了,对八股尤为钻研,看架势是势必要在后年春闱夺个头彩。
兵部左侍郎家的公子也在国子监进学,他嚼了口酒在嘴中,拍了乔魏远的肩膀道:“乔兄,昨个家中派了小厮来给我归置物品,你猜我都都听到什么了?”
乔魏远白玉一样的脸上一抹轻笑带过:“不知。”
这些人实在无趣,他根本不想搭理,要不是考虑今后和他们同朝为官的可能性极大,他都懒得坐在此地同他们喝酒。
那公子哥又道:“也就我们这些成天读圣贤书的人不知情,眼下京城都传开了,褚辰用他那小娇妻和文大人换了十四皇子一命,我可听说了,那白姑娘是万一也难挑一的绝色,只可惜自古
红颜皆薄命啊!”
乔魏远蓦然间揪住了公子哥的衣襟,他手指倾长,却十分有力,瞳孔里泛着惊色:“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谁死了?”
林锦涛也回过味来,瞧着乔魏远的态度,一马想起了若素,他曾见过她,也知乔魏远曾想娶她,却被褚辰在中间搅合了。
“瞧我这记性,白姑娘是你表妹吧!你先放手,有话好好说!”公子哥被勒的气喘,实在看不出来斯文儒雅的乔魏远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林锦涛上前劝阻,乔魏远才松了开。
公子哥又道:“事情是这样的,那日皇城大乱之后,文大人寻到了十四皇子,欲要一人换一人,褚辰救主心切我竟不知褚辰那般宠妻性子竟也真的舍了美人,还真同意了,谁料白姑娘不负
欺辱,跳了崖。”
说着,连连叹息。
若素曾名动京城,她的美貌和才学也是众人皆知,有人惋惜,有人哀叹,也有人释然了。
尤其是对褚辰存了爱慕之心的闺阁女子,这会子谁也不再妄想嫁给他,这等薄情寡义,还不如嫁个寻常男子。
夜色渐浓,乔魏远携福林赶到崖底时,天下飘起了小雪。
“少爷,您还是回去吧,这片地都被人搜了几日了,也没个人影,怕是寻不到了。”福林看着远处的火把光,劝道。
乔魏远并没有靠近崖底,他站在原地思量良久,未言一句,转身往树林深处走去。
文天佑逼死她一次,褚辰又逼死她一次,这些人统统该死!
几日后,乔家三公子弃儒从戎的消息在京城传开,他恳求兄长乔魏孟,疏通了关系将他送到了北疆从军。
有人说,他是深受情伤,也有人说,他是挣军功去了。
第302章 归途路二合一
农舍里燃了柴火,外头是雨夹雪,阵阵寒风吹的枝头乱串。
一身穿米兰色短袄的小妇人推门而入,她进门后,忙合上门栓,使命搓了搓手后,捧着几块山芋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小妇人虽穿着农家小袄,曼妙的身形还是隐约可见,腰上系了根墨绿色长带,上面还挂着一只荷包,里头鼓鼓的,大多是小药瓶。
她梳着盘云髻,丝柔光顺滑,白净的耳垂影在高领里,鼻尖冻的通红,更显楚楚可人。
墨殇醒来后就看见这一幕,他动了动身子,却是一触即疼,浑身骨架似散开,疼的牙根疼,只可惜他不出声音,倒吸了一口凉气,复而又躺下。
小妇人见他已醒,拿厚棉帕包着手提了火炉上的药倒入碗内,做好这一切才走到炕边,低头问:“你醒了?除了腿动不得,可还有哪里不妥的?”
墨殇睁开清目,看着小妇人绝艳的脸,一时不知所措。
小妇人又道:“你已昏迷七天七夜,那日落下山崖,是你挡在了我身下,我这条命是你所救,多谢。”她说话极为平淡,唇角隐着浅笑,连眉眼也一片清明。
墨殇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大奶奶。
他又是一怔,想坐起来,万万不能让大奶奶伺候喝药的。
弄清楚了大概,墨殇知道自己还活着,那双七寸金莲的主人也还活着,他破天荒的竟然笑了。
若素看出他想干什么,也不强求,就从榻上抽了枕头,又将他扶起,让他靠坐起来,再将药碗放在他手里。
换作一般人能活下来就是奇迹,墨殇在北疆长大,身子骨很是硬朗,虽是浑身无力,还是自己喝了汤药。
他努了努唇,唇上并不干燥,在他醒来之后,每日也是若素喂的药。
“你是想问我怎么没有回去?”就算从这里走到侯府,一日功夫便已足够。
墨殇点头,诧异与若素竟然什么都看得出来。
若素又道:“我给你治好伤便会离开,在此之前你且安心在这里歇着。”
她还是没说自己到底是回?还是不回了?
墨殇有些担心,碍于无法言语,只是心中微慌,按理说他现在就算是爬到主子身边,也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可眼下他连爬的力气也没有。
他动了动,额头冒了汗,若素怕他彻底伤了筋骨,淡然如实道:“别费劲了,我给你喂了麻醉散,可止你眼下疼痛,却也令你无力,不过你放心,几日后你自会康复,待你回去复命,就说我已
死便是了。”
若素知道墨殇的心思,干脆同他说个清楚。
这人到底是衷心还是傻,在茫茫人世,有几人能舍命相救的?
那日从山崖跌落,她仍记得有人拉着她,往上一抛,再后来她就跌落在一块结实的胸膛上,听到了骨折的声音,却不是她的身子。
说来也是命不该绝,落下之时,身子几次被崖壁的枝桠挡住,否则就算有十个墨殇垫在身下,她也经受不住那样大的撞击。
如此,她也不会蠢到当真会用这条命去赌褚辰的心意!
墨殇喝了汤药,再抬眼才惊觉到若素妆容同那日在山崖时全然不同,眸中露出恐慌之色。
莫不是大奶奶被旁人欺压了不成?
这时,若素将烤熟的山芋用小刀剥了皮,又切成块状放入一只粗瓷盘中,见他怪异眼色,便淡淡道:“你身子需用药物调养,吃些东西果腹吧,山野之物,比不得侯府豪食,你且将就些。”
说着,若素自己吃了起来,墨殇哪里会矫情。
大奶奶都能吃,他还不能吃么?
不过,听这话后,鼻尖一酸,她估计是拿身上的贵重之物去置换了银子吧。单是大奶奶所穿衣物的料子就是主子花了大手笔购置来的,别说是几味药材了,就是换个百两银子也不在话下。
他默了默。
主子放在心尖宠着的女人,她怎能受这种苦?
墨殇想着,吃的更快,想尽量恢复,让大奶奶回府。
若素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也不揭穿。
回去?
呵呵,都已经互相‘休’了一遭,还回什么?
又过了七日,墨殇腿上的支板被拆除,旁人伤筋动骨少则一月,多则数月方可好转。
但他体制不同,加之有若素细心针灸调养,如今已能下地行走。
前几日的积雪已融,外头是暖阳高照,墨殇坐在农舍外的小木桩上,拿着细枝在地上画道:“您不必管我,可先回城。”
若素端着一篮子山药,那些都是农家户从山头采来的,正好家中孩子生病,若素便顺手给他治好,这才得了些草药。
她算了算日子,估摸着是时候走了,笑了笑,未说话,七寸金莲抬起,将地上那几字踩的一干二净:“我给你多备了几份方子,记得按时服用,否则留下病症就与我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