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腮帮鼓动,明眼人也看得出来心情欠佳。
不,应是十分欠佳!
又或者说,褚辰与他皆如一点就爆的火药,出乎一致的暴烈。
说来也怪,京城中最受女子崇仰的两位绝世男子,竟在同一日内几欲大动肝火,这难免叫在场的数十人心中纳罕。
其中,王璞也是不解的看着墨殇,墨殇倒是心中有数,他不会说话,面上平静如水,布满刀疤和茧子的手却已经紧紧握着刀柄,只等蓄势待。
王璞注意到了这一点,立马察觉异样的气息,做好迎战准备。
换作是太平盛世,朝中同僚绝对不会在公众场合以武力相待,可眼下正是风起云涌时,凡事皆有可能会生。
尤其对方还是文家世子爷,今后是要继承文大将军爵位的人物。
若素手心微微汗,声音却镇定无比,她轻唤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想确认,又想试探。
褚辰侧脸,对着马车上的人温润一笑:“夫人莫怕,无事。”
他再转过脸与文天佑正面相对时,则又是一番煞人冷目:“文大人说事从何其?还是碍着本官,你无从说起?”
文天佑一而再再而三的企图靠近自己的小妻子,这已经出了褚辰的底线,他也不过是念及朝堂安稳,时时未曾与文天佑起正面冲突。
不过,他眼下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再闹出什么轰动京城的大事来。
越混乱,对他而言,越有利。
文天佑胸口堵闷无比,再度抱拳道:“八公主昨日受惊过度,夜间起热,经太医连番诊治无果,下官也是奉皇太后之命,特请白姑娘进宫一趟,人命关天,望太傅大人念在皇太后的面子上,予以抬手。”
他突然改了称呼,并未贵夫人,而是白姑娘。
昨日戏园子一事,他也尽数知晓,其中若素宣言褚辰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就连八公主的威迫也不放在眼中,可见她有多情深义重。
这无疑刺痛了文天佑伤口的疮疤,让他痛的体无完肤。
单凭文天佑一面之词,褚辰自是不会将人送出,可下一刻文天佑也似乎深知褚辰之心思,从腰间取了慈宁宫的令牌外加皇太后手谕一份,亲自递上前让褚辰查看。
这下,褚辰便无法反驳。
他抬头,又往马车内看了一眼,眸光复杂,转尔对身边小厮吩咐道:“去伯府通知白大人与伯爷一声,我同夫人一并入宫,让岳父大人莫要等了。”
褚辰身边的小厮都是乔装打扮的高手,领命后快离去,一来是传消息,二来也算是同白虎说明去意,一旦有变,也有人接应。
文天佑薄唇微扬,一抹诡异的笑自他狠绝的唇角溢出,复而又抱拳:“既是如此,褚太傅请吧。”
他调转马头,一路人朝着皇城方向奔去,后面是扬起的茫茫尘埃,还有一轮孤阳高挂当空,义渠胡同很快又恢复以往的平静
马车摇摇晃晃,看上去赶路之匆忙,若素心里存了一丝古怪,八公主那等性子岂会说吓就吓到了?
皇太后竟还接连拿出了令牌和手谕,为的就是让她一个民女入宫?
若素侧目看了一眼褚辰,见他眉目紧锁,便知此事有诈,就倚在他身侧,小声问:“你为何要跟着一道进宫?还是我一人去吧。”
褚辰握了握她的手,明知她太聪明了,什么都想到了,还是不忍同她说太多,可眼下却必须透露一下,他低沉着的嗓音略显疲惫:“圣上昨夜驾崩了,没猜错的话,乔婕妤和十四皇子正在被押往昆宁的路上。”
他语调平和。
若素一凛,竟不知一夜之间生了这么多事,而重点是天子归天一事,竟被皇城遮掩的这般严密
“那”她猛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是不是太子已然现你不打算辅佐他,他想利用我困束你?”
若素直直的看着褚辰,因为着急,身子略显颤抖,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又道:“皇上既然已逝,皇太后也不过是一脚踏入黄土的人了,我猜你根本不必受制于她,对不对?”
褚辰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饶是眼下任何事都有可能随时爆,还是惹不住要打趣她:“你倒是胆子不小,皇太后也不放在眼里了!呵呵也好,我还担心你入了宫会害怕,一切有我,会没事的。”
若素咬了咬唇,樱红的似花瓣一样的唇儿堪堪演绎出一抹惊色来。褚辰俯身,重重啄了一口,唇贴着唇低低道:“宫里头有我的人,会有人护着你,此外你身上那些东西,该用时决不能手软。”他轻轻咬了她的玉耳:“叫旁人也尝尝我褚辰之妻的厉害。”
他竟然这么相信她!
被这么一鼓励,若素倒真是无所畏惧了,他也在宫内不是么?
只要有他在,她还怕什么?
换言之,只要这个人心中有她,就算二人一同赴了黄泉,她也不怕。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原来两情相悦是这等叫人忘乎所以!
马车在宫门停下,褚辰和若素下了马车,偏门处却早就有人备了青帷马车相迎。
文天佑一跃下马,只觉这一对璧人并肩而站的样子实在刺眼:“太傅大人,白姑娘,二位请吧。”他虚手一指,眸光生生的落在了若素脸上。
若素尽力不与他对视,由褚辰牵着入了偏门。
他们总是出入成双,每每皆是以手牵手,这画面对文天佑而言无疑是讽刺,是挑衅!
第282章 从未休你
若素外面披着白狐狸皮的披风,脸陷在毛茸茸的领子里,妇人发髻上插着一只金累丝红宝石步瑶,端的是华贵脱俗,可偏生那张脸生的娇艳且冷楚,这份矜贵就显得格外不同了。
褚辰扶着她踏上马车,她低头一瞬,注意到了文天佑的目光,黑密的睫毛有一瞬的颤拂,却犹是无视那人的怒视。
文天佑被她这般无视,自是心中堵闷,不觉忆起刚与若素接触的那几次,这小女子曾多次或是不动声色,或是堂而皇之的拂逆于他,却令得他破例一而再再而三的饶了她。
他此刻既是庆幸,又是恼怒。
庆幸的是这人始终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否则他怕是会害了她第二次。
恼怒则是若素的漠视和狡猾,她次次险些将自己玩弄于玩弄于股掌之中,此刻想必心里头还泛着战胜他的喜悦吧!
若素上了马车,文天佑愤愤这才收回了视线。他身边的属下也不知上峰为何近日总这般喜怒无常,皆不敢触了他的逆鳞,凡事小心谨慎。
宫道另一端,一小黄门手持拂尘,疾步而来,对褚辰恭敬道:“褚太傅,太子殿下承乾宫有请。”
到底还是来了!
褚辰微敛了眸光,将小妻子扶上马车后,似对巧云交代了几句,再望了一眼马车里的人,眉眼温笑,随即对小黄门漠声道:“本官知道了。”
这小太监很面生,大抵原先并非在东宫当差,没想到朱允弘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换掉了自己的人!褚辰眸底拂过一丝阴厉,却很快被他掩去。
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刘慎,此人耳目众多,虽权势滔天,怎奈没了子孙根,这辈子也无法有子嗣,便随着时兴收了好几个干儿子,其中东宫跟在朱允弘身边的掌事太监就是刘慎干儿子中的一人。
此人被朱允弘除去,莫不是刘慎也不保了?难怪皇上驾崩的消息被瞒的如此严密。
朱允弘是着急了吧?
没有传位遗诏,他就算是太子,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更重要的是,万一哪一日诏书被人公布于天下,他这皇位也是岌岌可危。
褚辰款步走在宫道上,身后有一行身着太监服饰的小黄门跟着,脚步皆是轻盈如风,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除却锦衣卫,东厂也是天子最为得力的鹰犬之一。
朱允弘再也不是那个尚未及弱冠的少年了,他蛰伏至今,有的是旁人没有的忍劲和心机。
远处是巍峨的宫殿和飘着几朵白云的空际,黄琉璃瓦歇山顶映着冬阳的光耀,宛若这座皇城一直不曾变过。
它依旧是它,天下最为至高无上的地方!
不多时,褚辰步入殿内,高大雄伟的圆柱上是金黄色龙腾,预示着这里面人将成为千万人的主宰。
掌事太监上前禀报,朱允弘唇角微勾,落笔于本本奏折之上,明黄色太子袍服衬得他贵气自信。
老皇帝大病期间,朝政便交由太子与内阁大臣全权处理,这是惯例,而非是太子真有这等治理天下之能。
善不可为君,可大恶大奸更不可为君。
褚辰身为朱允弘老师,自老子时候起,便有尊师重道一说,他并不用向当朝太子行礼。
朱允弘起身,走下台阶,亲迎褚辰:“老师大婚之喜,今日学生本不该召见老师,只是眼下不得已!”他说的晦深莫测。
褚辰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他肚子里的心思和他这人能做出来的事,褚辰十分清楚。
可以这么说,相比起老皇帝和八皇子朱鸿业,甚至算上大皇子朱耀,也无一人的狠毒能比得过他。
褚辰落座:“太子有话不凡直说,臣定竭力为之。”他嗓音清越,毫无波澜,一如既往慈师做派,仿佛一切没有任何的变故。
他越是这般沉着如水,朱允弘越是忌惮。
乔婕妤母子二人已离京一日,却在驿站不翼而飞,就连他派出去的探子和杀手也不知道人去了何处。
下手竟比他还快!
是这位恩师藏起来了么?还是另有蹊跷?
多疑之心的人越是耐不住疑心重重。
褚辰端坐之余,修长温厚的手掌持盏品茶,眉眼清淡,如泰山崩而面不改色。
朱允弘笑道:“学生在岭南就看出来老师与白大人之女,关系匪浅,原来是早生情愫,昨日吾妹之举实在荒唐,学生已命人好生看管于她,断不会叫她再扰了师娘。”
从大白大人之女,到师娘的转变,可见朱允弘还不想彻底撕破脸皮。
他是头毒鹰,只可惜羽翼未成,想要腾空飞跃,还需借助外力。
曹家覆灭,静妃早就不知所踪,他也算是个没有外戚的皇子,能活到今日可谓步步艰辛。
褚辰记得朱允弘上辈子是被八皇子和淑妃合立弄死在了前往封地的半道上,并以遭劫匪为名,让朱允弘死无全尸,就连他宫里头侍寝过的婢女也无一人幸免,皆以陪葬的理由处死。
“殿下难道不知内子眼下正在后宫为受惊过度的八公主看诊么?”褚辰唇角的笑,亦真亦假,大有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嫌疑。
朱允弘当然知道,若素进宫一事,就是他委托皇太后去办的。
褚辰这般说出口,是不想念及师徒情谊么?可他又为何明知事情原委,还放心让新婚爱妻入宫?
是早有准备?还是宫里有内应?
朱允弘越发起疑。
这正中褚辰的下怀。
将计就计是应对这种人的最好法子,屡试不爽。
朱允弘面色僵凝片刻,青稚的脸上隐有痤疮印痕,这是气血不畅,急火攻心的表现。
褚家世代忠良,褚辰不会去做那个叛臣逆子,可如若朱允弘先动手,那就是另一个说法了。
褚辰觉得,离那一天应该不远了。
“许是皇祖母念及八妹年幼,早年丧母,无人教戒于她,这便起了怜爱之心。”一言至此,朱允弘突然撩袍欲要朝褚辰跪下,却被褚辰一把抓住胳膊腕,生生将人拉住。
“太子乃我朝之新君,只可跪天跪地,跪先皇,这等大礼臣受之不得!”褚辰掌背冒着青筋,郑重道。
朱允弘却是双目骤然变得晶亮。
新君!
太傅这是愿意辅佐自己了?
他当真愿意?那为何要让镇北侯那么急着赶往大同?新君登基,没有大军做后盾,他哪里来的安危?
更何况,眼下朝中还有支持小皇子的人存在,近日民间传言肆起,说是大皇子不仅没有死,还好好的活在人世,这让朱允弘更为不安。
“老师,您的意思是是?”
褚辰放开朱允弘,起身后看着大殿之内的金碧辉煌,眸光含悲道:“先帝已故,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大丧事宜交由太常寺少卿操办,新君专心准备三日后登基大典,方乃上策。”
朱允弘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可越是顺利,他越是不信。
难道真是因为自己挟持了白若素,这才令的褚辰这般配合?
可面对即将唾手可及的地位权势,他被迷了心窍:“闻老师此言,学生茅塞顿开,只是父皇未曾留下遗诏,不知朝中诸臣可有其他想法?”
他试探性的看着褚辰,想从他脸上揣摩出一星半点的异象,却是什么也看不出。
褚辰又道:“新君乃先皇嫡子,我朝惯例,不立长,则立嫡,大皇子早年流徒千里,怕是不在人世,试问这世上还有谁有那个资格能问鼎帝位?”
朱允弘像是得了鼓励,脸上的阴郁也稍减,释然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