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极力讨好这个养子,各种方式,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乔魏远的贴身小厮福林守在书房,眼下正和他的主子一样,面色肃重。
这时,有个穿着藕荷色月华裙的丫鬟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女子青葱年华,肤若凝脂,眉如横黛,唇若滴蔻,端的是明艳动人。
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暗香浮动。
乔魏远端坐在了桌案旁,单手持卷看着书,案桌上摆着一只象牙笔山和黄杨刻古松文的笔筒。烛火灼灼,映着少年风华绝对的轮廓,那丫鬟只是瞥了一眼,便觉得心跳也不受控制了。
三公子是二房唯一男嗣,更是今后二房的门庭,若是能得了他的青睐,尊荣富贵便是唾手可得。
丫鬟打定了主意,轻步走上前,声音娇柔道:“三公子,奴婢给您煮了夜宵,您趁热吃了吧。”女孩儿翘目以盼。
乔魏远不动声色的放下手中书卷,英俊的脸庞上还带着少许稚气,但这不并影响他的俊美。
乔府的人都知道柳姨娘的美貌,她生的两个孩子更是继承了她娇好的颜色。若是换作一般世家子弟,这个年纪收个通房也是极为常见的。
像大房的二公子乔魏荀就是十四岁开的荤。
乔魏远抬起头,眸底是不符合年纪的成熟和稳重,烛火下,他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只闻他勾唇一笑道:“福林,你晚上没吃饭,这碗夜宵就赏你了。”他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向面前清丽的丫鬟。
福林跟了三公子八年了,对自家主子的吩咐向来很服从,于是走向上前道:“多谢公子。”
那丫鬟愣了愣,咬了咬唇犹豫道:“三公子?”
乔魏远重新拾起书卷,浓密的眉宇之间有股子阴寒的煞气,他淡淡启齿道:“怎么?还有事?”
手里还拿着托盘的丫鬟颤了颤!
陶氏挑给乔魏远的丫鬟都是黄花大姑娘,她哪里敢直接说自己已经准备好侍寝了?这三公子的气场也太可怕了,简直比二爷还吓人。
她声音颤抖道:“奴婢……奴婢这就出去。”
少年俊逸的脸庞一如既往的清冷,门房吱呀一声关上,挡去了外头的春寒。福林几口就吃完了夜宵,用袖子拭了拭嘴角问道:“公子,二太太的好意,您怎么不收下?”
福林和乔魏远同岁,是落魄武官之家的家生子,因为得罪了主子,被卖到乔家,之后阴差阳错到了乔魏远身边当差。
三公子平日里待自己如同知己,只是这脾性实在令人难以揣摩。尤其是从几个月前开始,三公子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平日不是做学问,就是作画,就连武学也精益颇大,乔二爷为此还高兴了一阵子。
屋外隐约有风吹动枝桠的声音,衬托出乔府深夜的宁静。
乔魏远一语未发,他合上书,铺开了一张澄心堂的白纸,毛笔沾了墨。少倾,女孩儿秀雅的轮廓一笔一划跃然纸上。
公子又在画三小姐了。
福林只当主子是思念已故的胞姐,遂退出了屋子,合上房门,不再打扰。
第25章 画卷
白若素!
烛火烧到了底部,光线忽的暗了下来,乔魏远背光而立,墨迹还未干的画卷上,清丽的女孩儿莞尔一笑,似有风拂起她的鬓发,丝丝缕缕的贴着莹白的脸颊,温婉动人。
乔魏远眸底的阴霾隐约可见,在寂寥的夜里显得格外狰狞恐怖,这是一种视万物如蝼蚁的藐视。
她也叫‘若素’?她也配!
白净修长的手轻轻卷起画册,在抬眸一瞬,长袖一挥,将其丢尽了火盆里,乔魏远亲自吹了火折子,再一次重复着一件事。
烧了它。
须臾间,火焰腾起,画中的女孩儿随着烟火消失殆尽。
乔魏远看着火盆恢复死寂,长叹了一口气,唤进了福林,吩咐道:“我让你查的事情,查清楚了么?”
福林全当是主子心系胞姐,遂回禀道:“公子,奴才还未查清,文家将这件事封锁的很紧,不过乔姨娘………哦不,公子您的三姐临走之前的一个月,身子突然每况愈下,听文府下人说确实是死于血崩。”
临走之前的一个月!
乔魏远负手而立,掌心在背后握成了拳,一股子危险阴冷的气息从他漆黑的眸底溢出。
半晌,才响起他冷漠的嗓音:“知道了,从今往后不用再查下去,文天佑眼线遍地都是,一不留心就成了他的瓮中之鳖。”
福林心道,主子总算是开窍了,文世子可是权倾朝野的锦衣卫指挥使,在他的眼皮底下调查他后院的妾室之死,这不是明摆着找茬么!
文家和乔家更有姻亲之谊,主子今后的仕途指不定还要靠文家多加提点。
……………………
若素从乔老太太的东院回到她的西厢院后,心绪一直处在亢奋状态。
她终于见到弟弟了,还是在自己重生之后!
多年阔别,他都已经长成兰芝玉树的公子哥了,眉眼有几分像柳姨娘,生的玉树临风,卓然超群,是她两世为人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只是性子孤僻了些。
这可是她的至亲吶,上一世仅存的想护着的人了。
虽已开春,夜间还是凉意十足,屋里还烧着地龙,巧燕替若素解开了雪白的滚着兔毛边的披风,打趣道:“小姐,您都看着三公子送的锦盒好些时候了,是不是该放手了?”
若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这具身子虽才十二,可乔魏远如今毕竟是她的表哥,两人年纪又相仿,最易惹出事来。
“不许胡说!”她喝道,娇好的容颜显出了少有的严肃。
巧燕嘟了嘟嘴,拿了一根银簪子挑了挑酥油灯的灯芯:“时候不早了,小姐喝了药就早些休息吧。”
提起汤药,若素不由得想起了褚辰的字迹和昨夜的梦境,心里像被堵了棉花一般,找不到发…泄…口。
“这药喝了实在困得紧,今晚就不用了。”若素将手中锦盒小心的装进了大红填漆的妆盒里,继而躺在了贵妃椅上,随便拉了薄衾盖上,闭眸眼神。
实在没什么睡意。
自己如今又回到了乔家,和弟弟接触的机会还多的是,可如何寻找契机是一个问题。
他都十四了,听外祖母说今年是要参加秋闱的,若是能高中就好了。再过几年就要说亲事了,也不知道会相中哪家的姑娘?
若素就这样思忖着,直到月上柳梢,还是睡意全无,最后不得已才吩咐巧燕道:“把汤药给我端过来吧。”
因为若素身子骨娇弱,乔老太太特意下了命令,西厢院里的小厨房都是日夜供着热水和汤药的,以便不时之需。
人都是如此,自己的女儿死得早,她总是后怕同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外孙女身上,于是对待若素是百般照拂,生怕哪里不如意伤了外孙女的身子。
若素睡下后,巧云在院里冻的捂着手跺着脚,犹豫了良久才将一张纸条绑在鸽子的脚上放了出去……………
翌日一早,若素重新睁开眼时,又是旭日高升。
巧燕听到了动静,忙走进内室撩开了祥云纹络的帷幔,嬉笑道:“小姐,您又睡过头了,好在老祖宗知道您平日喝药的缘故,不曾怪罪。”
若素用胳膊肘支起身子,一夜无梦,总算是稍稍安了心:“表哥们可还在府上?”她问道。
巧燕眨巴着杏眼,笑的不怀好意。直到若素瞪了她一眼,才老实道:“明个儿是花朝节,老祖宗特意留了您的两位表哥在家多住几日,想必这时候正在东院里请安呢。”
花朝节!
若素想了想,用过早膳就去了乔老太太的东院。
路过弯弯曲曲的青石小径,在通往东院的石桥下,她突然止了步子。
若素看见乔魏远穿了一件墨竹文的直裰,阳光下,玉面风流,他腰间带着佩玉,身形高大,只是骨骼还是有些消瘦。
若素见了这光景,又是欣喜,又是心酸。
也不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陶氏有没有苛责他?学问研究的如何了?
乔魏远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只是微微侧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竟有一种鄙夷的漠然。
若素心里头咯噔一下,昨天在外祖母屋里,她就觉得弟弟不怎么待见自己。
此刻更是有这种体会!
她收回了那股子热切的目光,轻声唤了句:“远表哥也要去外祖母那里么?”
常年没见过弟弟,她都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更何况她如今的身份也已经不是他的三姐了。
乔魏远目光狠厉,也不知道究竟是像谁。他笔挺而立时,浑身上下皆是一种傲视一切的味道,只闻他淡淡启口:“我已经去过了。”
语罢,他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的停留。
若素站在原地,愣了许久。
满脑子都是乔魏远幼时缠着自己的模样,他那会肉嘟嘟的,长的十分的可爱,还总是吵着闹着要吃糖人。
这孩子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年纪轻轻怎会如此漠然!
“小姐!小姐?”巧云在若素耳边轻唤道。
小姐这是怎么了?褚世子清风霁月般的人物,她都看不上,怎么就对乔家的三公子这般在意?
难不成真是因为年纪相仿的缘故!
若素回过神,当即就猜到了巧云在想什么,如果连身边的人都轻易看出了什么,其他人更是比比皆然了。
看来,今后她要离弟弟远些了。
第26章 又遇
二月十五,花朝节。
当朝民俗大抵都是结伴去城郊游览赏花,故而又称之为“踏青”,姑娘们剪五色彩纸粘在花枝上,称为“赏红”。
之后还要到花神庙去烧香,以祈求花神降福,保佑花木茂盛。
乔大爷和乔二爷今日沐休,乔家从祖辈传下来的规矩,每逢花朝节,家中老少皆要去普陀山踏青。
普陀山位于京城西面,高耸入云,半山腰上,千年古刹巍峨而立,此处正是京城名门世家常去的花神庙。
若素走出垂花门时,影壁已经停了好几辆马车,晨曦照在麒麟捧月的石雕上,肃重而宏伟,这是一派簪缨贵胄之家的象征。
而她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事事都不能出岔子,比方说今早她就提前到了影壁,也好免于旁人诟病。
“表妹来的正是时候,我这里备了酥油茶煮的乌鸡蛋,你要不要尝一尝?”
说话的人真是乔魏荀,若素侧过身朝着他行了一礼,上辈子这位二哥待自己不冷不热,算不上恶,也谈不上好。
若素莞尔一笑:“多谢表哥,我不饿。”她径直往自己的马车所在地走去,巧燕已经守在一匹黑色鬃毛的马儿旁,想必那就是自己的马车了。
对于‘恶名’远扬的乔魏荀,若素尽可能的离他远些。
乔魏荀似乎很遗憾的叹了句,继而一跃上马,不过差点没坐稳,好在身后小厮及时扶住,保住了他即将坠落在地的臀…部。
若素上了马车,撂下帘子,忍不住捂唇笑了起来。
乔家二公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扶不上墙!
过了一会,才听见乔家几个小姐的嗓音,乔老太太,大房和二房的女眷也相应上了马车。
少倾,马车缓缓动了起来,桦木镶着铁圈的车轮在巨石甬道上咯吱作响,有风微微吹起车厢上的帘子,若素看清了乔府外的景象。
高门宏宇,大街小巷,都是似曾相识的繁花似锦。
女儿家一辈子,都是圈在那头顶的四方天里,从娘家到婆家,都逃不了这无形的枷锁和高耸的牢笼。
若素在想,她这一世难道还无法逃脱这三纲五常的囚禁么?
嫁进高门,挣得富贵万千又怎样?
一生最美不过守一世泰然,赏四季花开。
思及此,她突然下定了某个主意。
以她如今的身份,想嫁个好人家是不太可能了,若是为妾,那还不如一生不嫁,一个人活得逍遥自在才是正理。
况且,那人已经不在了……………
透过厚厚的绒布帘子,能听见外面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声。
当朝民风不算开化,平日里姑娘家是不敢这般出行的。而今日不同,姑娘家本就喜好花儿,草儿,花朝节是一年一度最受追捧的日子。
若素掀开帘子的一角,目光在乔家车队里搜罗了一番,直到看见一匹高头大马之上的乔魏远。
少年穿着白色长袍,墨发仅用一根玉簪子固定,腰间的玉坠儿随着马蹄的颠簸摇摇缀缀。
有胆大的姑娘家朝着他打量,满眼的爱慕。
此时此刻,若素竟有种与有荣焉之感,她的弟弟长大了,还生的如此出众,若是今后再中个举人,进士,势必能彻底改变庶出的命运。
不用像她前世一样,无法决定自己的一生。
这时,本就人群攒动的街道又迎来一阵骚动,若素闻声望去,一匹白色千里马正啼鸣奔驰而来。
她一眼就认出了骑在马上的人,男子穿着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黑发披肩,葳蕤的